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9.第609章 读书人和江湖人以及美人(一)

第609章 读书人和江湖人以及美人(一)

水润土溽,柱础皆汗,天地如蒸笼,让人难免心情郁郁。

五陵国一条荒废多年的茶马古道上,五骑缓缓而行。

突遇一场骤雨,哪怕披上了蓑衣,黄豆大小的雨滴,仍是打得脸颊生疼,众人纷纷扬鞭策马,寻找避雨处,终于看到一座半山腰的歇脚行亭,纷纷下马。

结果看到一个青衫年轻人盘腿坐在行亭长凳上,脚边放有一只大竹箱,身前搁放了一副棋盘和两只青瓷小棋罐,棋盘上摆了二十多颗黑白棋子,见着了他们也不如何畏惧,抬头微微一笑,然后继续捻子放在棋盘上。

一位佩刀壮汉瞥了眼对方青衫和鞋底,皆无水渍,应该是早早在此歇息,躲过了这场暴雨,干脆等到雨歇才动身赶路,便在这边自己打谱。

一位气态不俗的老人站在行亭门口,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停雨了,便转头笑问道:“闲来无事,公子介不介意手谈一局?”

那个青衫年轻人想了想,伸出手掌随便拢起棋盘上的黑白棋子,却不是放回棋罐,而堆放在自己和棋盘之间,点头笑道:“好。”

一对少年少女相视一笑。

还有一位头戴幂篱的妇人坐在对面长凳上,落座之前,垫了一块帕巾。

老人抓起一把白子,笑道:“老夫既然虚长几岁,公子猜先。”

陈平安捻出一颗黑子,老人将手中白子放在棋盘上,七颗,老人微笑道:“公子先行。”

不知不觉,陈平安已经改变坐姿,不再盘腿,与老人一般无二,侧身而坐,一手扶袖,一手捻子落在棋盘上。

少年在那少女耳边窃窃私语道:“看气度,瞧着像是一位精于弈棋的高手。”

少女微笑道:“棋术再高,能与我们爷爷媲美?”

少年喜欢与少女较劲,“我看此人不好对付,爷爷亲口说过,棋道高手,只要是自幼学棋的,除了山上仙人不谈,弱冠之龄左右,是最能打的岁数,而立之年过后,年纪越大越是拖累。”

少女嗤笑道:“爷爷所说之人,只针对那些注定要成为棋待诏的少年天才,寻常人,不在此列。”

老人思量片刻,哪怕自己棋力之大,享誉一国,可仍是并未着急落子,与陌生人对弈,怕新怕怪,老人抬起头,望向两个晚辈,皱了皱眉头。

少年笑道:“知道啦,观棋不语。”

棋盘上,下了不到三十手后,少年少女便面面相觑。

原来是个背了些先手定式的臭棋篓子。

别说是爷爷这位大国手,就是他们两个上阵,再让两三子,一样可以杀得对方丢盔弃甲。

老人忍着笑。

老人其实无所谓对方棋力高低,依旧耐着性子与那个青衫年轻人对局。

梅雨时节,他乡路上,能遇弈友,已是幸事。

那年轻人抬头看了眼行亭外的雨幕,投子认输。

老人点点头,帮着复盘,这位负笈游学的外乡青衫客,其实先手还是颇有棋力的,便是老人都高看一眼,差点误以为遇上了真正的世外高人,只是后边就很快气力不济,兵败如山倒,十分惋惜。在复盘的时候,两人闲聊,那年轻人自称姓陈,来自南方,此次北游,是想要去大渎东边入海口处的绿莺国,然后去往大渎上游看看,老人姓隋,已经辞官还乡,此次去往大篆京城,因为大篆周氏皇帝开办了十年一届的草木集,连同五陵国、金扉国在内的十数国围棋高手,都可以去大篆京城试试看,大篆周氏皇帝除了拿出一套价值连城的百宝嵌文房清供,总计九件,分别赐予九人,还有一本下棋人梦寐以求的棋谱,作为夺魁之人的嘉奖。

陈平安问道:“这草木集是什么时候召开和结束?”

