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冰当此时,长叹了一声,说道:“其实我方才一时怒气。这几个孩子剖说开来,照此连看,也不能便说是谁对谁错。我古墓派创自先贤林朝英之手,为情一物,便有这许多规矩。其实这规矩我思虑多次,却是过苛了,但碍于祖上规矩,虽有不近人情之处,却不敢轻易更改。”郭枫亭孑然一身,听她如此说,不知该如何接口。杨冰向方晖招了招手道:“孩子你过来。”
方晖依言走近,低声道:“杨前辈,此事我时常夤夜思之,常觉自己摇摆不定,颇对不住欧阳姐妹。适才秦姑娘......小文她说得对,当断则断,喜欢便是喜欢,不够喜欢便是不够喜欢,免得误人误己,大家伤心。”杨冰点了点头道:“此事你确有不是。近日我在江湖上,颇听到你的名头,不想却是有缘相识。若是你当真是轻薄无行之徒,便算方才小文阻拦,我也早将你毙于掌下了。”又转头向秦小文道:“小文,既是郭大侠代你们求情,便免了我们师徒过招之险吧,自此之后,你便再不是我古墓派的人了,古墓的门规,再也管你不着。”
秦小文自六岁上便识得杨冰,此时听她如此说,心下不舍,忍不住便要垂下泪来。杨冰见她如此,揽过她肩膀抱在怀中,温言道:“师父十四岁被选中,便离了家进古墓,传承古墓一脉,如今已经三十四年。所收九个弟子之中,你最为乖巧机灵,如今将你逐出师门,也是为了你好。傻孩子,不必再哭了,便算你以后不能再进古墓,师父还是好端端在那里,我相信自此之后,小房子会真的一心一意待你。”
郭枫亭见此间事情已了,便将前面追踪瓦剌国师师徒之事相告,末了又嘱咐方晖道:“你须勤练武功,那国师功力怪异,再度遇上,极要小心才是。”方晖点头称是,见郭枫亭言下之意又要离开,甚是难过,直送出净慈寺外,过了长桥,郭枫亭哈哈一笑,说道:“过了长桥便是了,这西湖边的长桥不长,原是送别之典。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你自此之后,莫要再如此婆婆妈妈,否则必生祸患。你我师徒若是有缘,必
会再度重逢。”方晖躬身答道:“弟子领会得。”郭枫亭摆了摆手,大踏步去了。
方晖目送师父身影没在暮色之中,叹了口气,回转了来。那边杨冰也自嘱咐了秦小文良久,翩然而去。方晖见秦小文俏生生地立在净慈寺山门之侧,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开口。两人此时寻不见马匹,都是无语,一路从苏堤上踱回转上白堤,往孤山梅庄而来。
将要进门,秦小文抬起头来,望着方晖道:“小房子,今日之事。害得我两位师姐伤心,你还可曾后悔么?”方晖摇了摇头,道:“你师父所言不错,此事我确有错处,但别无他法。”秦小文道:“你对我师父所说的那番话,可还是真的么?”方晖道:“小房子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当时情形,我确是由心而发。”秦小文嘻嘻一笑,道:“如此你给我当一辈子保镖啦,你放心,以后我会觑看你的,这镖银不会亏了你的。”咯咯笑声中,头也不回地奔往庄中去了。
方晖见她落落大方,想起适才她舍身相护,说话来掷地有声,全不似平日里顽皮胡闹的小姑娘,心下一阵感激喜乐,又想起欧阳露的神色、欧阳霖的泪眼,不免又是一阵愧疚。
这一夜,方晖一时想到秦小文音容笑貌,一时想到欧阳姐妹往事,一时欢喜,一时惶愧,辗转反侧了半夜。想起郭枫亭遵遵告诫“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不再胡思乱想,沉沉睡去。
次日天刚亮,梳洗方毕,李凤敲门进来,说道:“方少侠大喜。”方晖见她面带喜色,问道:“可是翟左使有什么消息了么?”李凤点了点头,说道:“北派明教送了口讯来,说是韦海清一派,愿奉号令同出江湖,翟左使已往川陕一带去了。殷明一系想来无事,若是川陕那派顺利,则我明教一统,复兴指日可待。”
方晖取出厉双捷所赠名册仔细翻看了半晌,道:“如翟左使先前与我言道,川陕一带的教众,与你们多年来互不通讯息,恐怕翟左使此去难以取信,此去困难重重。”李凤道:“此言翟左使也与我提到过,他此去川陕,执了
我们巨木旗和殷明那边锐金旗的铁焰令去,以为证物。何况翟左使历来名头甚大,便算没有消息往来,川陕的教众,想来也该听过他的传闻。”
方晖合上名册,沉吟道:“我见这名册上所述,川陕一带的教众,颇多西域和出家之人,却是怎么回事?”李凤道:“方少侠有所不知,明教光明使,必是一左一右,左光明使乃是掌管天地风雷四门的执事,右使却是历来独行,专为掌管教中刑罚。那天门乃是中原男子,地门都是女子教众,风门却是释家道家的出家之人,雷门是西域番邦的教众。当年教中派争,天地两门和原属天鹰分教的旧派教众,多留在光明顶左近,是为现下殷明一派。而风雷两门,当时不愿卷入其中,远走了川陕,想来便是这一支派。”
方晖哦了一声,道:“如此说来,风雷两门,却原该是翟左使麾下了?”
李凤脸上一红,说道:“话虽如此说,但教中分隔已久,却不知他们认与不认了。我们便是将翟左使之事,通传殷明一派,是以殷明找上门来。少侠来到的那日,他们本在商谈此事,至于川陕一支和北派,我们尚不及派人联络。”
方晖点了点头,心下明了,翟一雷这光明左使,虽得南派推举,却终究是自封的,殷明一派不服,是以上门寻衅,还好自己来得及时,否则教中为这名分之争,又是一场大乱。略一沉吟,又问道:“我在九华山上见过韦海清,想来他这护教法王之名,与翟左使也是一般,此时既然北派并无他议,本派是否能复合而重出江湖,全在于川陕的风雷两门这一派了!”
李凤点头称是,推开窗子,遥望西南,说道:“其实明教分崩离析,但愿他们能以大事为重,抛却这支派名分之争,于我明教教众,实乃是莫大之福。否则争执一起,又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了。”
方晖见她说得惆怅,忽地想起,厉双捷在大同之时,曾言道如遇执迷不悟之人当以雷霆手段除去,他既有名册,自是知道这四大支派之事,这“雷霆手段”四个字,恐怕却是另有深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