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李不琢入亭时开始,便静静看着李不琢的第七十一位守碑蜉蝣语气感慨。这座观碑亭已存在不知多少岁月,寒来暑往,不知有多少蜉蝣生来死去,它能亲眼见到一位破解石碑的人,这一生就比其他蜉蝣精彩得多了。
李不琢看着守碑蜉蝣,从第一座石碑走到这里,碑下蜉蝣灵智也越来越高。这第七十一位守碑蜉蝣更是有些奇怪,既然蜉蝣一族朝生夕死,它怎么知道他是第六人。
似乎是看出李不琢的疑惑,蜉蝣背后蝉翼般的薄羽轻轻扇动,道:“前代消亡后,羽蜕中会留存些许记忆,吾族生来能通人言,也是因为这缘故。”
“这石碑上的画,也是你的前代留下的?”李不琢问道。
蜉蝣摇摇头,道:“我从未出过这座亭子,如何能画下整个壶天?走吧,七十二正在等你,那座亭子里,也许多年无人踏足了。”
说着,它身上薄羽忽然萎缩下去,灵形化作一道流光,没入李不琢眉心。
李不琢心中一动,识海中剑道种子微微一转,便有一道剑气分离。
观遍七十二碑,对三百六十五周天气穴了然于心,霎然间,便将剑气与蜉蝣真灵引入天柱穴,两相融合。
一尊身神诞生。
此前李不琢过七十道石碑凝聚的身神,皆是蒙昧不成形状,仍需祭炼,而这第七十一位守碑蜉蝣的真灵显然更加强大,凝成的身神已初具人形,怀中隐约抱有一柄长剑。
亭外的围观者,除去府试考生外还有数名破壁人。赵伯扬面色羞愧中带着一丝茫然失落,他在壶天潜修多年,只走到了第四十九道石碑,六日,仅仅六日,李不琢却从第七十一道观碑亭里出来了。
身为破壁人,他当然记得很清楚,自百年前至今,有据可考过了第七十一道观碑亭的,也不过
五人而已。
当然,今天又多了一位。
但他怎么可能参悟这道石碑?
赵伯扬层与友人去观摩这道石碑,若非之前勘破碑刻含义的五人皆是大贤之人,他简直都要以为那碑刻只是胡闹,一直以来,赵伯扬都想向参悟了第七十一道碑的人请教,但之前的五人,分别是当年开辟壶天的那位道家圣人、已身故的长青祖师、五十年前就云游不知所踪的云鹤真君,神咤司中那位不知名姓的人仙,都不是他可以接触到的。
好不容易遇上一个勘破七十一道石碑的,好嘛,却在几天前被他得罪了。
李不琢目不斜视的模样,更让赵伯扬想起当时的场景,羞愤难当,拂袖而去。
天色已昏暗下来。
李不琢走到第七十二道观碑亭前,只见亭中竖着一道无字碑。
守碑蜉蝣面容苍老,遥遥望着天边,日薄西山,他眼中的沧桑另人动容。
“想当时,朝露未晞……”他忽然看向李不琢,用“我年轻时”的语气说,“从那时起我就想在碑上写些什么,想了一辈子,却连我想写什么,都想不明白。”
说罢,长长叹息一声。
包括蜉蝣七十一在内,李不琢极少见到蜉蝣表现出喜怒哀乐,眼前的蜉蝣七十二,却满面愁容。
“我与它们不同。”
蜉蝣仿佛看懂了李不琢的疑惑,自顾自道:“我族朝生夕死,它们却不知悲哀为何物。你呢,你可知道?你可知道,归墟中有一条大鲸名为甘离,以东海盈满为朝,以东海枯竭为夕,以此观之,你们人族也是朝生夕死而已。”
李不琢不在乎地笑了笑:“我知道池中老鳖能活千岁,那又与我何干。”
蜉蝣紧紧盯着李不琢,沉默不语。
良久,它才说:“不错,不错,其实刚才见到落日,我终于想明白我要在碑上写下什么。我要写的是超脱生死的法门,但生死如何超脱?兴许天道眼中,甘离亦不过朝生夕死的一条鱼罢了。”
说罢,梨山的阴影蔓延至最后一道观碑亭,它身上羽蜕萎缩下去。
与其他蜉蝣不同,它的灵形散为点点荧光,落进光滑的无字碑碑面,没入砖石瓦缝,飘散在夜色下的竹林中。
羽蜕飘落在旁,李不琢捡起,轻轻放在石碑下,离开观碑亭。
至此,七十二碑尽破。
………………
圣院居高临下,胡老坐在窗前,手捧茶壶,远远望向北丘,感慨道:“这一年的考生真是了不得啊,昨日陈阆真过四十五碑,我以为他就是解元,今早却发觉有人引动一缕紫气,原来是有人在壶天里打通了周身气脉。这壶天又不是现世,太阴太阳二气哪是随便能动的,真不让人省心。”
他转头看向孙青臣:“我听说祭酒大典里,你为保下李不琢,还跟杨炼拍了桌子?这桌子拍得,价值千金呐。”
“杨炼偶然看到李不琢,打压他只是顺手为之,并没把区区一个童子炼气士放在眼里。若非如此,那天他岂会善罢甘休?”孙青臣呵呵一笑,“不过我也没想到,李不琢竟然能过七十二碑,如此天分悟性,日后可作人族中坚啊。”
胡老点头道:“若不出意外,想必他就是今年府试的解元了。不过你说他能上几重山门?那守门的几个大妖,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我倒想看看,他是怎么吃亏的。”
…………
梨山。
铁青色石壁光滑如削,犹如城墙般极具压迫感,横亘众人眼前。
这石壁高数十丈,半空中栈桥纵横,人站在壁下,仰头只见微茫云雾掩映间,是茫茫无尽的奇异文字,不下千万。
梨山的第一道石壁,便如此庞大,也难怪有数百破壁人自禁于梨山,终老亦无法勘破。
在这庞然石壁正中,是一道宽仅两丈的、藤蔓虬结老旧山门,山门后,便是一条通向山上的、长满苔痕的石阶山道。
然而,对于这条在炼气士眼中近乎于通天道途的山道,此刻正参悟石壁的府试考生与破壁人却都敬而远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