隋姓老人的孙子,那个清秀少年抢先说道:“立秋开始,到时候各国棋待诏、入段的成名高手,齐聚京城,都会在大篆韦棋圣与三位弟子的安排下,筛选出各国种子棋手,前三轮悬空,其余棋手抓阄,捉对厮杀,筛选出一百人,外加三轮悬空的各国种子二十人,在立冬日开始真正的高手较量,大篆京城年年大雪时节,会迎来第一场雪,到时候只剩下十人对弈,周氏皇帝拿出的一套百宝嵌和那部棋谱,就是这些人的囊中物,只不过还需要分出名次,胜出五人,有一人可以与韦棋圣下一局棋,运气极好,不但可以有幸与棋圣对弈,而且哪怕输了,都可以跻身下一轮。”

陈平安问道:“这位韦棋圣的棋力,要明显高出所有人一大截?”

清秀少年点头道:“那当然,韦棋圣是大篆王朝的护国真人,棋力无敌,我爷爷在二十年前,曾经有幸与韦棋圣下过一局,只可惜后来输给了韦棋圣的一位年少弟子,未能跻身前三甲。可不是我爷爷棋力不高,实在是当年那少年棋力太强,十三四岁,便有了韦棋圣的七成真传。十年前的大篆草木集,这位大篆国师的高徒,若非闭关,无法参加,不然绝不会让兰房国楚繇得了头名,十年前那一次草木集,是最无趣的一次了,好些顶尖棋待诏都没去,我爷爷就没参加。”

陈平安问道:“山上的修道之人,也可以参加?”

手谈一事。

山上山下,是天地之别。

世俗王朝的所谓国手、棋待诏,遇上真正精于棋道的山上练气士,几乎从无胜算,最可怕的地方在于山下的一些精妙定式,几乎从来不被山上修士认可,而且山上修士的解死活题,往往更是让人觉得莫名其妙。

隋姓老人笑道:“一来山上神仙,都是云雾中人,对我们这些凡俗夫子而言,已经极其少见,再者喜欢下棋的修道之人,更是少见,所以历届大篆京城草木集,修道之人寥寥。而韦棋圣的那位得意弟子,虽然也是修道之人,只是每次下棋,落子极快,应该正是不愿多占便宜,我曾经有幸与之对弈,几乎是我一落子,那少年便尾随落子,十分干脆,哪怕如此,我仍是输得心悦诚服。”

陈平安问道:“隋老先生有没有听说大篆京城那边,最近有些异样?”

老人一脸疑惑,摇摇头,笑道:“愿闻其详。”

陈平安笑道:“只是一些江湖上听来的小道消息,说大篆京城外有一条大江,水灾不断。”

少年满脸不以为然,道:“是说那玉玺江吧?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有韦棋圣这位护国真人坐镇,些许反常洪涝,还能水淹了京城不成?便是真有水中精怪作祟,我看都不用韦棋圣出手,那位剑术如神的宗师只需走一趟玉玺江,也就天下太平了。”

陈平安笑了笑,“还是要小心些。隋老先生,是奔着那套百宝嵌某件心仪清供而去?”

老人摇摇头,“此次草木集,高手云集,不比之前两届,我虽说在本国小有名气,却自知进不了前十。故而此次去往大篆京城,只是希望以棋会友,与几位别国老朋友喝喝茶罢了,再顺道多买些新刻棋谱,就已经心满意足。”

那位一直沉默的幂篱妇人轻声道:“爹,我觉得这位公子说得没错,玉玺江这水灾来得古怪,大篆京城眼皮子底下,若是韦棋圣和女子武神真能轻松解决,岂会拖延到现在,怕就怕玉玺江麻烦不小,但是周氏皇帝因为面子问题,不愿因此撤销草木集,到时候再有意外发生……”

妇人没有继续说下去,万一父亲执意前往,她的言语,就成了一番晦气话。

其实此次动身前往大篆王朝参加草木集,她一开始就不太同意,老人自然是不愿错过盛会的,为了让家中晚辈宽心,退了一步,老人请了一位关系莫逆的江湖宗师保驾护航,与他是忘年交,是五陵国一位大名鼎鼎的武林宗师,一路上确实多有照拂。那佩刀汉子名为胡新丰,打算护送他们到达大篆京城后,在草木集期间,去一趟金扉国拜访几位江湖好友。

