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长安
在大唐江南巴陵县南方,有一处山水秀丽之地,这里是天下间贫苦之人的安居乐业之地,也是天下第一大帮丐帮的总坛,名为君山,而此刻君山下一个还算整洁的庙宇中,一位少林大师正平静的望着庙中的佛像,一只手里提着一个不断挣扎的小女孩,另一只手握佛珠,不断的念诵着轮回诀,不时冒出一句,“施主稍安勿躁,蝼蚁尚且偷生,你又何必如此想不开呢?”
可手中提着的小女孩还是不断的使劲拍打着少林大师的手臂,眼里还挂着尚未落下的泪珠与一股深深的恨意,但是无论小女孩如何挣扎都没办法从大师手中逃离开来,小女孩见自己没办法从大师手中挣脱,便苦苦哀求道大师放她离去,因为她要为冤死的阿爹报仇,就算没办法报仇,她也要去下面陪着阿爹,下面一定很冷,她不要阿爹一人在下面受罪。
然而不管小女孩怎么挣扎乞求,大师也无动于衷,只是不停的叹气道,”罪过罪过!“眼里也有着深深的无奈,不是他不愿放这小女孩离去,而是不能放,他知道他若一放手,这小女孩定会陪她阿爹一同丧命,小女孩的阿爹既然已经将这个小女孩交付于他,他也定要护她到底。
小女孩名叫陆可竺,本是巴陵县县令陆遗生收养的义女,陆遗生一生为官清廉,膝下本无儿女,却在出游时意外中带回了陆可竺,从此将其如同亲生女儿般对待,视如掌上明珠,而小女孩也在渐渐长大后将陆遗生认作亲生父亲,孝顺至极,巴陵县本就是平和闲逸之地,作为巴陵县县令的陆遗生也乐得其闲,闲暇无事时便陪陆可竺游山玩水,父女俩在这片巴陵山水间享尽天伦之乐。
奈何世事无常,在一次陆遗生外出时得罪了当朝权臣之子,其实当时陆遗生也并未放在心中,然而在几个月后却收到了一旨诏书,上述他巴陵县令意图谋反,罪无可赦,当满门抄斩,他一届巴陵县小小县令,又何来谋反之说,奈何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一旨诏书将他父女俩的平静的日子搅得支离破碎。
幸运的是在圣旨来临之前,便有一位少林大师路过巴陵县,惊见他印堂发黑,告诉他有门下血光之灾,陆遗生原本并不相信,不过见这位大师眉目间正气凛然,不似行骗江湖之人,便在大师离开前告诉大师,若自己真有意外,自己死倒无所谓,不过却不希望自己收养的乖巧的义女陆可竺也因此遭到灭顶之灾,希望大师能带着陆可竺离开,让其平平安安的度过这一生。
大师名叫昙珂,是少林寺中下山游历的弟子,少林寺弟子在修行到一定程度后便会下山游历,体会世间种种,待返回寺中后便可授予法号,因此每年都有类似的少林弟子下山游历,有的数月之后便返回寺中,有的则一生困于红尘之中。
本着出家人慈悲为怀之心,昙珂答应下了陆遗生的请求,结果在圣旨来临时便带走了陆可竺,让这个无辜的小女孩逃过这一劫,也算完成了陆遗生的遗愿,但是他将陆可竺送到君山安全之地时,这位小女孩却死活闹着要回去陪她阿爹一起,这个时候若放陆可竺离开,无疑是送她去死,昙珂自然是不允,于是便有了接下来这一幕。
昙珂就这般抓住陆可竺不放,陆可竺也一直不停的挣扎,直到天黑时,小女孩才因为太累竟然在昙珂手中睡了过去,望着终于安静下来的陆可竺,昙珂也是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己似乎遇见麻烦了,若这小女孩一直闹着要回去送死,他也只有一直看着她,却不知道何时才是个头。
昙珂缓缓的放下陆可竺,脱下身上的袈裟为其盖上,然后轻轻走出屋外,望着屋外夜空明月低声叹道,“佛曰因果轮回,顺应天命,眼下我这般,因缘已起,却不知何时有果啊。”说完昙珂摇了摇头,在屋外静坐一宿,因为他怕陆可竺万一半夜醒又想不开就麻烦了。
夜凉如水,陆可竺在梦中亲眼望着自己阿爹被刽子手压上断头台,然后手起刀落,阿爹那颗头颅便带着鲜血滚落到她的面前,那双眼睛还死死的望着她,没有瞑目,陆可竺一下子便从梦中惊醒,吓出一身冷汗,环顾四周,却没有看见那个一直阻挠她的大师,便缓缓起身,她要去寻她的阿爹,她不能这般将阿爹一个人丢下。
其实她心中明白,自己若回去,也不过陪着阿爹一同去死罢了,大师也是为了保护自己才这般不让自己离开,奈何她心中就是这般固执,阿爹养育自己多年,她不能这样丢下阿爹。
陆可竺悄然推开轻掩的屋门,却见大师在院子中的石阶上静坐着,似乎已经睡去,她想了想,转身拿起地上的袈裟,然后蹑手蹑脚的走到大师身边,为大师披上,待她好者,她自然知道。然后转身,便向着院子外走去,她还是要回去找她的阿爹,眼看就要成功的推开寺庙大门离开,身后却突然响起大师平淡的声音,“你要去哪儿?”
