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老大看懂了那个笑容,眼看着月明轮升至最高点,就要劈下来,忽想起什么,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哈哈大笑,道:“我明白了,是的,我们是杀了人,做了恶,但你自己呢?你又杀过多少人?做过多少恶?对你自身,又怎么去做?!”
自身,作恶……
仿佛心中横出的一根被掩埋长久的毒刺,萧云停滞于那一刻。
是啊,自己又杀过多少人、做过多少恶?
即便除去那些该杀之人,根本不至于死却又毁在自己轮下的、毁于夜魔手下、后来的萧大侠手下、萧左使手下的,又有多少?
没龙坡……白山黑水……
连带虽然不在场、却源于自己的武林盟武场夜中那混乱而间接性地害死的人……
自己又已行了多少恶?
蔡老大等人该死该杀,自己又如何审判?
萧云忽然意识到,自己之所以如此将善恶至于对立,非对即错,是否是源于本身的恶呢?
要不是在接受师傅天一授功之时,伤害过那许多女孩儿,而那个善良的村姑小翠,更是因为自己而自杀身亡,当初的自己,会突然心性大变,成为夜魔么?
如此的痛恨罪恶,竟只因为自己的罪……
萧云突然感觉到万般可笑。
寻到了机会的蔡老大,由萧云脚边连滚带爬地逃开,也不顾及脚下手边到处的血腥尸块,然而没爬出多远,他忽然面露古怪,似乎是想苦笑,却又做不出来,接着,整个面部突然破裂开来,血花迸射……原来,就在他行径萧云身边时,萧云的武器已经不自觉劈了下来,直到此刻,才显现结果。
谷中终于绝对安静下来了,弥漫起来的血雾,也渐渐地落向地面,清风吹过,皆是血腥味道。
然而萧云依旧停身当地,兵器悬垂,沉浸于自身的斗争中。
迷惘、走火入魔……
是啊,恶就要制裁。
自己不过是一把制裁的剑。
那么,剑本身犯了恶,又该怎么对待……
浑身浴血的萧云,凝立血尸血海中恒久之后,突然动了。
是啊,如若这把剑本身做了恶的话——
于是,下一刻,在这天地之间,天魔山上,一道血红的身影开始走出隐谷,走向山外,整个天空、整个烈阳都似那一抹纯色被染红了。
赤气冲天……
当听到耳边模糊的嘶喊声时,天魔山天牢之外等待的哼哈二将孟义焦雄突然浑身一个哆嗦。
焦雄惊惧道:“大哥,这是什么声音……莫非是到了咱们行动的时候了?”
他想到的是萧云临走时的嘱咐:当听到山外的动静的时候,就打开石牢。
孟义也心惊无比,仔细听了听,忙道:“二弟,不要慌……这声响似乎是山中传出来的,咱们……还是先不要动的好。”
焦雄松口气道:“那就好。”
事实上,阻止二人的,不是这动静的方向,而是那隐约的噪杂声音里传递出来的仿佛源自地狱恶鬼的咆哮,绝望的咆哮。
山中受此影响的,还有某处维持着直立静止态的太阴真人,他试了无数遍,然而,依旧无法提聚起功力来冲穴,真的只能干等一个时辰吗?
正如此想的太阴真人,突然就接收到了那持续良久的动静,功力高深,耳力极好的他,能更清晰地辨析出来其中成分,惨叫、惊惧、逃奔、痛苦、绝望……似乎将百兽临死前的一切都汇拢起来了。
这是——
太阴真人忽然就模糊明白了些什么,背脊发凉,无穷担忧升出。
这刻的他,才明白萧云临去之时莫名其妙的话:
有些事情,是自己必须去做的,不可以假手他人……
好赤诚的一颗心灵!
