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太上老君施法送众人离去,众人只觉眼前闪过一阵玄白之光,回环玄空道法所包含的沛然灵气便将他们瞬间送回了蜀山。
韩夜稍稍有些惊愕,终于把目光投向突如其来的另一处天地。
此刻已是日落西山,放眼望去,主峰上的八卦城兀自灯火通明,首峰上的剑楼、经楼和太极殿还隐隐飘来一股股道风仙气,然而,似乎是敲过最后一道钟了,演武坪和炼气台的弟子们大多收剑、背书回到了自己的住宅,清律堂的诵经声也渐渐小了。
“我们又回来了。”韩夜站在镇妖顶的边缘,脚下的风呜呜地吹着,吹起了他洁白的斗袍,吹起了他明亮的长发。
“嗯,回来了。”司徒云梦抱着尚在沉睡中的韩玉,站在韩夜身后,看罢祥和的蜀山,又回望身后直入云天的锁妖巨塔,那塔上还密密麻麻地留着古老而斑驳的经文和道符,是啊,这个地方留着他们许多许多的回忆。司徒云梦想了很多东西,故而感叹道:“这一去神界,好像隔了千年一般,也不知里蜀山那些臣民还好不好。”
韩夜闻言转过头去,把明秀的眼眸望向司徒云梦,道:“这么急着想见他们了?”
“恐怕不是想去见人吧?”魔剑薛燕打趣道:“是想去成亲吧?”
司徒云梦闻言,俏脸儿唰地一下就红了,她支支吾吾地道:“哪、哪里啊?这、这种事情,还不是由他的意?”
“嗯……”韩夜表情严肃对司徒云梦道:“梦,等我们先回蜀山看看,然后再一起去里蜀山,要是一切顺利的话,我陪你留在那里也无妨。”
司徒云梦面色稍稍恢复了平静,颔首道:“自然是要去看的,走了这么久,也不知道长老和道长如何了。”说着,司徒云梦似乎又注意道他们之中少了个人,便微微睁大了玉眸,问道:“对了,星辰人呢?”
“嗐!你念着他干嘛?”薛燕没好气道:“他是神界的人,和我们又没有多大关系,难道非要跟着我们走吗?”
韩夜语气平淡地道:“燕儿说得有理,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不必强求。”
于是,众人便来到了主峰之上,是夜明月暗淡、孤星寥落,八卦城内的弟子们或打着呵欠、或早早入睡,看起来都没什么精神,偶尔有几个看到韩夜等人,竟也一时未能认出。
当然,韩夜也并不是来和他们打招呼的,他最牵心的还是那个太极殿,于是,众人路经八卦城,直往太极殿而去。
和往常一样,太极殿里面仍旧传来四股不同的灵力,这说明四时法阵还在持续,只是相较以前没有那么深厚了。
韩夜等人皆有不祥的预感,齐齐步入其中,殿内广阔非常,左右各立十八根皆需六人合抱的大柱,大殿中央的地上赫然标着一个巨大的太极图案,香炉仍在,太上老君的神像仍在,只是坐在太极圈之中的四位长老已然憔悴了很多。
“诸位道长?”司徒云梦见状,惊愕地瞪大了玉眸,却见空中那五彩斑斓的灵光球也变得黯淡了许多。
“这是怎么回事?”韩夜亦是清眉一皱,见众长老皆是闭目锁眉,正打算上前弄醒他们,这时,却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不要打搅他们,现在是四时法阵施展的关键时期,他们务须全神贯注,否则必将前功尽弃。”韩夜等人回头一看,却见一位白袍苍髯、面容端正的老者步入殿中而来,一把白剑背于身后,一沓道符别在腰间。
韩夜与此人相互辨认了许久,皆是一阵疑惑,司徒云梦却是最先认出此人,便唤了一声:“守正道长?你……你怎么变成这般模样了?”
守正捋须摆手道:“不提也罢,不提也罢啊,岁月不饶人了。”
魔剑薛燕问道:“不可能呀,我们离开这才多久,你没成仙之前本来看起来还算年轻,怎么反倒做了剑仙之后就人老珠黄了?”