大篆京城召开草木集,是十年一次的盛会,不但是各地国手对决,引人入胜,城中大街巷弄的赌棋之风,更是席卷一城,将相公卿和达官显贵,喜欢押注草木集入围高手,大篆富而不贵的有钱人,则押注草木集之外的野棋,也都数额不小,传闻每次大篆京城草木集,都会有数千万白银的惊人出入,京城的老百姓,上有所好,也喜好小赌怡情,丢个几两银子在街头巷尾,家境殷实的中等之家,押注几十上百两银子也不奇怪,大篆京城大大小小的道观寺庙,多有远游而来的藩属权贵文人,不好直接砸钱,则以雅致物件押注,回头转手一卖,更是一笔大钱。

少女委屈道:“姑姑,若是咱们不去大篆京城,岂不是走了这么远的冤枉路,千余里路呢。”

少女是有私心的,想要去见一见那位大篆国师当年赢了自己爷爷的关门弟子,那位追随国师修行道法的神仙中人,如今才二十岁出头,亦是女子,据说生得倾国倾城,两位周氏皇子还为她争风吃醋来着,一些喜好手谈的闺阁好友,都希望她能够亲眼目睹一眼那位年轻仙子,到底是不是真如传闻那般姿容动人,神仙风采。她已经放出大话,到了大篆京城的草木集盛宴,一定要找机会与那位仙子说上几句话。

那佩刀汉子一直守在行亭门口,一位江湖宗师如此任劳任怨,给一位早已没了官身的老人担任扈从,来回一趟耗时小半年,不是一般人做不出来,胡新丰转头笑道:“大篆京城外的玉玺江,确实有些神神道道的志怪说法,近年来一直在江湖上流传,虽说做不得准,但是隋小姐说得也不差,隋老哥,咱们此行确实应该小心些。”

老人有些为难。

连胡新丰这样的江湖大侠都如此说了,老人难免心中惴惴。可要说就此打道回府,又心有不甘。

那位头戴幂篱、束妇人发髻的女子轻轻叹息,她总是有些心神不宁,关于此次与父亲和侄子侄女一同远游大篆京城,她私底下有过数次卜卦,皆卦象古怪,大险之中又有福缘缠绕,总之就是福祸不定,让她实在是难以揣度其中深意。其实按照常理而言,大篆王朝承平已久,国力鼎盛,与南边那座大观王朝实力在伯仲之间,双方皇室又有联姻,大篆周氏又有女子武神和护国真人坐镇京城,玉玺江那点古怪传闻,即便是真,都不该有大麻烦。她相信从来没有敕封水神、建造神祠的玉玺江,确实有可能藏匿有一条黑蛟,但要说一条水蛟能够搅乱大篆京城,她却是不信。

归根结底,她还是有些遗憾自己这么多年,只能靠着一本高人留下的小册子,仅凭自己的瞎琢磨,胡乱修行仙家术法,始终没办法真正成为一位明师指点、传承有序的谱牒仙师,不然大篆京城,去与不去,她早该心中有数了。

少年咧嘴一笑。

自己姑姑是一位奇人,传闻奶奶怀胎十月后的某天,梦中有神人抱婴孩走入祠堂,亲手交予奶奶,后来就生下了姑姑,但是姑姑命硬,从小就琴棋书画无所不精,早年家中还有云游高人路过,赠予三支金钗和一件名为“竹衣”的素纱衣裳,说这是道缘。高人离去后,随着姑姑出落得越来越亭亭玉立,在五陵国朝野尤其是文坛的名气也随之越来越大,可是姑姑在婚嫁一事上太过坎坷,爷爷先后帮她找了两位夫君对象,一位是门当户对的五陵国探花郎,春风得意,名满五陵京城,不曾想很快卷入科举案,后来爷爷便不敢找读书种子了,找了一位八字更硬的江湖俊彦,姑姑依旧是在快要过门的时候,对方家族就出了事情,那位江湖少侠落魄远游,传言去了兰房、青祠国那边闯荡,已经成为一方豪杰,至今尚未娶妻,对姑姑还是念念不忘。

