夜已经深了,那颗星仍然孤零零地挂在空中。青青对着星星不停眨着眼睛,嘴角带着戏谑的笑容,仿佛那颗星是她惺惺相惜的对手。两个男人也不约而同往天上望去,心里皆在想:“如果它能开口说话,它一定会说:真他娘的高处不胜寒,老子宁愿被人间烟火熏得焦头烂额。”
青青收回目光,看着叶枫,道:“你觉得他像不像赵大哥,一直进行着一个人的战争,绝不妥协?”叶枫深有同感道:“他们只想竭尽全力去发光发热。”青青又抬起头来,凝视着那颗星,道:“他们不仅志向远大,看到了凡人无法企及的地方,而且他们朝乾夕惕,为什么难以成功呢?”
叶枫品味着青青所说的话,只见那颗星周围都是灰蒙蒙的云朵,它所散发出的光芒,极大部份被这些云朵吸收,到了他们眼里,已经微弱至极。有时候甚至被云朵遮住整个晚上都无法现身,倘若不是长期关注它的人,谁知道空中竟有这样的一颗星存在?青青笑了笑,道:“你几时见过凭着一已之力就可以扭转乾坤的孤胆英雄?”叶枫沉吟道:“没有。”
青青道:“明明赵大哥可以拿这件事与岳大侠做交易,为什么非要一意孤行,把每个人逼入墙角?”叶枫苦笑道:“你要我做说客?”青青道:“他已经走火入魔,以为把刀剑抵在别人的喉咙,便可以逼人就茫,却不知别人同样把刀剑指着他的要害。并非我有意贬低打击赵大哥,他只有弄巧成拙的小聪明,没有互惠互利的大智慧。”
叶枫淡淡道:“你既然知道他心意已决,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呢?两边都是我的好兄弟,我怎么能选边站队呢?”他已经打定了主意,明天一早就去杭州,省得左右为难。青青道:“因为我们失去了一个好兄弟,我们不想再失去另一个好兄弟。”叶枫笑道:“难道岳大侠会剁了我?”
青青道:“他只需要在大众广庭之前做出冷落华山派的姿态,从今以后你们华山派便寸步难行了。”叶枫大笑道:“说的好像整个江湖都是岳大侠的。”岳冲全无表情的脸上,忽然有了一丝嘲讽的笑意,他一边摇头一边叹气,笑意愈发浓郁,毫不掩饰对叶枫的鄙视。青青笑道:“你是天生鲁钝,还是故意视而不见,许多门派不顾武林盟禁令,明里暗里讨好巴结岳大侠,难道不是岳大侠即将统治江湖的迹象吗?”
叶枫道:“我华山派与岳大侠并无过节,再说岳大侠不会蠢到与华山派为敌的地步。”青青道:“以前华山派和岳大侠的确没有过节,但是现在已经有了。”叶枫面色微变,怒道:“就因为我没有帮你们么?”岳冲道:“你既想做大好人,又想摘大果子,换作任何人,心里都会觉得非常不爽。”叶枫怒气上冲,道:“大不了我不要就是。”
青青笑道:“未来的华山派掌门人,居然像莽夫一样意气用事?我是不是可以提前作出判断,华山派一定会葬送在你的手里?”叶枫脸色难看至极,嘴里虽然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但他心里已经认可青青所说的话。他想做合格的华山派掌门人,只有采取快刀斩乱麻方式,尽快把这件事搞定。
他之所以摇摆不定,而是目前不敢出手,不敢把希望押在变革派这边。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万一手一滑没有提住呢?青青道:“变革派取代武林盟已经不可逆转,相信每一个帮派的头头脑脑,都把怎么既能和变革派和平相处,又能避免目前所拥有的利益不受损失,当作头等大事来处置,当然华山派是例外。”
叶枫沉默了许久,慢慢吐出一句话:“华山派从来不是江湖的麻烦制造者,相反他比任何一个门派都遵守规则。”青青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只是含情脉脉地看着岳冲,幽幽说道:“口号谁都会喊,可是行动呢?”叶枫怔了一怔,他当然清楚青青所说的行动是什么,他的心里也已经做了和他们合作的准备,唯一让他顾虑的是,如何能把事情做好,又不能让武林盟察觉?
