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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氏沉吟片刻,“我倒是不急着见他,先回京吧。”不想他因为章家的事情在路上耽搁。毕竟,皇帝盼着他回京,是众所周知的事。
“也好。”俞仲尧则是想着,留到京城慢慢算账,总比在外地更方便。在外面,顺昌伯父子也只得两个人。
当日,俞仲尧吩咐下去,命人将顺昌伯和章文照押送回京。
赶路时自是不会再走水路,一直走官道,速度不紧不慢。
皇帝的书信又到了:少傅,你身体痊愈没有?经得起车马劳顿么?我能不能派人前去迎接?
俞仲尧自然婉拒了他的好意。
坐马车日子久了,让人觉得筋骨都生锈,章洛扬和沈云荞都是这感觉,索性扮成男装,策马赶路,顺便可以看看撩人的春景。每日晚间,两个人都会与姜氏、俞南烟一同用饭。
离风溪越远,姜氏和俞南烟的离愁反倒越浓。
姜氏提起团团,“它要是再大一些就好了,可以带上它。”
“可惜太小了,到现在也就半岁,经不起长途跋涉。”章洛扬连忙安抚,“它长期留在醉仙居,现在的两个老板会好好儿照顾它的。这样总比让它跟着我们赶路要好。”
姜氏点头,“我也知道,只是有些不舍。”牵挂的很多,但是关系很近的人是不需担心的,能说出来的也就很少。
俞南烟最牵挂的自然是付玥,特地与俞仲尧说了说,“我还可以与付玥通信么?”
“自然。”俞仲尧安抚道,“人不会再去风溪,但是传信的几只信鸽还可以。”
俞南烟这才好过了不少。
回京的路线,与来时不同,便没再去贺园歇脚。
俞仲尧想起一事,将阿行唤到眼前:“你从速回京,料理完私事,翻翻兵部的公文卷宗,准备来日在兵部行走。”
阿行犹豫着。
俞仲尧微笑,“你要给人一个交待,就得有一个官职。眼下时机已到,别再拖延。”
“……好。”阿行点头,当即带着几名手下从速回京。
沈云荞见到这情形,问高进:“阿行回京去做什么了?”
高进笑道:“大抵是三爷让他去忙终身大事了。”
“哦?”沈云荞惊讶,“阿行……”她不自觉地回头,看向俞南烟的马车。
高进比她还惊讶,“你怎么会有这种荒唐的想法?”
沈云荞有点儿尴尬,“在风溪,我看他们经常在一起说说笑笑。”
“他们是近乎兄妹一般。真要是有别的,怎么可能不顾及礼数?这种话你可别乱说。”高进正色道,“阿行也二十出头了,南烟离开京城时还是个小孩子,他却已经成人。难不成隔几年一见面,兄妹情就变成男女之情了?那阿行成什么人了?又不是年纪相当的玩伴。”
“……我只是觉得……”沈云荞勉强辩解道,“三爷与阿行就似手足,再有这样一门亲事……”
“怎么可能呢?”高进耐心解释,“如你那样推测,之前阿行就不会一再谢绝封赏不做官了。不知情的都以为他是三爷的仆人,他拿什么身份匹配南烟?”
“现在再做官也不迟。”沈云荞底气不足地道。
“那不还是会让人耻笑么?”高进无奈,“不准再有这种心思。”
“……哦。”沈云荞难得的理屈,“我错了。”
高进这才笑了。
沈云荞好奇地道:“那么,阿行的意中人是谁呢?”
“以后就知道了。”高进笑着叮嘱,“再有,往后要记得,再见到阿行,要唤萧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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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滟堂与简西禾一路马不停蹄回往京城。
已非来时路上的心境,没了应付沿途官员谄媚逢迎的闲情。
王府侍卫闻讯,连忙在半路与两人汇合,得了空,便详尽地通禀这段日子朝堂里的大事小情。
离开朝堂一年,对于寻常官员来说,已然太久。但是对于孟滟堂和俞仲尧来说,一切仍如以往。
越是如此,对于孟滟堂而言,越似陷入了一个僵局。
但是没关系,这是可以从长计议的事。他的痴傻疯,都在一个女孩身上用完了。如今他还要继续做那个有野心的王爷。
简西禾对这些再无兴趣,不听。不得不听的时候,亦是保持缄默,再不给孟滟堂任何建议。
孟滟堂并不怪他,并且真正理解。说白了,要是没这点儿心胸,没这份宽容,如何能得到一众人等这么久的拥护认可。
四月,孟滟堂回到京城,风尘仆仆地进宫面圣。
礼数不可费,他不会给一些言官抓住他对皇上不敬的因由大做文章。
皇帝一如既往,耐着性子在养心殿批阅奏折。听得他的好哥哥到了殿外,命人相请。
孟滟堂入内行礼。
皇帝眼睑都未抬,继续看手边的奏折,“一路可好?”
