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红不由想到了宋家驹那摸着她面孔的柔软的小手,那香软的小脸贴着她面颊时候的甜美触觉,她的腹内也孕育着一个和那孩子基因差不多的小精灵,拯救她生命和生活的小精灵。舒殢殩獍
丝绒一般丝滑的惊喜从她的心底席卷而来,她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从来都不是,以后更不会是。
她的打定主意等几件事情办完就去投案自首的事情,打住——打住——
在对一切供认不讳之后,即便宋书煜找回老郭来为她洗刷清白,别再提这个名字了,她的心会碎的——可是,老郭的证言,恰好更加坐实了她谋杀的罪名,她会在哪里呢?
在阴暗肮脏的监狱里,和一些被社会抛弃的女人在一起,即便她会被从轻发落,仍然会收到无尽的侮辱,遭受损害和鄙视,一辈子都无法再脱离那个恐怖的罪名。
她要服刑,艰难地服刑,为她的冲动赎罪。
即便她借助孩子的掩护,可以保外延缓服刑,生下孩子之后呢?
她就彻底地失去他了——
他会顶着一个杀人犯妈妈的恐怖阴影,或者他因为年龄幼小,压根儿就不知道她的存在,等她被释放之后,人生可能就到了后半截了,儿子不会和她亲近,甚至还可能喊着别的女人妈妈……
她的眼泪顿时汹涌而下。
围着她身边的医生和护士,哪里知道她这么丰富的心理活动,都在为她的泪水莫名其妙,一点点的话,可以理解为喜悦的泪水,因为太惊喜了,可是这么哭的泪水滂沱的,就让人无法理解了。
不知道桑红底细的人,都在惋惜着,这样一个十八岁的少女,自己都还是个孩子,怎么能接受怀孕的事情,估计是被吓的了,可是,一个觉悟这么高素质也挺好的女孩子,怎么身上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医生接过来护士递过去的纸巾,放到桑红面前,温和地说:“你还好吗?”
桑红这才晃神,回到了现实里。
她尴尬地接过纸巾,胡乱地抹了一把脸:“我挺好的,我想知道捐献骨髓,会对孩子有什么不良影响吗?”
“呵呵,这样啊,受到影响的是你的身体,暂时还影响不到胎儿那里,不过,你情绪太过不稳定,大喜大悲的,这种情绪要是成为你日常的情绪,波动不安,就会影响到他,他将来生下之后,估计会很容易哭闹。”
那医生显然是知道桑红底细的人,他一边轻声地说着,话音里带着戏谑,觉得宋部长果然是个舍得的,回去就能说动未婚妻,来做这样的事情。
桑红有些窘迫地红了脸,孩子生下来之后,会很容易哭闹,多么遥远的事情啊!
她的沉默被人以为是犹豫。
“速度很快的,刚才已经给你输了一些稳定情绪的营养素,你看着太瘦弱了,一会儿会给你的液体里加入有助于胎儿发育的维生素,不会有大碍的,你躺在手术室内睡一晚上,明天醒来,什么都好了,怎么,你是不是要再考虑一下?”
医生看她神态有些犹豫,就又开口问道。
桑红摇摇头,她知道自己现在很需要睡眠,很需要安静的环境来认真地想一想,谋划一下自己的出路,当即就爽快地表态:
“好了,走吧,现在就动手术。”
她一开口,周围的人顿时就都松了口气,开始有条不紊地忙手术的事情了。
护士弯腰帮她把鞋子穿上,善意地提醒她:“以后就尽量不要再穿高跟鞋了,对胎儿的体位影响不好。”
桑红笑着点头道谢,一个护士扶着她,另一个护士拿着输液架,一起往手术室去了。
桑红到了手术室换好消毒服,就躺在病床上,时候不大,两个护士推着欧阳清柏的移动病床走了进来,把他们俩并排放置在手术台的两侧。
父女俩默默相望,欧阳清柏一眼就认出了桑红,她瘦弱了很多,没有他上次见到她时候的活泼和甜美,眼睛红红的,仿佛是哭过,他的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桑红沉静地望着他,这就是她的亲生父亲,他优雅卓然的气质让桑红不由自主生出亲近感,此刻面对这个病入膏肓的老人,她没有怨恨,半月之前见过他,他还是丰神洒脱的模样,此刻却已经瘦弱得形销骨立了。
经历这么多的变故,桑红觉得自己在一瞬间成熟了。
她是一个女儿,既然命运安排她能在这样的时刻找到自己生命的源头,她充满了感恩,无论什么原因使他当年抛弃了母亲,这是父母两个之间的恩怨,和她这个新的承载着他们爱情的骨血凝聚成的生命体,没有关系。
说到底,他们俩也可能就剩下这一面的缘分了!