司徒云梦为薛燕这种形容而忍不住抬袖而笑,韩夜则疑惑地问道:“难道,我们走了以后这里又发生了什么事?”
守正摇头道:“事情倒是没发生什么,只是你也看到了四位师兄如今都在竭力维持法阵,但盘古虚灵法力无边,此次非但未能令其沉睡,反倒有隐隐欲动之趋向,所以我每日子时都要来这里给四时灵球补充真气。”
韩夜闻言,头脑却是一热,倒是抱拳跪拜道:“无怪乎前辈如此憔悴苍老,却是为拯救苍生大业,惭愧不已,敬佩不已!”
守正素来赏识韩夜,见他欲行跪拜,连忙上前扶起了他,道:“快起来!你我何需多礼?”说着,他用一种饱有神采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韩夜,却见此男子已是焕然一新、明秀为美,乌发更显飘逸,一袭战袍不灭雄风,一袭白衣乍现英姿,他便朗声笑道:“哈哈哈哈!我原以为韩少侠此去神界必是九死一生,谁想到此番回来,非但带着美眷,还换了一身模样,煞是好看啊。”
韩夜闻言,便诉说坎坷道:“这一路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很多次我都以为自己过不去,却还是挺过来了,终于得天道垂怜,修成正果。”说着,他又似乎想起什么,便有些惊喜地守正道:“对了!我在神界浴火重生,炼就了玄元真气的昊天之境,堪与九霄正神齐肩,有我发功助力,长老们定然无恙!”
说着,韩夜便打算帮忙,哪料刚抬手,却被守正拉住,守正急忙劝道:“且慢!韩少侠的好意,我和众师兄心领了,但就算你修成了昊天之境,却运用的是魔道之力,而四位师兄皆是修仙之人,此刻你若发功助力,非但帮不了他们,还会使他们遭受魔气反噬,后果不堪设想啊!”
薛燕闻言,嘀咕道:“他呀!是在神界得意了两把,下凡以后只知道向别人展现他的神功,人却变笨了不少!”
守正再向韩夜解释道:“这四时法阵乃我蜀山掌门与长老之中不外传的法阵,需要四位仙力修为甚高的修道者开启,一旦开启则不能擅自离开,若是找人顶替,那顶替之人也是元神俱灭、必死无疑,我师父便是这么仙逝的。所以,纵然你有天大本事,却对这四时法阵无甚帮助。”
韩夜听罢沉思了一阵,想起太上老君曾对他的教诲,便皱着秀眉问道:“那么,我或许也可以为之做些什么。”
“勿急。”守正摆手道:“在此之前,我尚有两件事未能明白,如果没有弄清,即便找你帮忙也无济于事。”
司徒云梦赶忙问道:“哪两件事?”
守正把双手负于身后,步向殿门口,当晚的风自外吹入,把他的苍髯、白袍和有些花白的头发吹得凌乱,他仰望空中那暗淡的星月,道:“其一,我听师父说,四时法阵不同于五灵法阵,纵然盘古虚灵威力无匹,但对这法阵的影响也不算太大,按说法阵不会这么容易失败,尽管中途我师父曾经接手过。”
薛燕好奇地问:“那为什么渐渐不行了呢?”
守正忧虑地望向众人,道:“你们来时,难道未见空中星月黯淡、夜色如漆吗?”
薛燕追问道:“那和四时法阵有什么关系?”
守正面色严峻地道:“有道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五灵需要四时的烘托,四时需要三辰的辅助,三辰也需要阴阳二气的协调,但现在不知为何,天上的日月星三辰都濒临消逝,起初大家都以为是盘古之殇的影响,可四时法阵明明还在开启之中,日月星辰究竟是因何原因才至于此?”
韩夜想起神界大战,看向司徒云梦,道:“莫非是赤天那一战,冷渊动用了羲和与望舒的能力,日月失调,因此影响了人间?”
“嗯。”司徒云梦颔首道:“除此之外,可能还有一个原因,神界每隔一百年则黯淡一次,也正是日月最为黑暗的时期,现在看来已到了这个时期,情况对我们而言相当不利啊。”
守正沉思了一番,道:“因此,除了四时法阵,我们还需要借助另一种力量来代替日月星三辰,否则人间乃至六界将堕入混沌,永无昼夜。”
“那么……”薛燕问道:“老头子知道该怎么做吗?”