“还好。”
“因何先行回京?”
“随行中有女眷,不宜从速赶路。我记挂着王府诸事,便先行回京。”孟滟堂看着皇帝。
比起去年,皇帝沉稳不少,九五之尊的威仪更盛。但这只是表象。
皇帝自十岁之后,在他面前就是不苟言笑,摆足架子,可是私底下,还是一团孩子气。
“既然如此,你便回府吧。”皇帝这才抬眼,笑看着他,“明日再进宫给太后请安。太后去了护国寺上香,还未回宫。”
“是。”孟滟堂行礼告退。
皇帝见他走出养心殿,现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俞少傅只要回到大周境内,便与身在朝堂无甚差别。廉王要是耍手段,他命人及时传信即可。
一年了,他居然应付过来了,并且没出大事,没出过大的纰漏。
最要紧的是,南烟就快回来了,一想到这一点,他就恨不得飞出京城亲自去接她。
但也只能想想,作为皇帝,是不能乱跑的。只要随意离宫,言官便会没完没了的上折子,到时候便会多出一堆只说废话不谈政务的朝政,还不能不看,平白浪费时间,甚至于,会被气得火冒三丈。
还是算了,忍着吧。
就像母后说过了,好几年都忍过来了,不差短短数日。
不能去迎南烟,倒是可以去宫外迎一迎母后。这可是尽孝心,谁敢有非议,立马就能砍了。
那边的孟滟堂回到王府之后,问了问简西禾的去向。
侍卫答道:“简先生回府去了,您找他有事商议?”
“没有。他这一路太过疲惫,让他好生歇息一段时日,别去打扰他。”
侍卫只当这一路都要与俞仲尧斗智斗勇,简西禾被累得不轻,也就恭声称是。
孟滟堂则在想着,谁能代替简西禾,为自己出谋划策呢?要是凡事都凭自己亲力亲为,迟早会累死。
**
翌日,孟滟堂进宫给太后请安,又在朝堂现身。
消息很快传得满城皆知,人们都清楚,这意味的是,俞仲尧回京的日子也已不远。
武安侯府听说之后,连忙派人去打听,有没有女子跟随廉王返京。得到的答复自然是没有。
又听说还在途中的俞仲尧身边倒是有几名女子随行,心里大抵清楚,来日要娶章洛扬的,是俞仲尧。
要是不相干不看重的女子,俞仲尧不可能让她留在身边平白让人揣测。
武安侯考虑的是日后如何行事,与廉王井水不犯河水。
武安侯夫人和宋二夫人考虑的却是裙带关系要如何处理好。
是因此,章兰婷的日子又好过了一些,平日只需晨昏定省,偶尔可以出门走动。
章兰婷利用这机会,命丫鬟去给寺里的母亲传话,让母亲稍安勿躁,过些日子便能回府了。
平时自是少不得试图揣摩俞仲尧的心思。
这情形,必是打定主意要娶章洛扬。既然娶的是章家女,他不可能不认章府是岳家,不可能让岳父岳母过得潦倒。
再者,若是真的在意章洛扬,总该清楚章洛扬那道掌纹。真把章家人逼急了,将这件事公之于众,再加上俞仲尧的地位,章洛扬可就要被天下人指指点点了。
他能忍心?
并且,他也会被连累,自己也会成为人们议论的焦点。
值得么?
