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奶酒腥臊无比,就连萧凌也是直皱眉头,更不必说章蓉和张丽华二人,高兴却是喝得美滋滋的。毕竟因为前世的职业关系,蛇鼠蚁蝎,草根树皮,高兴什么没吃过,比起那些,马奶酒倒是珍馐美味。
“楚才兄,不知你此番南下中原所为何事?”如今天气还有些严寒,显然不是游山玩水的好时节。
“唉——”大贺楚才长叹一声,狠狠灌了一口马奶酒,脸色黯然地说道:“高兄,实不相瞒,我此番前来中原,一为求医,二则拜师。”
“求医?”高兴眉头轻皱,有些疑惑地道。
“是的!”大贺楚才眼中富浮上浓浓的忧虑:“家父乃是大贺部落的酋长,一向仁慈宽厚,深得族人的爱戴。然而不知何故,一月前,家父忽然晕厥不醒,直到三日后方才醒来。”
大贺楚才的语气沉重了不少:“醒来后,家父依旧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根本无法妥善处理部落中的事务,这对部落的发展是极其不利的。”
“而且醒来后家父却是心性大变,变得极其暴躁残酷,嗜杀成性。下人仆役少有不慎便会招致他的喝骂毒打,更有不少人因此而丧命,就连我这个做儿子的也不得不小心翼翼。”
“家父病重,自然不再适合担任酋长之职,大贺家族有资格继承他位置的叔伯之辈却争论不休,更是大打出手。然而这些人中,多是庸碌之辈,自私自利,我族命运若是落在他们手中,只怕那面望族灭种之祸啊!”说道这里,大贺楚才便停下来,双拳紧握,眼中既是无奈又是恼恨之色。
“楚才兄是否怀疑令尊的病另有隐情?”高兴凑近一些,用仅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问道。
大贺楚才浑身一颤,眼中闪过一抹精光,没有回答,等于默认了此事。
高兴点点头道:“那楚才兄可有什么目的,准备去哪里寻找名医?”
大贺楚才低声答道:“听说江陵城有一个人称药王的神医,医术无双,我这次就是打算前去江陵城,希望可以求得神医为家父医治病患。”
“江陵?”高兴眼睛顿时一亮。
大贺楚才诧异地看着高兴,正要发问,高兴却开口道:“楚才兄,我也正准备去往江陵一行,正好与你同路,希望你不要嫌弃!”
“高兄说的哪里话!”大贺楚才连忙摆手道:“你我不打不相识,也算有缘。一路结伴而行最好不过,更何况我还可以向你讨教一番!”
“那就多谢楚才兄了!”高兴顿时欣喜地笑道。
“你我兄弟,毋须客气!”大贺楚才举起皮囊,示意高兴同饮,两人喝了一气,相视大笑一阵。
高兴往口中塞了一块马肉,一边咀嚼,一边问道:“楚才兄要拜师可是想学得一身惊世武功,心中可有人选?”
大贺楚才闻言脸色变得有些严肃庄重,摇头道:“我此来却不是为了学武,实是向来中原学习振兴我契丹一族的方法。我族生活委实清苦啊!”大贺楚才眼中闪过浓浓的苦涩和无奈,狠狠灌了口酒,急促的动作使得他一阵剧烈的咳嗽,赤红的脸颊更是如血般红艳。
虽然高兴没去过塞北,但对于契丹的现状却知道不少。此时的契丹远没有后世那般强盛,只是一个小部落,龟缩在营州北方,既要受到草原霸主突厥的奴役,又要防备库莫奚的吞并,还要受到北齐的鄙视,处境可以说相当尴尬。夹缝中生存的小部落,日子如何不苦?
高兴奇怪地问道:“楚才兄,何以见得中原就有可以振兴契丹一族的方法?”
大贺楚才道:“我姑姑曾说,汉人可以大败曾今盛极一时的匈奴,也一定可以打败不可一世的突厥,要想振兴契丹一族,不再忍受突厥的奴役,只有学习汉人的文化一途。”
“你姑姑?”高兴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我姑姑名为大贺飞燕,虽是女儿身,却志向远大,不让须眉。她从小就刻苦练习骑射之术,一心想要壮大我族。但个人力量毕竟有限,即使她再强大,对整个契丹族来说也无多大帮助。后来她离家南下中原,一去便是十年时间。”
“十年后,姑姑学成归来,本打算用十年所学帮助家父发展我族,但最后却因为一件事和家里决裂,自此离家而去,再也没有回来。”
“可是这十年来,我日夜苦学汉人文化,但时间愈久,愈发觉得汉人的文化博大精深,怕是终我一生也只学得皮毛。可我却始终找不到能让我族兴盛强大的方法,我族依然只能仰他人鼻息,苟且地过活。”大贺楚才认真地看着高兴,郑重地问道。
高兴举起皮囊,轻轻抿了一口马奶酒,才道:“楚才兄且看,自西晋末年以来,二百多年来,各民族国家之间混战不休,烽烟不止,王朝更替频繁,即便强大如北魏和前秦,气吞山河,几乎统一整个北方,也只不过是数十年的短命王朝。究其根本原因,便是他们的统治阶级没有顺应历史的潮流。”
“此话怎讲?还请高兄明示!”大贺楚才身体猛地坐直,语气诚恳急切地道。
顿了顿,高兴整理了下语言,接着说道:“大贺兄当知,我汉族无论是文化还是人口,都要远胜北方各少数民族。常年的征战攻伐,各族之间积蓄的仇怨非常之深。而作为统治阶层的民族,武力征服之后,却不去缓和这些矛盾,反而加剧催化这些矛盾,如此作为,社会怎会不动荡,国家如何不败亡?”