守正摇首叹道:“我之前不是说过了吗?两仪阴阳,三辰日月,四时春秋,五灵元气,六界众生,其中,两仪阴阳的力量是不可取的,三辰已然失效,四时法阵尚在开启,六界众生还亟待我们拯救,那么……”
“五灵珠。”司徒云梦收拢柳眉,白玉的面庞上显出比以往不同的沉郁,她道:“如今看来,只有运用五灵珠的力量才能拯救苍生了。”说着,她从怀中韩玉的腰间掏出水、火、风三颗灵珠,对守正道:“道长,现在这里只有三颗灵珠,是不是要凑齐五颗灵珠,才能使三辰大放光彩?”
守正道:“我阅历不多,知道的也少,但事到如今,或可一试。”
韩夜皱起了秀眉问道:“只是天下之大,我们到何处去找呢?”
薛燕笑道:“呆瓜就是呆瓜,换了一身衣服还是那么呆,你妹妹不是有通灵的能力吗?让她把水灵神、火灵神、风灵神召出来,这几个神仙正急着和其他兄弟姐妹团聚,不可能不告诉我们其他二珠的所在吧?”
司徒云梦舒展柳眉,肯定地点头道:“燕儿所言极是。”
守正道:“既然如此,再多忧虑也无济于事,只能等小师侄醒了才能有所行动,如今天色已晚,诸位早些歇息去吧。”
于是,韩夜便带着众人去到八卦城之上。上次经历仙妖大战后,蜀山一脉元气大伤,弟子已然骤减了许多,而八卦城给韩夜等人居住的房间自然还空在那里,对此地轻车熟路的韩夜,很快便与众人安顿了下来。
神界,星羽殿。
“这么说,你当真要下凡去了?”一名身穿碧玄色神袍的男子将英秀的背影朝向星辰问道。
“呃……”星辰兀自单跪在地,愧疚万分,即便眼前这男子只是背对着他,他也不敢直视男子,只道:“如果可以……属下也不想。只是我很喜欢和他们在一起,我觉得,虽然是神,可是神毕竟也有心、毕竟也有情,上天创造了我们,是要我们用心去感受众生、怜悯众生。”
“冠冕堂皇的话。”男子不冷不热地评论道:“星辰,你跟我也有数百年,难以相信竟会说出此话。”男子叹了口气,神殿里面亦是清风吹起,带着一股淡淡的湿气,也把男子身上的奇香传到了星辰鼻子里。
“殿下……”星辰羞愧地低头道:“这是属下最后一次求你了。”
“当然是最后一次,难道你以为此去凡间,还能知返吗?”男子平静地说着,却犹如波澜涌动,微光下,银灰色的长发衬托出他优美的身影。
“我……!”星辰被男子说得眼泪都快急出来了,他道:“计蒙殿下,请不要为难我,我心里好难受。”
“唉。”计蒙①依旧背对着星辰,仰头嗟叹:“唉,那里面,有愿意照顾你的大哥,有温柔体贴的仙女,还有你喜欢的人的转世,看起来,你没有理由不离开我身边。只是星辰……我舍不得你啊。”
星辰闻言,闭着眼睛,咬着牙,眼泪倏倏直流。
“罢了。”计蒙叹道:“该留的总也留不住,我知道一个动情的神是如何羡慕凡间,从今往后,你不再是我计蒙的护卫了,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去吧。”
星辰听罢,大喜过望,朝着计蒙的背影使劲地磕头拜谢道:“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计蒙听得不耐烦,往后长袖一挥,冷声道:“我对你这些年的恩德,竟还比不过那些初见之人,你还是速速离去吧,我不想动手逐人了。”
星辰听了计蒙的话,心登时便凉了半截,只道:“殿下,你这话不是真的吧?我只是下凡游历一下,如果有机会,我会回来看……”
“有什么好看?”计蒙打断道:“星辰,如果你还记得我对你的恩德,保管好我送你的玉笛和长弓,我便感激不尽了。”
星辰以为计蒙是提醒他归还东西,便拿出玉笛和弓,双手捧着道:“殿下不说,我差点忘了,这些东西是殿下送的,现在……”
“送了的东西怎么又还回来!无礼之极!”计蒙怒斥一声,吓得星辰缩回了手去,星辰没料到计蒙突然失态,而计蒙则渐渐冷静下来,沉声道:“星辰,你是一个自私的神,跟了我这么多年,你在偷懒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是我在庇护着你?都怨我平日将你宠坏,乃至于到了现在,你连一个神明基本的礼数都没有,因为有我关照,下阶的神仙对你更是敢怒不敢言!这些,你以为我不清楚吗?”