凡事总得有个轻重利弊要计较。以她所见所闻,男子能为一个女子做到的牺牲,毕竟有限。
武安侯世子宋志江被父母反复告诫之后,允诺不再打骂章兰婷,索性不再回房,每日在后花园里寻欢作乐。
章兰婷又松了一口气,听说父亲和弟弟已经被先一步送回京城,每日翘首盼望,得空便让丫鬟回章府询问一番。
这样过了半个多月,总算盼来了好消息:顺昌伯和章文照回来了。
章兰婷连忙禀明武安侯夫人,翌日回了娘家。
出嫁之后,她还是首次回来。
顺昌伯和章文照正在外院,忙着询问二老爷、三老爷一些产业上的事情。
章兰婷不好打扰,让人通禀之后,去了正房等待。
喝了两杯茶,她心念一转,起身去往章洛扬住了多年的小院儿。
走到半路就被人拦下了。
是二夫人。
章兰婷报以冷眼,挑眉道:“眼下不是你作威作福的时候了吧?”
二夫人笑容温和,“我只是让你省些力气罢了。洛扬房里的一切东西,我都命人搬出章府,放到别处封存。同样的,你房里的所有东西,我和你二叔也命人全部放到了别处,也是怕有不妥的东西被下人拿走,坏了你的名节。”
章兰婷忍着气,冷笑,“以往倒是没想到,你是个精明的人物。”
“哪有。”二夫人笑着摆一摆手,“脑筋转得也不快,只是先你一步罢了。我也知道,你不愿意看到我,可是没法子,你父亲没提过分家的事,你二叔和我想着,这时候分家,又少不得被人戳戳点点,总归是不好。”
家财如今都被夺走,父母日后少不得需要二叔三叔帮衬一段时日。思及此,章兰婷没应声。
“该提醒的,我还是提醒你,想那点儿似是而非的东西栽赃你大姐的话,别怪我拿出你的旧物说你与人有染。”
“……”章兰婷转身回了正房,还未落座,便听到了弟弟急匆匆的脚步声和呼唤声:
“姐!”
“文照?”章兰婷望向门口,看到章文照的时候,愣住了,随即就掉了泪。
如今的章文照,面黄肌瘦,仿佛难民一般,哪里还有贵公子的样子?
“姐,你还好么?”章文照也在急切地打量着她,见她身形十分消瘦,面容憔悴,才十五岁,看起来却比实际年龄大了三四岁。他眼眶发红,强忍着才没落泪。
姐弟两个相对垂泪半晌,章兰婷才问起他这一年是怎么过的。
章文照说起这些,满目的怨毒之色,“能怎样过?青灯古佛,饭菜难吃得紧,每日还要做些粗活。谁都不跟我和爹说话。幸亏回来了,再这样过一段时间,我们不是疯掉就会变成傻子。”
“想开一些。”章兰婷道,“当初定是章洛扬和沈云荞肆意诋毁我们,我们才会被俞少傅和廉王责难。往后就好了,别对这些耿耿于怀。”
章文照咬牙切齿的,“只要让我找到机会,我就让那两个贱人生不如死!”
并没因此怨憎俞仲尧和孟滟堂,这就好。章兰婷放下心来,“凡事都要听听爹是什么意思,尽量别自作主张。”她握了握章文照的手,“说起来,当初都怪我自作主张,才害得你们……”
“姐,你别这么说,别自责。”章文照道,“章洛扬和沈云荞恐怕迟早都会走那一步,我们便是什么都不做,也没好果子吃。”随后,他说起了父亲的担心,“章洛扬跟随俞少傅离开大周,怕是去找她的生母姜氏了。”
“哦?”章兰婷神色一凛。
“找到姜氏又能怎样?”章文照撇撇嘴,“章家全部的产业现在都给了章洛扬,姜氏又是与父亲和离之后才离开章府的。她们还想怎么样?最好是守得住那些产业,别被我夺回来!”