青青道:“近水楼台先得月,你和阿冲是经历过生死的兄弟,他有什么理由不让华山派变得更强大?”岳冲道:“兄弟向来相互提携,哪有只靠一个人出力的?”叶枫一字字听着,瞬时间似一团火扑到了他的脸上,既滚烫发热又红得吓人。青青道:“我知道你懒散懈怠,没多少上进心,但是如果有一个天大的机会搁在你的手里,难道你不想让华山派成为第一大门派?”
叶枫张开的双手倏然合拢收紧,十根指头由于过度用力,已经发青发白,好像不让机会溜走。他看似事事漫不经心,并不代表他没有梦想,野心。他并不想只是守住基业,原地踏步,他更渴望百尺竿头,再进一步。叶枫定了定神,露出了笑容,将右手伸到了桌子中间。青青当即将手放在他手背上,而岳冲的手又叠在青青手上。
三人都在你看我,我看你,眼中带着大功告成的笑意,在这一瞬间,他们心中达成了某种协议。叶枫沉吟道:“姚先生怎么办?”青青收起了笑容,眼中似乎闪动着刀光剑影,道:“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叶枫道:“只要他远离中土,我相信他不会对岳大侠构成任何威胁。”青青道:“你为何总是一厢情愿呢?”
叶枫吃了一惊,道:“他未必扳得到岳大侠。” 青青道:“他始终是个大~麻烦。”叶枫忽然满脸汗水,他使衣袖擦拭,岂料汗水越擦越多,道:“我不反对你们这么做,但是我决不杀人!”青青道:“这事必须由你来做,你若想留芳百世,现在就必须替岳大侠分忧解难。”岳冲道:“你只有手上沾血,我们才算是一家人。”
叶枫心中已然决意妥协,自知若不出手难以取得他们信任,只是此时不做出左右为难的姿态,难免不被他们看出他的热情期待。叶枫咬牙说道:“我可以杀人,但是你们绝不能动赵大哥,否则我宁愿一无所有。”青青笑道:“阿弥陀佛,自家兄弟可杀不得。”岳冲道:“我一定会想办法补偿他的,我决不能让他一辈子怀才不遇,只要我有的,他同样可以拥有。”
青青举起了酒杯,笑吟吟道:“我们是不是可以干杯了?”岳冲冷峻的脸上也露出灿烂的笑容,道:“当然可以。”叶枫并不举杯,道:“等一等。”岳冲道:“你还有话要说?”叶枫道:“既然我们要做一辈子兄弟,所以有些大事决不可凭嘴巴说说而已,得写一张文契才算。”
岳冲“啊”了一声,已有不悦之意,道:“你信不过我们?”叶枫道:“我只想我们的友谊能够天长地久,你们切勿见怪。”青青道:“亲兄弟明算账,是我们疏忽了你的感受。”三人斟字酌句,仔细推敲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写出了一份让各方面都满意的契约。 叶枫把契约折好,塞入怀中,但他的胸膛似被倒入一个狂风怒啸的海洋,余观涛耗费了一生精力都无法实现的目标,竟被他轻而易举就搞定了,能不激动兴奋么?