星辰当真有些错愕了,他红着眼眶辩解道:“殿下,虽然我确实人有些懒,可我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一个生灵,天地可鉴啊!您实在舍不得我,打我骂我,我都可以接受,但是我现在心里天天想着那些人,跟在您身边强颜欢笑是个滋味吗?”
“那就速速滚下凡去!别让我再看到你!”计蒙放低声音轻轻吼了一声,那一句话却足以让星辰心灰意冷,再兴不起一丝回转纠结。
“可是……要是我下凡了,陛下那里怎么办?”星辰呆呆然问道。
“你已经被贬下凡间了,还问这些做什么?”计蒙冷声道。
“哦……好吧。”星辰摸了摸头,转过身去,却还算念着计蒙的恩情,回头又对他道了一声:“殿下,对不起……能做你的属下是我的福分,只是我没好好珍惜,再见了。”然后,他才颇有些不忍心地离开了星羽殿。
“星辰。”计蒙静静地听着星辰远去的脚步声,微光里依旧看不清他的面容,他只低头心道:“或许这样可以帮到你,但以后的劫难,需要靠你自己。”
……
人间,蜀山,八卦城。
自从韩夜安顿好众人后,各自便在房中歇息,司徒云梦为了照料昏迷中的韩玉,便静静守候在其身边,她用右手握着韩玉的手,左手抚了抚韩玉的面颊,面色温和而婉柔地道:“妹妹,历尽艰辛,我们终于回来了,你也要快点醒来才好啊。”
“咚咚咚。”
司徒云梦正温存着,门口却传来一阵钝器敲门的声响,司徒云梦站起身来,抚了抚黄裙,便打开门来,站在门口的却是一把剑。
“喂,有没有看到那个笨蛋啊?”魔剑薛燕问道。
司徒云梦茫然摇了摇头,道:“我一直就陪小玉在房里啊,怎么了?”
“别提了!我刚倒在墙边打个盹,那家伙就不见人影了!”薛燕生气地道:“深更半夜,没准和哪个新认识的相好幽会去了!”
司徒云梦闻言微微一惊,继而抬袖笑了,道:“燕儿真风趣,夜肯定不是那样的人……”司徒云梦说着,又收拢柳眉细细思索,道:“嗯……如果真要幽会的话,只有可能去那里……”
“哪里?”薛燕忙问道。
“后山,净宁的坟前。”司徒云梦认真地道。
薛燕一听,恍然大悟,点头道:“对啊,他肯定觉得整个蜀山就亏欠她最多,还没法偿还,所以趁我睡着就一个人出去了。”
司徒云梦想了想,玉眸如水波般流转,她却道:“我们也要去看看,对吧?”
“对!”薛燕点了点剑首道:“这当然不是他一个人的事啊!”
于是,司徒云梦给韩玉盖好被子,抱起案头的香木琴,拨了拨鬓间的青丝,匆匆地道:“走吧,燕儿,可能要委屈你一阵阵了。”
“你对本姑娘说这种话,本姑娘只当放屁,哼!”薛燕说着,横在司徒云梦面前,道:“当我是姐妹,只管上来。”
司徒云梦嫣然一笑,翩翩踏上剑去,抱着琴,御剑向着后山的方向飞去,由于这把剑本身就由薛燕控制,即便云梦不会御剑术,照样也能瞬息千里。
与此同时,思过峰,清律堂后。
某座坟前,身着白衣的俊秀男子还跪坐在那儿,揭开盖子,把酒撒在膝前前方,望向碑文上“净宁”二字,叹道:“是不是觉得太冷清了?”