“你还好吧?”欧阳清柏终于能说出话来了。
桑红努力让自己笑得明朗:“我准备好了,不要说什么感谢的话,那都是虚套套,你要好好地活着,努力地康复,等你出院了,请我吃大餐补偿我好了;
你要敢食言,我跟着你到y国讨账去。”
欧阳清柏那苍白病弱的面孔突然之间就明朗起来了,他从来没有想过桑红会用这样的态度来对待他,没有怨恨,没有眼泪,没有质问,只有那来自血脉的亲情和熟稔。
那眼睛竟然盈盈地闪着泪光,他爽朗地呵呵笑了几声,笑出了眼泪来,终于说道:
“好,怎么补偿都行;别说y国了,就是带着你去环游世界,吃遍全世界都没有关系。”
那些护士显然都没有想到这个形容枯槁的男子,身体里竟然能突然焕发出这样的生命力,尤其是那清绝的面孔,仿佛焕发了生机一样,笼罩着感染力极强的笑容。
医生没有想到这两个人竟然是这样的对话,看着他们俩见面之后的精神状态都很好,再看看连接到两个人身上的各种检测仪器显示的数据都趋向于正常,就松了口气,自然也露出了笑容:
“好了,欧阳老师等这一天估计是等得太久了,有什么话,等结束了再谈,现在咱们开始手术了哦。”
他的话音一落,护士就打开了头顶的无影灯。
桑红看着欧阳清柏笑了笑,把手伸过去拉拉他的手:“加油!”
欧阳清柏用力地捏捏她瘦小的手,笑着说:“辛苦你了。”
“准备麻醉剂。”医生说着,就是护士清脆的打开针剂的碎裂声,往注射器上抽入的细微声音。
桑红笑着说:“我就不用这东西了。”
医生看看她的各种数据,点头道:“年轻人就是好啊,这身体素质顶呱呱,不用就不用,这东西对胎儿也不好。”
欧阳清柏纳闷道:“胎儿?你……”
桑红眼睛笑得月牙儿一样对他说:“是啊,我会是一个很好的妈妈,这手术主要是你,我这边只需要点勇气罢了。”
“是,您老不用担心,有人比你更心疼她的,好了,给他注射催眠剂。”
医生话音一落,护士就把手中的针剂往欧阳清柏的手臂上注射。
片刻时间,欧阳清柏就不再说话了,呼吸也开始绵长起来。
“各项数据正常,欧阳先生从来都没有达到这么好的状态过。”负责查看仪器的护士,笑着汇报了各项数据的数值,医生开始了手术。
桑红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地褪去,这样的话是那个人给她说过的,她开始想他了,很想,可是,他竟然会和梅晓楠那样,太让她心碎了。
她抬手按着心口,努力让自己逐渐平静下来。
桑红的液体输完了,很快又换上了一瓶。
她抬眼看着那液体一点一点地滴入她的静脉血管,知道属于她的时间不多了。
她要认真地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
自首——自首——不可能!
这条路会让她的人生充满看得见的悲剧,还不如死了好。
再想想,再想想,如何才能避免这条路,如何避免,她是一个特种兵,受过各种训练,会的东西很庞杂,逃亡对她来说轻易而举,可是,如何能让后半生也逃过法律的惩罚呢?
你一直都是一个头脑够使唤的人,一定会想出办法来的。
她闭上了眼睛,开始想,有人看到她穿过别墅区的大路,敲开了梅晓楠的大门吗?
有人看到她进去了吗?
