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坐到都督府里跟高勇开小会的人,官职当然都不会太低,事实现在这个房间里的人就没有低于五品的官。官做到这个级别,说话办事那就要讲究风度了,不然被上官评价一句“行事毛燥”或者“暴躁易怒”,这仕途就算完蛋。
所以哪怕大家互相看着再不顺眼,狠不得把人脑子里打出狗脑子,也只会背后捅刀子,在公共场合见面的时候,还是会行礼如仪,至少互相说话的时候还是很客气的,基本要求是骂人不能带脏字。
陈琼一句“你谁”虽然也没有带脏字,但是其中蕴含的蔑视之情算是溢于言语,话音刚落,旁边一个板着脸正襟危坐的中年官员已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刚才开口说话的官员一愣,怒视笑出声的同僚道:“宋参军所笑何由?”
那位宋参军自知失礼,连连拱手,却仍然止不住笑意,自然也就一时想不出托词来,总不能说“我觉得他说得对”吧?
陈琼看到有人捧场,于是很好心地在旁边说道:“他应该是想起了高兴的事。”
那官员瞪了陈琼一眼,虽然心中生气,却不好斥责陈琼。一来陈琼有新乡侯的爵位,在正式的场合里身份尊贵,起码比老头爵位高。二来就是陈琼还真有可能不认识他是谁,毕竟陈琼一直都在四处瞎跑,不认识成邑的官员很正常,最多也就是措辞有问题。然而陈琼今年才十六岁,又不是文官途径出身,也没办法指责他的文化素养太差。
所以官员想了想,忍住气问道:“什么高兴的事?”
“他老婆生孩子……你管得着吗?”陈琼说道:“你还没说你是谁!”
高勇在旁边咳了一声,连忙给他介绍,这个开口插话的官员姓崔,现任蜀川司马,他和程别驾两个人现在算是高勇身边最重要的政务官,最近一直在忙秋税的事。
陈琼点了点头,恍然说道:“降官?”
这一次不但崔司马脸色大变,其他几个官的脸色也都不太好看,就连高勇都看不过去,向陈琼说道:“贤弟慎言,各位皆为朝廷栋梁,不可轻侮。”
高勇入蜀之前是典型的武将,手头并没有文官人才,所以他现在的文官班底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入蜀之后朝廷派遣过来的,另一部分则是高勇在原来的蜀川官员当中挑选提拔起来的。至于两次科举上来的书生们,现在还只能充实到各个部门当中培养处理政务的能力,无论是高勇还是陈琼都不可能指望这些前几天还被先生骂的人参加个考试然后就会骂别人了。
朝廷派遣过来的官员都不是蜀川本地人,不熟悉蜀川地方事务,自然也不适合处理民政,而且这些人的数量也不多,所以高勇处理民政事务的时候主得依靠从前的蜀官,至少现在坐在高勇面前的几个官员当中,只有那个刚才失笑的宋参军是朝廷派来的,其他几位都是陈琼口中的降官,他这一炮放得算是基本覆盖整个地图了。
陈琼当然不会公开和高勇互怼,但是也并没有向崔司马道歉的意思,只是哼了一声,自己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看着崔司马不说话。
要说起来,这位崔司马能被高勇挑选出来,除了本身的资历之外,肯定还是有可取之处的,其中之一就是此人风评很好,算得上公正廉明,至于处理政务的水平,比起程别驾倒是差得多了。
崔司马对陈琼算是闻名已久,如果说陈琼青衣江防疫、溯泯江考察水利的时候,他对陈琼的观感还很好的话,那么陈琼在汉中平原这么一闹,在老头心里的形象就算是彻底毁了,在崔司马看来,陈琼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依仗高勇宠信任意胡为的毛头小子。
如果说刚才他还能看在高勇面子上对陈琼和气一点,现在被陈琼狠狠得罪之后,那就什么情面都没有了,立刻起身,历数陈琼在汉中的所作所为,当场指责陈琼纵容暴民行凶抢劫、屠杀乡绅,甚至行刺县官。至于强夺田亩,私分官田自然也不在话下。
高勇有顾采的羽林卫渠道通风报信,当然知道崔司马所言不虚,事实上他昨天见到陈琼之前也很生气,只不过见到陈琼之后之火气就发不出来而已,这时听崔司马一一历数,倒也不好显得太过偏袒,于是等崔司马说完之后,向陈琼问道:“可有辩驳之词?”
陈琼掏了掏耳朵,“他说的都是啥?”
只听扑哧一声,身边坐着的宋参军又笑出了声,然后连忙捧起茶杯借着喝茶的动作挡住脸,好在这茶放得也有些时候了,所以倒也不至于烫嘴。
程别驾本来是不想围攻陈琼的,无论如何陈琼也是给高勇办事,最多也就是手段激烈而已。而且他这些天办秋税的事,也实在是被蜀川乡绅弄得气闷,甚至在心里发狠怎么陈琼不到成邑这里也闹一把,砍几个脑袋也让自己爽一把。
不过刚才陈琼那句降官算是把他也得罪了,如果这个时候不出声,以后也没办法和同僚共事。
所以这时听到宋参军发笑,皱眉说道:“宋参军仔细仪表。”
他是蜀川别驾,相当于高勇副手,在正式场合有纠察官员礼仪的职责,所以这个时候提醒宋参军,既可以表明立场,也可以认为是在行使职责,手段可比陈琼和崔司马两个人高明多了。
宋参军虽然爱好,不过脾气倒好,听了程别驾的警告也只是连连点头,缓了一口气想起陈琼刚才替自己解围时说过的话,又说道:“我老婆生孩子。”
高勇眼看着越来越乱,只好站出来严肃纪律,向陈琼说道:“不要胡闹。”
陈琼一摊手,“他说得太快,口音又重,我一句都没听清楚。”
旁边又传来一声低微的笑声,不过这一次谁都没理宋参军,都觉得这个人算是没救了。
高勇拿陈琼没办法,如果让崔司马慢点再说一遍,那就有和陈琼合伙欺负人的嫌疑了。好在程别驾没看笑话,主动站出来又给陈琼解释了一遍。他正当壮年,口齿清晰,蜀川口音也不算重,如果陈琼再说听不懂那就属于无理取闹了。
果然陈琼这次没有再装傻,他看了看一脸冷笑的崔司马,拱手说道:“敢问司马所言,可有实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