“二百多年来,各族虽然战乱不止,人民生活苦难非常,但这是民族融合的过程,是历史的必然趋势,不可阻挡,如果统治者逆流而行,其统治必不可长久。”
大贺楚才眉头紧皱,对于高兴所说,他一时间并不能完全理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况且这旁观者又是穿越人士,看待问题所站的视角要远远高于大贺楚才。
见大贺楚才依然难以理解,高兴便继续说道:“各少数民族政权本身并不具有完整的政治、社会理论,所以他们要想统治文化程度远高于自己的广大汉族人是非常困难的。最好的方法便是学习汉文化,融入汉族。这一点北魏孝文帝做得很好,但是统治阶层在接受汉文化的同时,却是更多地学会了汉族士族阶层腐朽的生活方式,骄奢淫逸,荒淫残暴,对其治下之人残酷的剥削,这就导致了北魏政权的最终垮塌。”
“如今周国推行的政策,和高兄所言似乎有所出入?”大贺楚才疑惑地道。
“哈哈……”高兴大笑着将皮囊中的马奶酒一饮而尽,说道:“不过是胡化而汉化罢了!”
见大贺楚才更加疑惑,高兴淡淡地解释道:“大贺兄想想看,周国的政策,除去姓氏,服装及兵制称呼之类的表象,可有什么是胡化的?在政治、文化等更深层次的政策上,这些国家的根本之处,却是汉化啊!”
“汉化!”两字如同春雷一般,在大贺楚才耳边炸响,让他浑身一震,脑海中除去这两字,一片空白。突然,他脑中一清,所有的迷雾刹那间消失殆尽。
十一年来,自己遍览汉人典籍,一直苦苦寻找着让本族强大的方法,却始终模糊不堪。如今却被王叔宝简单的两字囊括,一时间如释重负的欣喜、怅然若失之感涌上大贺楚才的心头,十分复杂。
大贺楚才猛地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衫,然后一脸恭敬地拜倒在高兴面前,感激地道:“今日得闻高兄金玉良言,我族兴盛有望,你的大恩大德,大贺楚才没齿难忘,日后但有所求,大贺楚才定当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噗”,高兴口中的酒水一下子喷将出来,他一边咳嗽,一边迅速起身,来到大贺楚才身边将他搀扶起来说道:“大贺兄这却如何使得,小弟只是说了一个世人皆知的事情,怎受得起你如此大礼?”
大贺楚才猛然直起身来,双目直视高兴,有些不悦地道:“高兄此言差矣。楚才虽不是聪明机智之辈,但也不是驽钝愚夫,你之所言楚才的确是第一次听闻,何来世人皆知之说?莫不是高兄羞辱于我?”
高兴苦笑,连忙道:“不不,高某绝无此意,大贺兄千万莫怪。”
大贺楚才脸上露出笑容,道:“观高兄为人处世,谦和有礼、坦荡真诚,楚才自是明白高兄不会取笑楚才。但高兄所言谓我契丹一族来说,实是弥足珍贵,他日若我契丹族兴盛,高兄便是我全族的恩人啊!我大贺楚才一礼委实太轻了,与你之恩情相比这简直微不足道!”说着大贺楚才再度下拜,诚恳而恭敬。
高兴无奈地受了一礼,心道:谦虚一下都不行啊,看来你这汉文化学得不到家啊!突厥太过嚣张,让契丹强大一点也不是什么坏处。不过我虽然告诉了你问题的关键所在,你又能实施得了么?况且,民族融合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定然困难重重。
不过大贺楚才这人到和一般的蛮人不同,彬彬有礼,行事坦荡磊落,待人真诚,倒是个不错的朋友。而且与之交好,高兴想要购买大量优良战马也能有个可观的优惠。
短暂的休息后,众人再次踏上了征程。高兴四人夹在契丹骑士中顿时少了许多麻烦,毕竟虽然契丹还很弱小,但胡人在北齐的还是很受尊重的,官府衙役不敢轻易得罪,江洋大盗也不愿与之交恶,一百契丹武士的弯刀可不是摆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