陆可竺心中一惊,一把推开大门便向着外面跑去,身后的昙珂望了望身上披着的袈裟,无奈的摇了摇头,右手向前一伸道,“捉影式!“顿时一股巨大的气劲便从大师手中爆发出来,一下子便将还在向外跑的陆可竺给拉了回来。
陆可竺原本还在向往逃跑,却突然感觉身后一股巨大的吸引力传来,还未回过神,自己便又回到了大师的手上,待看清楚情形后,又开始了白天那般挣扎。昙珂也不做其它,就死死的抓着陆可竺的衣领,心中却是一叹道,”唉,此夜无眠!“
于是两人就这样日复一日的重复着同样的事情:一个人想尽一切办法就为了逃出去,另外一个人有想尽一切办法将她留了下来,转眼间便过去了一月有余。
这一日昙珂去君山丐帮寻了不少吃的回来,陆可竺一直这样折腾了一月也不见停歇,他也没有办法,也只能寸步不离的守着这个小女孩,这一个月他施展的”捉影式“大概比他在少林寺中的数年修炼加起来都还要多。
推开屋门,却不见陆可竺的身影,昙珂心中一惊,想必陆可竺又是想办法逃去了巴陵县,当即将手中的食物一扔,拿过一旁的伏魔棍便施展轻功向着巴陵县陆遗生的家中跑去。
陆可竺的确是趁着大师外出的时候再次逃了出来,她回到了巴陵县的同阿爹生活了多年的家中,却见屋子里面的东西早已经被人搬空,阿爹平日比较喜欢阅读的书籍也散落在地,蒙上了厚厚的尘土,她望着这凌乱的屋子,眼泪不由自主的便流了下来,再回此间,早已物是人非。
正在伤心之时,院子里却突然传来声响,似有人来到,陆可竺心中一惊,以为是她阿爹还在,一抹眼泪向往跑去,却迎面撞上了一个蒙面人,仔细一看,不知道何时院子里面出现了几个拿着刀的蒙面人,一身杀气的望着她,吓得她当即就向屋子里面退去。
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陷害忠良,向来都寻求斩草除根,所以一般在满门被灭时,都会有雇佣的杀手守在被灭人的家中,等待着一些漏网之鱼的归来,然后将其彻底消灭,昙珂心中自然知道朝堂斗争的诡计多端,所以才一直不让陆可竺回来,奈何陆可竺却丝毫没有在意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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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蒙面人便将屋子里的陆可竺抓了出来,扔在院子之中,然后手中的刀寒光一闪,便向着陆可竺砍去,杀完这个,他们便完成任务了。
陆可竺看着临近的刀光,任命的闭上了眼睛,或许就这般去陪自己的阿爹也好,却听见铛的一声,想象中的刀锋并没有临身,陆可竺睁开眼睛,却见大师手拿棍子挡在了她的身前。
昙珂也是才赶到,却是刚好救下了生死边缘的陆可竺,见院子里的几个蒙面人皆是呼吸平稳悠长,便知这是一场苦战,当即一把抱起陆可竺,一手持棍与蒙面人对峙了起来。
陆可竺从未觉得大师的怀抱如此温暖过,也知道自己给大师带来了巨大的麻烦,当下心中也是歉意无比,小声的对着大师道了一句,”大师,对不起,但是阿爹的家没了,我的家没了。“说话间,又有了哭泣声。
想象中的责怪并没有过来,大师听见陆可竺的道歉,却是轻轻用手将她的头往自己肩膀上按了按,然后平静的说道,”没事,闭上眼睛,一会就好了,这一月来你也为你阿爹一事心力憔悴,我方才去丐帮那边要了一只叫化鸡,待回去全部给你吃,不过,希望你日后别再这般任性了,相信你阿爹泉下有知,也不会希望你这样,好好活下去,才是最好的。“
陆可竺这是第一次在大师手中没有挣扎乱动,安静的点了点头,便将头埋在大师怀中。
昙珂见陆可竺难得这般乖巧,却是一笑,然后将身上的袈裟扯下裹在陆可竺身上,为她遮去这一院的寒光与杀意,然后空出右手,将手中的伏魔棍一横,大喝一声,”锻骨诀。“随后手中棍影微慌,便与一群蒙面人战在了一起。