姑姑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却依旧美艳动人,宛如壁画走出的仙子。

如果不是姑姑这么多年深居简出,从不露面,便是偶尔去往寺庙道观烧香,也不会拣选初一十五这些香客众多的日子,平时只与屈指可数的文人雅士诗词唱和,至多就是世代交好的熟客登门,才手谈几局,不然少年相信姑姑哪怕是这般岁数的“老姑娘”了,求亲之人也会踏破门槛。

清秀少年对于大篆京城之行,也有与姐姐不太一样的憧憬,周氏皇帝举办草木集之外,大篆王朝还会率先推出十大江湖高手和四大美人,只要在列之人身在大篆京城,都可以被周氏皇帝接见,赠送一份重礼。说不定如今大篆京城,就已经聚集了许多新上榜的年轻宗师,每十年一次的江湖评点,哪位老人会被挤掉,哪位新面孔可以登榜,大篆京城亦有巨额赌注。

这位五陵国隋姓少年虽然出身书香门第,注定会按部就班,跟随他爷爷和父辈以及兄长走过的路,一步一步成为五陵国文官,可是少年自己内心深处,却对行侠仗义的江湖豪杰最是向往,在书房藏了数十本江湖演义小说,本本翻烂,倒背如流。少年对胡叔叔这样闯出名堂的武林中人,更是崇拜得一塌糊涂,若非胡大侠已经有了妻女,少年都想要撮合他与姑姑在一起了。

陈平安见那隋姓老人的神色,应该还是想要去往大篆京城居多,就不再多说什么。

在先前复盘结束之时,便刚好雨歇。

只是外边道路泥泞,除了陈平安,行亭中众人又有些心事,便没有着急赶路。

陈平安已经收起棋盘棋罐放在竹箱内,手持行山杖,戴好斗笠,告辞离去。

先前瞥一眼雨幕,投子认输,复盘结束,恰好大雨停歇天色放晴。

这本就是陈平安的又一种无声提醒,至于那个幂篱女子能否察觉到蛛丝马迹,就是她自己的事情了。

那佩刀男子是一位五境武夫,在五陵国境内应该算是雄踞武林一方的宗师了。

至于幂篱女子好像是一位半吊子练气士,境界不高,约莫二三境而已。

陈平安刚走到行亭外,皱了皱眉头。

有这么巧?

这荒郊野岭的山野小路上,为何会有一位金身境武夫策马赶来。以隋姓老人的身份,应该不至于有这样的庙堂死敌、江湖仇家。

这大篆王朝在内十数国广袤版图,类似兰房、五陵这些小国,兴许都未必有一位金身境武夫坐镇武运,就像宝瓶洲中部的彩衣国、梳水国,多是宋老前辈这样的六境巅峰武夫,武力便能够冠绝一国江湖。只不过山下人见真人神仙而不知,山上人则更易见修行人,正因为陈平安的修为高了,眼力火候到了,才会见到更多的修道之人、纯粹武夫和山泽精怪、市井鬼魅。不然就像当年在家乡小镇,还是龙窑学徒的陈平安,见了谁都只是有钱、没钱的区别。

不过这么多年的远游四方,除了倒悬山、渡船这样的地方,终究还是凡夫俗子见到更多,只是故事更少罢了。

不过那位武夫很快就停马在远方,似乎在等人。

身旁应该还有一骑,是位修行之人。

然后行亭另一个方向的茶马古道上,就响起一阵杂乱无章的走路声响,约莫是十余人,脚步有深有浅,修为自然有高有低。

陈平安有些犹豫,伸出一脚,踩在泥泞当中,便从泥泞中拔出靴子,在台阶上蹭了蹭鞋底,叹了口气,走回行亭,无奈道:“干脆再坐会儿,让日头晒晒路再说,不然走一路,难受一路。”

那少年是个不拘束性子的,乐观开朗,又是头一回走江湖,言语无忌,笑道:“机智!”

