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句真心话,蒲寿庚这个很可能是13世纪最大的奸商其实也不算太奸。 价值200万贯的迟约只敢想质押出100万贯现钱。由于此时的钱庄无法监控蒲寿庚的“证券资金账户”,所以这样的质押融资比例,大约相当于后世一比一的融资。那种一比三、一比四,甚至是一比五的配资,蒲寿庚是想都不敢想的,而且就算他提出,他眼前的这些钱庄掌柜的,也不会答应。
就算是一比一的融资,在场的几个掌柜,都仿佛有些犹豫。虽然江南的钱庄业早就开始给迟约炒作提供融资了。但那都是“小额”融资,不过是几千贯、几万贯的抵押贷款,可没有一笔上百万贯的大买卖。
这上百万贯,在宋朝可是天文数字!而且宋朝的金融业并不发达,钱庄的实力甚至不如大粮商——毕竟大粮商都是各个江南大族的公产,背后都有数万甚至数十万亩的田产在撑着。这江南的田土可是非常昂贵的,上等的水浇地每亩价值常常高达数十贯。一个大族拥有的田产往往价值数百万贯乃至上千万贯!
相比之下,宋朝钱庄的实力和背景就差一些了。在宋朝,钱庄的后台老板多半是寺院和道观!
没错,就是这些出家人!宋朝的和尚、道士可比后世21世纪的和尚、道士牛逼多了,人家还兼任着银行家的角色。
凡是有名的寺院、道观,全都是富得流油,拥有大片田产自不用说,而且还有大笔的香火钱进账,还有一定的免税特权。而且寺庙、道观的信誉也非一般商人可比——百年老号已经罕有,千年古刹却是多见。这破产的商人年年有,倒闭的寺庙却真不多见。
在宋人看来,把钱存在寺庙里面,远比存在商人那里保险!所以商人开办的钱庄在吸收存贷款方面的能力,远远比不上寺庙。久而久之。商营钱业就附属于寺庙,成了寺庙向商人放贷的窗口了。
如果在宋朝开个什么银行家年会,与会的肯定不是西服革履的海归精英,而是披着袈裟,脑袋光光的和尚CEO。所以陈德兴把自己开办的银行挂在天道教名下,也是因为这个时代的惯例。
不过和尚CEO是不会来丰乐楼见蒲家兄弟的,大和尚们还有念经烧香。而且商业方面的信贷比较复杂,不是和尚们能弄清楚的。所以就会收编一些商营的钱庄。让它们充当代理去和商人打交道。
但就算是经验老道的钱庄掌柜,对于“迟约”这种金融衍生品也是一知半解,在大笔放款的时候,还是非常犹豫的。
蒲寿庚仿佛早就猜到了他们的心思,脸上不动声色,却道:“迟约的价钱变化的确很大。不如这样吧,在借贷的字据上写好了,只要迟约成交价跌破150贯,你们立即就可以把抵押在你们手中的迟约抛售变现。取回你们的本金和应得之利息,再把多余部分还给我就行了。如何?”
这就是“强制平仓”,是证券融资中一个最常见的风险控制手段。不过在宋朝却是金融创新,至少在蒲寿庚提出之前是没有这种先例的——钱庄或当铺,只有在借款人到期不赎回抵押物的情况下,才能将抵押物变现。没有在还贷期限到达之前,因为抵押物的价格变化而将之变现收回贷款的。
几个钱庄掌柜立马就在心里面盘算开了。价值200贯的迟约质押借贷100贯现钱。而且当迟约价格跌破150贯时,钱庄就能把迟约卖出……仿佛是没有风险的!
“行!就这么办!”掌柜们没有思考太久,全都点头应允。既然没有风险,这就是一笔好买卖了。比较蒲寿庚给出的利息是相当高的,五分利是一个月五分,一年就是六成。相当于60%的年利率!几乎可以够得上高利贷的标准了。
蒲寿庚笑了笑。又道:“可要是迟约在抵押期间大幅上升呢?现在市面上都已经高看到300贯、400贯了……”
其中一个掌柜疑惑道:“上升了又如何?难不成蒲官人(蒲寿庚也是官,大元的官)想多借些钱?”
“正是如此!”蒲寿庚道,“不如你们给个借款的额子吧,按照迟约市价的五成计算如何?若是迟约上涨到300贯就押150贯,400贯就押200贯……当然,也不是蒲某一定会借,只是一个额子。蒲某如果需要用钱,便到各位的铺子上去支取。至于利息,也按五分,按日计算。”
“那么迟约价格跌破多少才我们才能抛售呢?”