章兰婷思忖片刻,笑了,“全部夺回来兴许不易,但是,要回一部分应该不难。”
章文照眼中有了光彩,“姐,你有好主意么?快跟我说说。”
章兰婷经过这番起落,已不敢凡事把话说满,当下只是道:“你别管了。我也没十足的把握,能成事我再跟你细说,不能成事的话,我们再一起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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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仲尧回京之前,便命府中管事给姜氏安排好了宅院。
宅院在什刹海,五进的院落。并非俞仲尧的别院,是从别人手中买下来的。他手里产业颇丰,只是不爱置办宅院,一度连俞府都不怎么回去,要别的住处实在是毫无用处。
俞仲尧和高进带人亲自送姜氏、章洛扬和沈云荞到了宅院,分别叮嘱了章洛扬和沈云荞几句,便与俞南烟道辞离去。
三个人自是不能挽留的,知道他们还要进宫面见太后和皇帝。
姜氏对新居很是满意。院落宽广,氛围清雅,地段金贵却非闹市,闲来出门便能遥望水上景致。
“真是再好不过。”她由衷地道。
“这地方当真是好,寻常人可是想有银子都买不到呢。”沈云荞笑着携了姜氏的手臂,“您住正房,我跟洛扬各自选个院子住下。对了,我可要常住,得先跟您说好。”
姜氏却笑道:“常住?便是多说,也不过几个月的光景。我便是想让你长久陪伴,别人也不依。”
“那可说不准。”沈云荞道,“往后看吧。总不能别人说什么我就信什么。”
“乌鸦嘴,别乱说话。”章洛扬笑着掐了掐沈云荞的脸。
起先,三个人还想着大展拳脚布置一番新居,住下来之后,才发现平日所需之物应有尽有,前院后院两个库房都放满了自屏风桌椅到花瓶杯盘之类的大小物件儿,若是觉得室内布置得不合心意,去库房里挑选更换便可。
而室内布置得简洁素雅,矜贵彰显于细节处,并没什么课挑剔的。
是这般的周到,让姜氏感慨亦庆幸。
连翘、落翘跟着来到了这里。章洛扬和沈云荞给了她们几日的假,回俞府、家里与亲朋许久,更没忘记给了两个丫鬟丰厚的打赏。
当晚,三个人各自回房,早早歇下。养足精神最要紧,日后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呢。
翌日一早,俞府白管事前来传话,问姜氏要不要见顺昌伯。
姜氏颔首,“要见的。”
白管事称是而去,下午便将顺昌伯带过来了。临走前,白管事又将俞仲尧一些安排详尽告知姜氏。
姜氏笑应道:“明白了。”
她去了前院,走进书房院,看到了站在院中的顺昌伯。
身形消瘦,有些佝偻。
听云荞说过了,顺昌伯和他儿子被俞仲尧扔到了山中寺庙,想来是吃了不少苦头。
她举步穿过游廊,到了正屋前站定身形,看清他的样子。满脸都歇着落魄不得志,面色颓败,眼神黯淡。
顺昌伯听得脚步声,抬眼看去。
女子穿着天青色上衫,玄色综裙,身姿宛若挺拔的青竹,容颜皎洁如月光下的玉兰。细看之下,见她不施脂粉,眼角有两道细细的纹路,鬓角夹杂着霜雪。一看便是经历风雨到了如今,可她意态从容,眼神澄澈清明。
寻常女子害怕的岁月的痕迹,她不加以掩饰,本色示人,反倒更添风韵,愈发惑人。
这女子美,怎样都美,岁月是这般眷顾她。
“寒伊……”他喃喃地唤出她的名字。有那么一瞬,他很有些自惭形秽之感。
“我是姜氏。”姜氏语调冷淡地纠正她,随后摆手遣了下人,定定地看着他,“我用全部妆奁作为交换,要你好生抚养洛扬,而你是怎么做的?”
“我有我的不得已。”顺昌伯敛起起伏的心绪,迅速转动脑筋,“你那时去意已绝,我只得成全。但我在朝为官,政务缠身,哪里有那么多时间照顾洛扬?幼女不能没有人照顾,兰婷的生母本是贵妾,又生下了男丁,我当然要将她抬为正室,让她悉心照料儿女。内宅的事我无暇兼顾,不可能时时督促,但不管怎样,洛扬是不是平平安安长大了?”
“兰婷的生母,你说的是齐姨娘。”姜氏讽刺地笑,“将她抬了正室,是你能做得出的事。洛扬算是平平安安长大了,可也只是长大了。到最后,你居然要将她许配给武安侯世子——对了,章兰婷嫁过去之后,过得还好么?到此刻,你还承认那是一桩良缘么?”
“……”顺昌伯哽了哽,反声诘问,“你是该责问我,可是你呢?这些年你又做过什么?你可曾回来看望过洛扬哪怕一次?”