陈平安笑了笑。

胡新丰有些无奈,回头得说说这小子,在江湖上,不可以如此放肆。

不曾想那幂篱女子已经开口教训,“身为读书人,不得如此无礼,快给陈公子道歉!”

少年赶紧望向自己爷爷,老人笑道:“读书人给人道歉很难吗?是书上的圣贤道理金贵一些,还是你小子的面子更金贵?”

少年倒也心大,真就笑容灿烂,给那斗笠青衫客作揖道歉了,那个远游求学之人也没说什么,笑着站在原地,没说什么无需道歉的客气话。

少女掩嘴娇笑,看顽劣弟弟吃瘪,是一件开心事嘛。

隋姓老人笑道:“公子,我们就继续赶路了。”

陈平安笑着点头,“有缘再会。”

只是当他们想要走出行亭牵马之时,就看到那边蜂拥而来一拨江湖人士,大踏步前行,泥泞四溅。

胡新丰按刀而立,没有上马,同时悄悄打了一个手势,暗示身旁四人不要着急踩镫上马,免得有居高临下与人对视的嫌疑。

那伙江湖客半数走过行亭,继续向前,突然一位衣领大开的魁梧汉子,眼睛一亮,停下脚步,大声嚷道:“兄弟们,咱们休息会儿。”

幂篱女子皱了皱眉头。

胡新丰轻声道:“给他们让出道路便是,尽量莫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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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姓老人点点头,少年少女都尽量靠近老人。

那斗笠青衫客似乎也一样,不敢继续呆在行亭,便在台阶另一头,侧身而行,与他们的想法如出一辙,将行亭让给这拨一看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的江湖人。

但是哪怕那个臭棋篓子的背箱年轻人,已经足够小心谨慎,仍是被故意四五人同时走入行亭的汉子,其中一人故意身形一晃,蹭了一下肩头。

那青衫年轻人一个踉跄后退,道了一声歉,那青壮男子揉着肩膀,怒道:“这么宽的路,别说是两条腿走路,你就是有二十条,都够咱们各走各的了,你小子不长眼睛,非要往我身上撞?还是说见我好欺负,觉得这儿有女子,想要显摆一回英雄气概?”

负笈游学的年轻人背后那书箱,棋罐棋盘相撞,哐当作响,年轻人脸色惨白,依旧是赔罪不已,再次挪步,让出行亭大门。

那满脸横肉的青壮男子也跟着向前,伸手一把推去,推在那青衫书生的肩头,害得后者一屁股跌坐在行亭台阶外边的泥泞中。

年轻书生神色惶恐,瞥了眼行亭台阶那边扎堆的一行人,但是隋姓老人叹了口气,视而不见。少年少女更是脸色雪白无人色,胡新丰只是皱了皱眉头,唯独幂篱女子,欲言又止,却被隋姓老人眼神示意,不可多事。毕竟胡新丰这些年,辛苦经营,好不容易才攀附上了一位官家人,做起了一份财源广进的白道生意,若是莫名其妙惹上是非命案,会很棘手。这拨蛮横之人,听口音,就不是五陵国人,原本胡新丰在本国黑白两道上的名头,未必管用。

胡新丰其实心情沉重,远没有脸上那般镇定。

因为这伙人当中,看似闹哄哄都是江湖底层的武把式,实则不然,皆是糊弄寻常江湖雏儿的障眼法罢了,只要惹上了,那就要掉一层皮。只说其中一位满脸疤痕的老者,未必认识他胡新丰,但是胡新丰却记忆犹新,是一位在金扉国犯下好几桩大案的邪道宗师,名叫杨元,绰号浑江蛟,一身横练功夫出神入化,拳法极其凶悍,当年是金扉国绿林前几把交椅的恶人,已经逃亡十数年,据说藏匿在了青祠国和兰房国边境一带,拉拢了一大帮穷凶极恶之徒,从一个单枪匹马的江湖魔头,开创出了一个人多势众的邪道门派,金扉国四大正道高手中的峥嵘门门主林殊,早年就曾带着十数位正道人士围杀此人,依旧被他负伤逃出生天。