“就按照借款的总额算,只要抵押的迟约价格跌破借款总额的一倍半,你们就可以抛!”
2比1的质押贷款,迟约价钱跌破抵押金额的一倍半就能强制平仓。这样的条件,钱庄仿佛是没有一点风险的。
“可以,就照此定立字据……不过我们这些钱庄本金有限,借贷的额子还需有个上限。不如就按照初始的借贷额子加倍吧。”
“嗯,一言为定!”蒲寿庚满意点点头,心里却有那么一丝失望。
他知道这些钱庄为什么要给贷款金额设上限,不是因为害怕风险,而是真的没有足够的现钱周转!
虽然钱庄业的同业借贷向来兴盛,但是天道庄却在迟约炒作开始后,中止了同业拆借。少了这个天道庄飞钱的发行方参与,江南的钱庄业能提供的天道庄飞钱就比较有限了——毕竟天道庄飞钱是要用金银铜去交换的。
而且天道庄置身迟约炒作之外,也让它避免了一场大难,说不定还会因为别人的大难而获利。等到迟约暴跌之后,天道庄或许就是整个江南最有钱的钱庄了,到时候他们的飞钱的信誉可就真的起来了……
……
“总管,这是迟约质押借款的标准字据。”
就在蒲寿庚和几个钱庄掌柜谈妥迟约抵押贷款后的第五天,一份标准的迟约抵押字据,就被邓秋忠带到了齐福客栈,交给了天道庄大总管屈华杰。
当然,这份字据不是蒲寿庚签的。而是金谷行和灵隐寺开办的云林金银铺订立的迟约抵押借款字据。不过上面陈列的条件,却和蒲寿庚签订的字据完全一样。
都是2比1的借贷额度,都是质押迟约市价一倍半的强制平仓线,利率也都是五分(每月)——蒲寿庚无意间又完成了一次小小的金融创新,制定了证券质押贷款的游戏规则。
现在临安所有的钱庄,都按照这一套规则向迟约炒作的参与者们放贷了。
“十张迟约押出一千五百贯,这灵隐寺的和尚还真是大胆啊!”屈华杰接过字据扫了一眼,冷冷笑着。这迟约在他看来,真和废纸没有两样!
“岂止是和尚大胆,如今临安的钱庄银铺谁不如此?”邓秋忠笑道,“现在迟约天天涨,转眼都已经涨破300贯了,只押出150贯,任谁也不会以为有风险的。”
“跌破一倍半钱庄就可以自行抛出?”屈胖子忽然问道。
“对,就是一倍半。若是以300贯计算,跌破225贯就可以抛售了。”
“225贯……”屈胖子哼了一声,“到那时就抛不出去了!江南的钱庄业算是完了,搞不好连寺庙都要倒掉几家!宗莲,你的金谷行有钱存在寺庙中吗?”
“没有,金谷行的钱都存在天道庄账上。”
“那就好了。”屈胖子抬眼看着邓秋忠,“这话你听着就行,不要到处乱传。”
邓秋忠一怔,“那些和咱们联手的米商也不说?”
“不说!”屈胖子道,“他们若真信天道,自会把钱转入天道庄,若不信……亏死拉倒!”
邓秋忠一叹,“这次真不知有多少人要亏死了!”
金融风险从来不会只存在于交易所之中!通过信贷向整个金融系统转移本就是常态。如果再无有效监管,往往就是一场破坏性极大的金融危机!
不过危机是危险,同时又是机遇。由寺庙把持的南宋金融格局如果不打破,如天道庄这样的新式银行,是不可能迅速发展起来的。
“有人亏死才有人发财,那些寺庙不倒,我们天道庄如何取而代之?”
屈胖子的话说得很慢,也很有气势,很有一点境外反动大空头的意思。
他停顿了一下,从案几上取过一张纸条,递给了邓秋忠,道:“这是刘明经让人送来的,原来是装在蜡丸里面的。你看看吧。”
纸条只有二指宽,上面写了几个字:五月初一,五百五十贯。显然就是迟约见顶的日期和时间!
“五百五十贯啊!”邓秋忠难以置信的吸了口气。现在他手中有一万一千张迟约,按照这个价格就是五百六十五万贯!
简直富可敌国!
“总管,咱们什么时候抛?”邓秋忠压低声音问。
“今天!从今天开始……慢慢的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