要是有人看到,她就死定了,当初过去的时候压根儿就没有想到监控探头,不过记得出来的时候,她倒是看到了两个,不过那样的方位,是无法拍到她的面部的。
如果没有人看到她,那就要等到两三天之后,才会有人问起她的下落,然后——还是一个时间的问题,梅晓楠的房间里到处都是她的指纹和犯罪证据,她甚至连自己的一套衣服都换在梅晓楠的家里了,发现凶杀现场,搜集证据,然后,他们会把这一切都联系起来,找到答案,到时候,她就无路可逃了。
现在放轻松,轻松一点儿,不要往深处去想。
现在不是时候,不要去想着内疚,想着自责,想着懊悔,想着羞愧,想着灵魂拷问的事情,这些出来让你自投罗网之外,什么意义都没有。
你现在必须要想的是,只把这件事看成一个——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对,就是问题,只要是问题都是可以解决的,要是你能想出解决的办法来,那就一步一步来好了。
首先,不在场的证据,你没有,好了,你可以制造出来,从离开家到她家,你有两个小时的作案时间,好了,你可以说自己在外公家,一直都在看电视,好了,桑红,你还记得头天晚上的新闻联播吗?头条新闻是什么?
算了,还是说在看书好了,看了一会儿就按着时间过来医院给病人做骨髓移植。
时间稍微模糊话一些,有谁会质疑一个高素质的志愿者,会在捐献骨髓之前,去杀死一个人呢?
现在,需要做的事情,是潜回梅晓楠的住宅,消除里边她曾经出现的痕迹和各种证据,她记得在特种兵训练的时候,曾经专门进行过类似的培训,当时当做玩笑一样研究学习的“没有完美的谋杀”这一课,从她的头脑中清晰地跳了出来,真的很讽刺啊,学到的本事竟然都有用武之地!
不过她的心更加的恐惧,是啊,没有完美的谋杀,所有的犯罪都可以原谅,可是杀人不行,一个人没有权利去改变或者终止另一个人的生命,教官的话响彻耳边。
桑红深呼吸,让自己镇定下来,只要步步周密,她会有逃过去的法子,她的生命必须偷得生存的机会,苟且偷生也罢,她都要活下去,多活一天是一天,她想看着孩子出生,培养孩子成长,想要牵着孩子那柔软的小手,走下去。
只要她能消除梅晓楠房间里的一切谋杀痕迹,那么,问题就会轻松得多了,毕竟,今晚,小区的两个保安都清清楚楚地看到梅晓楠从家里出来了,再也没有进去过。
桑红闭着眼想着再次进去的方法,看手术做完的时间早晚,决定她返回现场的时间和危险系数。
“请帮我把后边两瓶液体需要注射的稳定情绪的药物,和维持营养的,一起输入身体行么?我的情绪有些不稳定。”
桑红低声地说,她想到输液的药物,好像还有两大瓶,她不想这样躺着,休息不好,早点输完,手术一结束,她随时就可以离开了。
手术台上的医务人员都在紧张地工作,站在边上随时替补的两个护士,立刻就有人过去,把早就开好的针剂抽入注射器,拔下输液线,输入瓶内,然后又给她调整了一下水滴的速度。
安慰道:“这样也好,早点输完药物,你就可以早点休息了。”
“麻烦您了,手术完成之后,如果我睡着了,请喊我一声,无论多晚都要。”桑红诚恳地摆脱她,那护士笑着点点头,这样的小事,她当然可以做到。
她放心地睡去了,她知道接下来还有很多的恶战要打,她必须保持着最清醒的头脑。
护士喊醒她的时候,已经到了凌晨六点。
所有疲惫的医生和护士都疲惫地离开,手术很成功,护士邀请她起床去餐厅一起吃饭。
桑红看看周围的环境,她摇摇头,说自己有些困倦,不想吃东西,倒是想在这里继续睡一会儿。
那护士推测她一定会饿的,就说下去给她带盒饭上来。
桑红没有说什么,摆摆手让她走了。
剩下的那个收拾残局的护士显然也累了,病人经过强度手术,深度昏迷尚未苏醒,外边还有保镖站着值班,她当然不用太担心了。