然而正因如此,才更对其担忧。
太阴真人望天祈祷起来:萧云啊萧云,你千万不要有事啊……
而当浑身浴血的萧云由山中一步步离开,孟焦、太阴留在原处的时候,却有另外几个人,由天魔山山口飞速进入,影子一般,转瞬即过,可惜的是,与萧云的线路错过了。
没有遇到任何人的萧云,最终,就坐到了天魔山的山口不远,想着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未想,血色雕塑一般,于风中伫立。
良久,他耳畔似乎听到了无数人的叫嚣声。
他心道:审判,终究是到来了……
而那些时刻里,很远很远的地方,正越行越远的一群人中,有一个青彩色衣的姑娘,忽然感到一种痛苦,胸前似乎在闪耀的半枚聚灵锁,像是要传达些什么。
哥哥,是你么,你怎么了……
五大派可说小小地苦恼了一把。
快临近天魔山地域的时候,不知从哪里跑来的一队月魔教的散兵游勇,个个骑一匹快马,吆喝着什么就凑过来,而己方稍一追踪就四散而去,这本也不算什么,不理会完了,可气的却是,每次接近,他们都会射出一封封纸信,上面内容恼人,不是说五大派不守和平约定现想肆意挑起战端,自私无义,就是言正道盟不知死活前些次受挫失败的教训没有记住,这次还会是自讨苦吃,不如哪儿来的回哪儿去,更过分的,是说一些侮辱五派山门的话,甚至涉及各派上层长辈等人,弄得是五大派人人愤慨,但是想追击,却又敌不过那快马,更不能因这点挑衅就分兵乱套。
林如正也曾建议不要去捡拾那些射过来的纸条,心静自然凉,只不过,对刻意挑衅者,这点容忍根本不足够,因为接下来那些人干脆扯起棋子,人人一棋,一到近千,就将棋子插在地上,内容无非与那纸条相类,就是这样,不想看那些攻击性的话也会主动映入数千人眼帘。
三番四次之后,首脑们已经开始怀疑这些散兵的具体用意,真的是想以喝骂逼退五派?显然不可能,那么除了单纯的是想占占口头便宜的话,就是包含着某种战略的旨意的,但是,会是何种战略呢?
引用三十六计,大约是某种虚实相间或者请君入瓮之类,但是这二者结合起来的话,更让人疑惑,具体分析,若月魔是想引五大派入套,无非是引导众人继续前进,于途中或者终点谋之,但己方本来就是意志坚定想进攻天魔山的,挑衅引导似乎没有必要,而若是相反目的的话,就是月魔教想避战,或者自认赤炎死后没有信心应对五派进攻,想以某种手段逼走五派,但是,这里同样隐含矛盾,第一,月魔教首脑们并非低智者,单纯的辱骂能将敌人逼回么?第二,他们难道不顾虑到,被挑衅激怒的五派,不仅不会放弃行动,反而会加快步伐前进吗?
闹不清对方具体用意的林如正等只好命令大部保持速度,同时加强戒备,并持续不断派出斥候等前方打探再回馈,于是,不断的前方安好的短信被报回,至于阴谋诡计不明陷阱之类,根本没有线索,而到已经进入天魔山百里内地域了,回报的信息则开始诡异了。
首先,那些原先挑衅引诱五派的散碎魔骑再无一个现出踪影。
同时,斥候们无一不提到,前方的魔镇内空空荡荡。
空荡无人吗?
五大派人不约而同联想到上次进攻天魔山时,萧云将魔山百里内百姓都调动了起来,拥堵在进路之上,以此来阻断五派的进攻企图,而且,成功了,所以这次虽然再次进攻天魔山是仓促决定的,于路途中首脑们却也商定了不少具体的对敌手段,其中之一,就是如何应付百姓,劝说当然是很难有效果的,但是不够正大的方式却是有的,比如购置大量石灰粉毒粉之类进行清道,只要到达了天魔山山口,那些百姓就排不上用场了。
那么,这次消失了的百姓是再次被月魔归拢到魔山之下了吗?