一旦真是那老魔头杨元,哪怕对方当年重伤,落下后遗症,这些年上了岁数,气血衰老,武功不进反退,如今未必是他胡新丰的对手,可对方毕竟人多势众。可若是对方这些年休养生息,武学犹有精进,胡新丰更要头皮发麻,这条茶马古道,平时就人迹罕至,胡新丰都觉得自己这趟锦上添花的护送之行,是不得不为隋家人搏命一场的雪中送炭了。

胡新丰原本还担心隋老哥书生意气,一定要插手此事,现在看来是他多虑了。哪怕自己没有道破那杨元身份厉害,隋老哥依旧没有揽事上身的意思。

果然是那浑江蛟杨元!

那精悍老人望向了胡新丰,胡新丰犹豫了一下,抱拳道:“五陵国横渡帮,帮主胡新丰,见过诸位江湖朋友。”

杨元想了想,沙哑笑道:“没听过。”

其余众人哄然大笑。

杨元瞥了眼那位幂篱女子,一双原本浑浊不堪的眼眸精光绽放,转瞬即逝,转头望向另外那边,对那个满脸横肉的青壮男子说道:“我们难得行走江湖,别总打打杀杀,有些不小心的磕碰,让对方赔钱了事。”

那青壮汉子愣了一下,站在杨元身边一位背剑的年轻男子,手持折扇,微笑道:“赔个五六十两就行了,别狮子大开口,为难一位落魄书生。”

那坐在地上不敢起身的年轻书生,神色慌张道:“我哪里有这么多银子,竹箱里边只有一副棋盘棋罐,值个十几两银子。”

那年轻剑客手摇折扇,“这就有些难办了。”

清秀少年想要开口说话,却被隋姓老人一把抓住少年胳膊,狠狠瞪了眼。

少年被自己爷爷那陌生眼神吓到,噤若寒蝉。

隋姓老人迅速看了眼那可怜书生,还好,没有向自己求救借钱的意思,不然祸水引流,少不得要他要开口骂几句,赶紧撇清干系,那就有些有辱斯文了,在几位晚辈这边有损以往慈祥和蔼的形象。

不知为何重出江湖的老魔头杨元挥挥手,依旧嗓音沙哑如磨刀,笑道:“算了,吓唬一下就差不多了,让读书人赶紧滚蛋,这小子也算讲意气,有那么点风骨的意思,比有些袖手旁观的读书人要好多了,别说什么仗义执言,就怕惹火上身,也就是手里边没刀子,外人还多,不然估计都要一刀子先砍死那年轻书生才清净。”

满脸横肉的汉子有些失望,作势要踹,那年轻书生连滚带爬起身,绕开众人,在小道上飞奔出去,泥泞四溅。

隋姓老人神色自若。

清秀少年倒是满脸通红,听出了那老家伙的言下之意后,臊得不行。

幂篱女子瞧见了小路尽头那边,青衫年轻人停下了脚步,转头望来,然后露出一个不知是不是她错觉眼花的笑意玩味,那人大步离去。

行亭门口这边,杨元指了指身边那位摇扇年轻人,望向那幂篱女子,“这是我的爱徒,至今尚未娶妻,你虽然幂篱遮掩容颜,又是妇人发髻,没关系,我弟子不计较这些,择日不如撞日,咱们两家就结为亲家?这位老先生放心好了,我们虽然是江湖人,但是家底不俗,聘礼,只会比一国将相公卿的子孙娶妻还要丰厚。若是不信,可以问一问你们的这位佩刀扈从,这么好的身手,他应该认出老夫的身份了。”

隋姓老人脸色铁青。

胡新丰神色尴尬,酝酿好腹稿后,与老人说道:“隋老哥,这位杨元杨老前辈,绰号浑江蛟,是早年金扉国道上的一位武学宗师。”

少年战战兢兢,细若蚊蝇颤声道:“浑江蛟杨元,不是已经被峥嵘门门主林殊,林大侠打死了吗?”