坟墓是无法回答的,韩夜却自己喝了一口酒神酿,浑身一阵发热,他低着头道:“师父对我说,男儿膝下有黄金,所以我也不能让喜欢的人看到我卑微的模样……这一世,我遇过很多讲道义、重感情的人,我师父、白朗凝霜、焚天、蝴蝶三姐妹、瑶光……还有你。”韩夜安静了一会儿,一阵悲伤却爬上眉梢,他道:“虽然你们都已不在人世,却告诉了我们很多道理……其实吧,我并不喜欢你,只是敬佩和感激,这些东西,你……明白吧?”韩夜看向坟头,微微皱着眉头道。
“哼哼哼、哼哼。”韩夜学着凌峰的样子,把手按在额头上笑,笑声却非常地轻,他道:“我这是怎么了?明明从小就很倒霉,世上却还有这么多人看得起我韩某,纵然有一手好本领,我又能报答得了谁?救了我的人,如今不是长埋黄土,就是成为了一把剑。”
韩夜感慨万千,望向天空,却见暗云的星月渐渐有些恢复了光彩,仅仅是那一刻,他似乎明白了很多,便握紧拳来,道:“我明白了……我这次回来的意义,不全然是和梦成亲,也不全然是把燕儿变成人,我名为韩夜、实为白昼,如今天地之间的昼夜即将消逝,也就是说,众生注定要由我来拯救。我虽不能报答逝去的人,却可以保护活着的人,对吗?”
“对。”这时,空中传来一个温柔悦耳的女声道。
韩夜即便不去看,听这个声音也能听出是谁,但他还是回过身去了,看到夜空之中,有一白衣黄裙的绝妙女子抱琴御剑而来,春水明溪般的长发在空中飞散,片刻工夫,她便翩然自剑上跳落下来。
“她不止是你一个人的恩人。”司徒云梦湿红了眼眶,肯定地道:“她舍命救了你,是我们一家人的恩人哪。”
“所以说你这人没义气!”薛燕生气地对韩夜道:“要跪也不是你一个人跪啊!我们陪你跪!”
韩夜见薛燕看到自己跪着,赶忙站起身来,故作冷淡地道:“跪完了。”
“啧啧啧!”薛燕不悦地道:“宁愿自己跪,不让我们跪,这说明她比我和小梦梦重要多了,是也不是?”
“随你怎么说。”韩夜说着,看向那坟,不再言语。
司徒云梦只是轻轻一笑,找了处石上,将琴放下,朝向那坟头,道:“净宁,如果你还在世,我想我和燕儿会接受你的,至于夜愿不愿意接受你,那是他的事。”
“哼。”韩夜背朝司徒云梦,白龙战袍随风飘扬,他兀自望着坟头,道:“你被燕儿带坏了,也开始扯这种没边的事了。”
司徒云梦还算了解韩夜的心性,没有回应韩夜的话,只道:“净宁,今日有机会看你,献曲一首,望你喜欢。”
说罢,司徒云梦便用素袖抚过琴弦,奏琴一曲,整片后山都回荡着司徒云梦那哀愁婉转的琴声,甚至连坟中的净宁恐怕都不知道,这世上有什么曲子可以如此动人凄凉、摧肝断肠。
韩夜起初是闭目聆听,而后才听出不对,转回头去,疑惑地问道:“梦,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司徒云梦兀自低头抚琴,回答道:“你,听不出来吗?这首曲子叫《湘妃怨》。”
“湘、妃、怨②?”韩夜一字一顿地缓缓念着,问道:“你想表达什么意思?想说我是舜,你和燕儿是娥皇跟女英吗?”
司徒云梦低着香肩,用秋波荡漾的玉眸看向韩夜,道:“谁是娥皇,谁是女英,早已定在你心里了,不是吗?净宁为了救你而去,我们大家心里永远都会记得她,可是,你忘了下凡之前对我说过什么话吗?”