他连续深呼吸,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而他的身体宛若得了某种疾病,颤抖不止。青青笑道:“以后你会慢慢习惯的。”叶枫道:“干杯!”杯中的酒却洒了出来。 叶枫回到大船,见得姚大通神闲气得坐在厅中喝酒,吃蒜香花生,啃麻辣兔头,桌上地下满是骨头,果核,一片狼藉,却不见赵鱼的踪影。
叶枫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抓了一把花生,不紧不慢地剥着,剥一个便往嘴里抛去,双眼东张西望。 姚大通道:“莫要看了,你赵大哥出去有事了。”叶枫吓了一跳,暗道:“在这紧要关头,他竟然敢抛下姓姚的独自出去?他就不怕有甚么意外?难道这件事比姓姚的更重要?”接着转念想道:“赵大哥算准了青青今晩不会动手,反而没什么顾虑,他果然艺高胆大,换作是我,恐怕一步也不敢离开。”想到赵鱼果断干练,自己未必能够得手,不禁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
叶枫怔怔发了会呆,突然间有个人在心里大声提醒他:“赵大哥千算万算,没算到你已经和他们达成协议,哈哈。”想到此处,简直喜出望外,右手慢慢按住了剑柄,盯着茫然不知的姚大通,笑道:“他不会无缘无故出去的。”说话之间,身子挪动屁股下的椅子,胸部紧贴着桌子,这样一来,便可以在姚大通毫无察觉的情况下,长剑随时从桌下递出将他刺杀。
姚大通冷冷道:“多个朋友多一分把握,正好他洛阳有几个靠得住的朋友。”叶枫惊道:“朋友?”正准备抽出长剑的右手蓦地松开。姚大通道:“你好像不太欢迎他的朋友。”叶枫道:“赵大哥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你看我是不是笑得很开心?”用力干笑几声,心道:“趁赵大哥还没回来,我须得先结果了他。”当下伸手往剑柄按去。姚大通道:“大家齐心合力,何愁大事不成?”
叶枫忽然心念一动:“就算赵大哥在洛阳有朋友,为什么选在这时候出现?当时在长街那么凶险,为何不见他朋友的踪影?莫非这是一个针对我的圈套?”就在此时,只觉得有双眼睛在某个地方冷冷地观察着他,不由得全身毛发皆竖,心中充满了难过,愤怒:“原来赵大哥也信不过我。”
他愤怒之下,就想不顾一切杀了姚大通,但是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做:“我和青青立下契约,不正是要华山派明天更美好么?再说华山派经历数百年风雨,还能位居五大门派,就因为每个掌门都是睿智稳重之人,决不意气行事。况且我也不是在算计赵大哥么?我须得做出与赵大哥兄弟同心的样子,才有得手的机会。”他慢慢平复心情,又想:“这多半是姓姚的出的馊主意。”
赵鱼果然就在外面,静静的看着。叶枫时而握住,放开剑柄,在外面的他的心也是跟着时而收缩,放松。他手中扣着几枚凃有剧毒的暗器,完全有把握在叶枫长剑刺入姚大通身体之前,将叶枫击毙。 他之所以接受姚大通的建议,因为他还是无法彻底信任叶枫。他不止一次见过叶枫对青青情迷意乱,难以抑制的样子,如果青青用美色来诱惑叶枫,他可以肯定的说,叶枫除了俯首称臣,绝无回手之力。
一个太重感情的人,往往是羞于说“不”的人,叶枫恰恰就是这样的人。 以前他欣赏叶枫,那是他最孤立无援的时候,极需要朋友的温暖,搀扶。如今他却开始憎恨叶枫,一个一心想改变世界的人,怎么可能和一个有些婆婆妈妈的人走同一条路?但是他目前还不能与叶枫决裂,至少在扳倒岳重天之前,他还要借助叶枫背后华山派,甚至武林盟的力量。尽管他心中充满了猜忌,恼怒,但有些事只能在暗处去做。