于是,就在外边的监控室内,隔着玻璃观测着各种数据,顺便打个盹儿。
桑红轻轻地起身,抬手拿走了一侧搁物柜上的两袋消毒酒精,装到了自己的衣服口袋里,转身看着病床上紧紧地闭着眼睛的欧阳清柏,想了想,不知道这个决策是不是冒险,她拿起一张医生的病例单,撕下了最边上的条条,写下了自己的电子邮箱,轻轻地把东西放进了欧阳清柏的衣服口袋里。
她轻轻地拉拉他没有扎针的那只手,这个赐予她生命的男子,给她最好的遗传基因,她却只能留给他无尽的耻辱和怀念——好好他活着,希望不要被什么消息吓坏才好。
桑红转身,抬手拿了挂着墙上的一件白大褂,戴上帽子和口罩,快步出门,外边的保镖没有人问她,还以为是里边的医护人员。
桑红出了医院,到银行的自动取款机上取了钱,拐到不远处那片美容院的街区,这里很多店都营业得很早,大部分都是为那些求职的年轻人,还有来b市参加艺考的学生提供临时的化妆服务。
她过去交了钱,购买了一大批化妆用具,到另一侧的卫生间里呆了一会儿,出来的时候,她俨然已经成了三十多岁的面容普通憨厚的老大姐了——她用身上漂亮的衣服和一个身材差不多的清洁工换了一下,此刻她戴着齐耳短发式样的假发,穿了身很普通的工作服,那有些宽大的棉袄冷得她直打喷嚏。
然后看看时间,到日杂店购买了全套专业的清扫工具和洗涤剂、强力去污剂,走过了两条街区,打车直奔梅晓楠所住的小区。
照例是小区大门口的保安形同虚设,内部别墅区的保安对进入的人员盘查严密。
桑红很和气地说自己的梅晓楠的公司提供的保洁人员,要过来帮她清扫卫生。
那个保安很客气地说梅晓楠今天不在家,昨晚出去就没有回来。
桑红很职业化地笑笑,说正是因为她不在家才让自己过来打扫的,钥匙都给她了,让她彻底地清扫干净。
保安很殷勤地问她知道梅晓楠的住宅位置吗?桑红说知道,然后就背着自己的清扫工具进去了。
桑红故作坦然地走着,尽力地留意着路边的监控探头。
祈祷着自己能一切顺利,不要再遇到什么横生枝节的事情。
她顺着自己昨晚走到梅晓楠家的路线,又细致地观察了一遍,发现很幸运,这个方向,果然是没有监控探头拍到她的脸,她松了一口气,然后站在门口,从口袋里拿出梅晓楠的钥匙,开始开门——为了避免嫌疑,她把自己的包包装到带着的清扫工具里边,不然,一个拿着名片包包的清洁工,怎么看浑身都是破绽。
门轻易就被钥匙拧开了,好像仅仅是半个锁舌扣着,就像是谁临时出门随手合上门造成的反锁程度一样——桑红顿时头皮发麻,惊得一身冷汗,她昨晚离开的时候,明明是反锁了房门的——反锁,很彻底地反锁,听到了至少四声咔哒的锁舌音。
可是,此刻,她旋转了半圈钥匙,那房门竟然就开了——她的动作凝固着,惊得都不会思考了。
怎么回事?
怎么办?
如果有人在里边,她要转身就跑吗?
冷静冷静冷静!
她只好做出生涩的开门模样,把身体往一侧让了,这样的动作,即便遇到突然的攻击,她也会迅速地退开。
她一边琢磨着房内发生了什么情况,一边把钥匙在房门上一圈一圈地拧着,把房门完全地像昨晚一样锁上,然后再一点点地拧开。
走还是留?里边没有听到一点点的动静。
“喂,大姐,你是不是开不开房门啊?”远处那个管闲事的保安冲着桑红喊。
桑红惊恐地回头,看着那个保安。
只是看着他那动作,显然是要走过来帮她一把的样子,桑红吓得脸都白了,她连忙语无伦次地说已经打开了,那保安的动作却是丝毫都不停滞,继续走过来,热情地说:
“这扇门就是整栋别墅的门户,很高级的,一般的住户自己第一次过来的时候,都搞不定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