院子中刀光棍影不断的闪过,一时间风起云涌,但是在昙珂怀中的陆可竺却丝毫没有感受到这些。
待院子里再复平静,昙珂望着躺下一地的蒙面人,也是膝下一软,半跪在地上,却用棍子死死的撑住,不让自己倒下,棍子上早已经染满鲜血,有蒙面人的,也有他自己的,一身衣衫早已经被鲜血染红,他挨了蒙面人七刀,却没有让陆可竺伤到一根头发,良久他缓缓撤下袈裟,对着陆可竺缓缓的说道,”没事了,我们回家,记住你答应我的事情就行了。“
这一身的刀伤有几处深可见骨,却被他风轻云淡的一句没事了皆掩盖了过去,这一身惊煞佛祖的血气,敌不过一句我们回家。
待那日之后,陆可竺也不再从大师身边逃离,那日回去之后,她望着大师一身鲜血,哭着对这大师许下了誓言,”此生若没有你这般武艺,绝不提报仇之事。“
昙珂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也没顾及手上的鲜血,将一旁的叫化鸡递给了她,道了句,”快吃,不然等会就凉了。“
从那日后,君山丐帮就多了一个学习武艺的小女孩,她每日清晨来君山学习棍法,傍晚便带着一些食物回到山脚下的寺庙之中,久而久之大家也都认识了这个女孩,不少丐帮中的长老也对这个乖巧可爱的小女孩甚是喜欢,亲自传授其武艺。
春去秋来,转眼便是三年过去了,昙珂也没有再回少林寺,或许他认为自己此生已经困在红尘,回不去了。
随着时间的过去,陆可竺也渐渐长大了,同丐帮弟子在一起时间长久了,她也学会了喝酒,却又不胜酒力,每次喝醉回来,小脸微红,昙珂也知道无奈一笑,然后又是无眠的一夜,因为每次陆可竺喝醉了酒,都会在半夜被噩梦惊醒,她梦见阿爹死在她的面前,昙珂知道这是心魔,一日不报仇,陆可竺的心一日不宁,但也不能急,于是在每一个陆可竺喝醉了的夜晚,昙珂都会在院子里面静坐一宿,不为如来只为卿。
其实这几年过去,他也分不清到底是为了当初对陆遗生的承诺还是其它的,说不清道不明,一颗佛心皆沉于此间。
又是一日,陆可竺一掌亢龙有悔将昙珂拍翻在地,然后哈哈大笑起来,她终于在武艺上超过昙珂,她终于可以去为阿爹报仇了,昙珂也只是无奈的叹了口气,自己也拦不住她了。
陆可竺虽然武艺不错,但是江湖阅历尚浅,也不做其它什么,一骑红尘直奔那权臣府中,一路短棍飞舞将这权臣一家打得鸡飞狗跳,末了一掌龙出,结束了多年来的报仇愿望。不过此时整个院子早已经被官兵围成铁桶,陆可竺大仇得报,仗着武艺高强又想一路杀出重围,奈何官兵军阵她终究不是对手。
在她气劲耗尽时,又一轮漫天箭雨呼啸而下,却在落下之时,一个身影从天而降,手中棍影如同当年一般飞舞,为她挡去了这万箭齐发。
不过这一次,终究不再是当年,当昙珂同当年一般浑身浴血带着她杀出重围时,却不知何时一只穿心箭插在了昙珂的心前,这一箭其实本是射想她的。
在回到君山后,昙珂已是弥留之际,如同他手中的伏魔棍一般,已经断做两截。
陆可竺望着大师,多年不曾出现过的眼泪再次缓缓留下,她问昙珂为何这般救她?其实这数年过来,纵然是当初阿爹的遗言,昙珂也都做到了,她欠他太多,如今连命都欠他两条,却再也没有机会偿还。
昙珂淡淡一笑,没有面对死亡的恐惧,满是鲜血的手微微举起,为陆可竺拂去了脸上的泪珠,“佛有舍身,可为苍生,可为佳人,此生我已经护不了你了,若轮回不断,来世有缘,让我再护你一世长安吧,在那之前,就由这半截伏魔棍替我吧,让它陪着你回家。”
昙珂的手终究缓缓落下,再也没有抬起来,如同当年将那只叫化鸡送到她嘴边一样,只是终究不复当年。
从那日后,君山脚下寺庙之中,一个手拿半截残棍的女子终日立于屋顶饮酒望天,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一些好奇的丐帮弟子问她到底在等谁,她说,“我在等一个人一世轮回,他答应过护我一世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