少年嗓音再细微,自以为别人听不见,可落在胡新丰和杨元这些江湖高手耳中,自然是清晰可闻的“重话”。

胡新丰转头怒道:“隋文法,不许胡说八道!快给杨老前辈赔罪道歉!”

清秀少年再次作揖道歉。

今儿是他第二次给人道歉了。

杨元伸出一只手,笑道:“去里边聊。这点面子,希望五陵国隋老侍郎,还是要给一给的。”

隋姓老人微微松了口气。没有立即打杀起来,就好。血肉模糊的场景,书上常有,可老人还真没亲眼见过。

对方既然认出了自己的身份,称呼自己为老侍郎,说不定事情就有转机。

(本章完)

199.第199章 黄雀去又返1243.第1243章 二十人与候补们(上)862.第862章 转益多师是吾师181.第181章 不值得164.第164章 近朱者赤463.第463章 人未死身先死?665.第665章 两破境1119.第1119章 有限杯长少年1016.第1016章 世外高人358.第358章 雨停420.第420章 湖上剑仙,陌上花开1179.第1179章 书生到此54.第54章 大敌当前5.第5章 道破512.第512章 明月当空(上)673.第673章 落魄山祖师堂1177.第1177章 有人说过737.第737章 算账整座天下(一)357.第357章 道争毫厘,左右徘徊358.第358章 雨停425.第425章 贵客?255.第255章 精诚动人也伤人1172.第1172章 此间山水如贼窟405.第405章 心神往之1114.第1114章 双喜临门240.第240章 观瀑1156.第1156章 题外话828.第828章 以一城争天下(上)620.第620章 击掌363.第363章 希望别人的肩头527.第527章 小街又有雨(上)33.第33章 白龙鱼服319.第319章 出剑而已155.第155章 相谈甚欢1107.第1107章 愁者自愁157.第157章 自古圣贤皆寂寞776.第776章 围杀一人和一人围杀1057.第1057章 吾为东道主(三)570.第570章 仙家门第的底蕴1134.第1134章 谁不是黄雀332.第332章 槐叶姚174.第174章 今年大雪有大雪348.第348章 真先生也1197.第1197章 敬酒不吃吃罚酒585.第585章 压下一条线(一)1134.第1134章 谁不是黄雀664.第664章 晨钟暮鼓无那炊烟458.第458章 故事里的名字(下)502.第502章 先生的剑在何方(上)497.第497章 一起出手130.第130章 山水少年1180.第1180章 酒力不支吾860.第860章 问我春风1083.第1083章 一脚七境52.第52章 晃了晃1193.第1193章 碧波万顷客眼青95.第95章 小庙867.第867章 天下小心火烛1102.第1102章 今日无事508.第508章 单骑南下(上)264.第264章 一道符762.第762章 无剑可出501.第501章 驱马上丘垅(下)1195.第1195章 隔岸观大火燎原1121.第1121章 酒,剑,明月261.第261章 海上生明月597.第597章 好人小姑娘(二)1075.第1075章 见麒麟19.第19章 大道385.第385章 下完棋抄完书554.第554章 另一个朱敛711.第711章 与谁问拳,向谁问剑607.第607章 山水迢迢717.第717章 唯恐大梦一场503.第503章 先生的剑在何方(中)1008.第1008章 天下一词18.第18章 五去其三1115.第1115章 山青花欲燃286.第286章 一盒胭脂364.第364章 谁能借我一剑418.第418章 那些入秋的喜怒哀乐326.第326章 我见青山多妩媚112.第112章 强者735.第735章 叛变193.第193章 同姓不同命612.第612章 答案就在青竹上94.第94章 秀色可餐456.第456章 青衣姑娘吃着糕点(下)1055.第1055章 吾为东道主(上)232.第232章 又见城隍爷303.第303章 分道1265.第1265章 兵家必争之地953.第953章 家乡廊桥的旧人旧事850.第850章 真无敌220.第220章 山水印1145.第1145章 君亦且自疑147.第147章 请破阵1131.第1131章 观书喜夜长438.第438章 人生不是书上的故事(下)407.第407章 书上书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