想不出第二种可能的五派人已经在开始大骂月魔之卑鄙,屡次将无辜受蒙蔽的百姓当做盾牌保身。
但是,当更进一步接近魔山的时候,却发现情况根本没有那么简单。
因为,那些魔镇中的空,并不像上次那样,单纯的人迹消失,家居物之类的依旧保持,而是整个的空落,从院中悬挂的干货,到梳妆诸物,全数不见,用一句话来概括,就好似整个镇被搬空了一样,换句话说,就是魔镇人迁移了。
但这又怎么可能?
月魔即便想利用百姓聚拢后阻道于山下,也犯不着让其将所有物什都搬空吧?莫非全部运抵魔山上?这怎么可能!
月魔教即便想利用百姓的物资来龟缩山中打持久战,所需的应该也仅仅是食物之类。
所以,要么是百姓们疯了,要么是有某种难以猜度的隐情,甚至是斥候们的信报有无。
而最后一点,最好验证,因为,前方就有一魔镇在望。
林如正决定亲自查探,就带着一些人飞掠过去然后谨慎进入。
即便再细心百倍,结论也依旧与斥候们的毫无二致:百姓搬离了。
琢磨不出因果的林如正刚苦恼着走出魔镇,归入队伍,另一条有些模糊似乎有些打开他的思绪。
那名被派往其他方向进行远方监视的斥候报说,在另一个方向,百里不到的地方,竟然窥望到数以万计的缓缓行进的大队行人,虽怕打草惊蛇以及被抓而不敢过度接近,也可大致判断出那些人是百姓装束,而且男女老幼俱全,若说是落难的流民,却又不像。
林如正心灵一动,问道:“那些‘百姓’可有携带什么物什吗?”
那人仔细一回想,道:“好似携带了不少东西,且是居家之类为主,属下曾看见有不少牲畜家禽被携带其中。”
这一说,其他人也明白了意思,恍然大悟道:“那些定然就是由魔镇中搬走的百姓!”
林如正不敢放松,继续紧盯斥候道:“那么,你看那些人里有没有掺杂武林人,或者说,有没有黑衣黑袍之类群体?”
这斥候也不是榆木脑子,稍思索,马上道:“队伍太庞大,主体上还是百姓,但是,黑袍人好像是有的,而且是三五成群地分布在队伍四围,似乎是警戒或者维持队伍秩序之类。”
林如正展眉,道:“原来如此!”
这一刻,更多人理解了斥候奏报的价值,以及林如正意图。
不甘智慧上被甩脱于后的天乾天坤合言道:“哦,我明白了,这次月魔教的应对策略不是利用百姓围堵于天魔山下,而是随着百姓迁挪而移往他处,而月魔人则分散于队伍中,一边掩人耳目,一边悄悄转移,恐怕,他们已经决定放弃天魔山的据点,重新选址作为总坛。”
武当弟子清妙清法等纷纷附和道:“师傅师伯说的肯定正确,反正转换魔巢的事月魔做了不止一次了。”
另外一些人则慨叹:“为了转到新的据点,竟然将百姓挟持过去,看来,他们打不过咱们想逃,又不想放弃辛辛苦苦投大成本收服的信民啊!”
站在对立的立场上,月魔自然是卑鄙之心不愿信民流失。
昆仑元英方豪邓玉三人也判断:“看来就是这样了,月魔想与百姓整体迁移,但此种队伍势必行速有限,自然害怕轻装简从的我们早一步到达,阻止了其行进,这才有前番那些月魔的散骑主动挑衅引导在前的布局。”
少林的慧能慧海也补充道:“不错,全面些考虑,月魔若并未掺杂在队伍中,那些黑袍人是授意百姓假扮的,迁离故土这种大行动却不太可能造假,月魔不会仅仅是将百姓迁往他方,而自己等不跟随,月魔的主部应该就是百姓群中的那些黑袍人!”
当然,根据兵法之理,可推演的可能远不止这些,但是临战决策,需要当机立断,看局势的后续来即时改变,何况,已经有许多人在叫嚷道:“想金蝉脱壳逃走?门都没有!咱们不如马上急追过去,将他们留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