韩夜这才明白司徒云梦心中总有一种大家闺秀的怨,打从很多年前就怨起,一直怨到现在,只是不便当口说出,他叹了口气,道:“从神界下来,你变得更像个小女人了。”
“这没什么不好,对吧?”薛燕站在司徒云梦身边辩道:“你是男人,当然不明白我们这些女儿家的心思,你想想,你说要娶小梦梦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从里蜀山开始,到鸣剑堂、花雨谷、魔界、阴间、蜀山、神界,刀山火海都陪着你走,回来还不陪陪自己的心上人,倒有心情跑这里来拜什么坟,存心不给人家好看吗?”
薛燕这么一说,韩夜倒也觉得自己确实欠妥,便看向司徒云梦,道:“梦,原来你介意的是这个,对不起。”
“不必说对不起,你要找谁,我自然不能阻止你。”司徒云梦低着头,柔声道:“我也没觉得你做错了什么,就是……”
“就是要抱琴来给你个下马威!”薛燕笑道:“叫你只想着别的女人,不记得自己的原配!人家虞舜死前,起码还和自己两个夫人恩爱了一世,你这个不开窍的家伙,便是死了也没打算和小梦梦做夫妻!”
夜、梦二人被薛燕这么一说,反倒都笑了,笑罢之后,韩夜这才走上前去,扶起司徒云梦,双手轻轻按着她的香肩,郑重地道:“你又不必回神界了,还着什么急?你和燕儿待我情深意重,我自然要和你成亲,还要帮燕儿复原身体,但是你也身为里蜀山的云梦公主,知道天下事大、儿女事小,如今整个人间已是昼夜难明,我名为韩夜、化身白昼,命中注定要拯救人间。”
“啧啧啧。”薛燕不屑地道:“有些人不是不相信宿命吗?现在倒是自诩天道使者了。”
韩夜解释道:“不信宿命是因为宿命对自己不利,若是宿命对自己有利,几个人会去反天?”说着,韩夜看向司徒云梦,道:“梦,跟你在一起这么多年,我也是受你感染才怀有仁爱,你怎会忍心灾劫空临、众生受难?我之所以能换得一身道行,除了众人对我的眷顾,更有上苍的垂怜,不如等我们忙完这最后一件事,报还天恩,以后你想让我怎么陪你都行。”
司徒云梦早知道韩夜会这么说,但是也明白这不是韩夜故意食言,毕竟自己事小、苍生事大,于是,她只能叹了口气,眼波若玉水动荡,便点头道:“对,是我太自私了。”
韩夜很清楚云梦的打算,她可能是希望韩夜先带她去里蜀山完婚,若是以后为了救世而牺牲,好歹也已有名有实、无憾今生了,其实这种想法也不能说是自私,大概是云梦要给韩夜下台阶,故而用自己的自私以衬韩夜的大公无私。
韩夜稍稍一想,便明白司徒云梦的用心,把她揽到怀里,轻轻抚摸起她的秀发,叹道:“不,自私的人是我,其实我也不过是个以大公之名、行自私之实的沽名钓誉之辈罢了。”
既然做下了决定,二女也无话可说,只好跟着韩夜再趟这趟浑水,二人一剑拜别净宁的墓,便回到了八卦城里,由于韩夜心里挂念的东西实在太多,司徒云梦也不便多扰,只能一边找薛燕聊话、一边照顾昏睡中的韩玉,缓缓才至天明。
注释:
①“计蒙”——《山海经·中次八经》中说:“又东百三十里日光山,其上多碧,其下多木,神计蒙处之,其状人身而龙首,恒游于漳渊,出入必有飘风暴雨。”在祖国神话正史里,泰逢和计蒙只是跟从黄帝对抗炎帝大军,即本文里的上古神魔之战,至于泰逢、计蒙与天帝的关系,自然是笔者杜撰的,不必较真。^_^
②“湘妃”——湘妃,即尧帝的二个女儿,后嫁舜帝为妻,姐姐叫娥皇,即湘君;妹妹叫女英,即湘夫人。《礼记·檀弓》载“舜葬于苍梧之野,盖二妃未之从也。”舜南巡征三苗时,二妃并没有同行,后来放心不下便追随而来,在到达九疑山时听到舜亡之讯,二妃相与痛哭、泪如雨下,把整片竹林都染得斑斑点点,后来二人痛不欲生,途径湘江而捐身寒水、随舜而去。本文中司徒云梦正是借琴曲以此典故提醒韩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