就在他惊疑不定之时,听得叶枫轻笑一声,说道:“与赵大哥相处多时,别的本领没学到一样,倒是记住了几首好诗词,其中有一首,倒是挺适合我此时的心境,姚先生满腹经书……”姚大通翻了他一眼,纠正道:“是满腹经纶。”叶枫抛了一粒花生到嘴里,喀嚓一声,咬得粉碎,一本正经说道:“所谓的纶,就是官员所系的青丝带,钓鱼的丝线,你肚子里装那些多带子,丝线想做甚?我明白了,你是想钓一条大鱼,然后去做大官。”
赵鱼不由一怔,暗道:“他在说我么?”姚大通听得莫名其妙,道:“你胡说甚么啊?”叶枫道:“所以用经书既贴切易懂,又不趋炎附势,某些穷酸学究,明明想做抱别人大腿的恶心事,又要装甚么清高,玩弄文字游戏。哼哼,和村头只会阿谀奉承,媚上欺下的癞痢头阿三有甚么区别?姚先生满腹经书……经纶,在下若有说得驴唇不对马嘴的地方,你千万别惊呆了,嘿嘿。”
姚大通哼了一声,道:“我早习惯了你的张冠李戴,已经被你惊呆了不知有多少次。” 叶枫仰着脑袋,轻声唱道:“四月南风大麦黄,枣花未落桐叶长。青山朝别暮还见,嘶马出门思旧乡。陈侯立身何坦荡,虬须虎眉仍大颡。腹中贮书一万卷,不肯低头在草莽。”念到此处,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道:“腹中能贮书一万卷?塞入一卷便撑得难受,屙不出屎了,这诗他娘的谁写的?当真大言不惭,牛皮吹得好大。”
姚大通冷笑道:“这正是诗人高明之处,你懂个屁啊?比如说:霜皮溜雨四十周,黛色参天二千尺,换作是你,你一定会傻傻来问:世上有那么粗,那么高的大树么?这是作者有意而为之,增加美感,你懂不懂?” 叶枫点了点头,说道:“我懂了,怪不得有些文人敢没皮没臊胡吹一通,因为吹牛既能骗到金钱地位,又能哄得小姑娘头晕脑胀,我举个例子,李白有诗为证:五花马,千金裘,袋中钱多得花不完。这一掷千金大少爷的派头,有哪个小姑娘招架得住?”
姚大通忍无可忍,一拍桌子,道:“错了,错了,是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销。”叶枫道:“总之是富可敌国,钱多得花不完。” 姚大通跺脚叫道:“蠢才,草包,无怪你一事无成,原来拘泥不化,不知变通。无论写诗写词,讲究的是行云流水,任意所至,若是字字都去符合现实,读起来和如同嚼蜡,有什么区别?”
叶枫道:“像我这种没有钱的人,至多只敢这样说,瘦马西风黄昏,口袋余钱仅十文,低声问掌柜,还有馒头咸菜否?”姚大通听他胡搅蛮缠,气得吹胡子瞪眼珠,道:“你是强词夺理,断章取义,你知道上一句是什么,主人何为言少钱?有钱会把五花马,千金裘拿出来换酒喝么?” 叶枫不紧不慢道:“没钱还骑甚么五花马,穿甚么千金裘么?这不是打肿脸蛋充胖子么?能有匹病恹恹的老驴,一身打满补丁的旧衣衫,已经相当不错了,还赚派头不足,搞甚么烹羊宰牛且为乐……钟鼓馔玉不足贵……能不把五花马,千金裘拿去抵账么?”
姚大通脸色早成了紫酱色,喉咙嗬嗬作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叶枫叹了口气,说道:“我没有甚么的理想,只想与心爱的人白首到老,结交几个重情重义,可以性命相托的兄弟朋友,姚先生,我说的是不是?”姚大通怒气更增,喝道:“鬼话连天!”叶枫站了起来,哈哈大笑,道:“不说了,我睡觉了。” 过了良久,赵鱼走了进来,姚大通道:“你相信他?”赵鱼摇头说道:“我一点也不相信他。”姚大通道:“你就不怕握着双刃剑,弄不好会伤了自己?”赵鱼道:“说不定我是双铁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