“我知道,这一点我无从辩解,十多年,我不曾有一日尽过为人母的本分。但是章远东,你应该因为我的不尽责,便冷落苛刻洛扬多年么?”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顺昌伯呼出一口气,凝视着她,“你这次回来,不会再离开了吧?你这些年到底去了哪里?可曾又嫁给旁人?”
“我任何事都与你无关。”姜氏挑眉,“你我之间,能够谈论的,只有洛扬。”
“是是是。”顺昌伯冷笑连连,“那就只谈洛扬。洛扬在我膝下过得不如意,私自逃出了家门,还和沈家那孩子算计了兰婷,让兰婷名节受损,嫁入武安侯府的时候,抬不起头来,甚至于,双亲都不能为她张罗婚事,不能送她离开娘家。你只有洛扬一个女儿,我却是有三个孩子。洛扬不如意,兰婷又何曾如意过?这一切到底因谁而起?你没资格指责我。”
“自然是因我而起。”姜氏语气越来越平静,“我瞎了眼,嫁了一个看起来道貌岸然实则龌龊懦弱的人,轻信了那个人的海誓山盟。生下了女儿,又不能长久留在她身边,害得她常年被一个小妾施尽手段冷落禁锢,被那男子嫌弃。都是我错,我明白,比谁都明白。”
顺昌伯的情绪却是越来越激动,语声都拔高了几分,“本来就是你的错!你一丝转圜的余地都不给别人,眼中一丝瑕疵都容不得!官宦之家,本就是要百般周旋的环境,你肯么?”
“百般周旋,是不是包括我一进门你就纳妾?是不是包括洛扬出生几个月之后,便有了庶妹?”不说当年的事是不行了,那就说说,姜氏冷声道,“又是不是包括,我要替你出面,去跟重臣的内眷摇尾乞怜?你一再如此,不能如愿便数落我的不是?”
“又是谁害得我成婚之后屡屡受挫的?!”
“说这话可就真不要脸了。”姜氏满眼鄙夷,“是我拿刀逼着你与我成亲的?难道我不曾提醒你,成婚之后必会遭到齐家的刁难?你那时是怎么说的?现在我清楚,你有百千种丑恶之极的嘴脸,当时却太傻,竟信了你的允诺。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当初谁要我陪着齐姨娘回娘家的?那是人能办得出的事儿?别的我都可以忽略,只这件事,你让我恶心一辈子。”
“什么叫能屈能伸你都不明白?!”
“叫别人能屈能伸,自己却只会躲在家里等着好消息,去爬小妾的床让她有了喜脉,便是你能屈能伸做给齐家看的功夫。”姜氏笑了笑,“你要不是这样一个叫人不耻的货色,我怎么能懊悔至今?”
顺昌伯面色涨得通红,只得转移话题,“是,我就是这样一个不堪的人。可我再不堪,也知道要将女儿放在身边,命人照看着。可你呢?你连女儿都能抛下,一走十多年,谁知到你这些年到底去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姜氏深深吸进一口气,轻声道:“我无需向你交待。再者,你该记得,和离之前,我求过你的,我要你陪我回家乡,你是怎么说的?”
“……”顺昌伯终于被问住,说不出话了。
那一年,姜氏无从忍受他了,起先是要他休妻。
随后周旋很久,他知道是再也留不住这女子了,只好说可以,我们和离。
到底是让他第一个倾心爱慕至深的女子,去官府办和离的文书之前,他仍是犹豫,求过她几次,不离开,从头开始。
她那时必是遇到了大事,每日心神不宁,一次反过头来求他,问他肯不肯陪她回家乡,她要去救人。
他看到了一线希望,连忙询问她的家乡距京城有多远,来回需要多长时间。
她便细细地说了,告诉他,需要一些年轻力壮的护卫随行,路程很漫长很辛苦,便是顺利,来回怕是需要一年光景。
她甚至给他下跪了,她说章远东,只要你能帮我这一次,便是不亲自随行,帮我准备好一切,我会一世感激你。你若是能等我回来,我会用余生报答你,你要我怎样,我都答应,便是要我下跪去求齐家不再刁难你,便是让我每日服侍齐姨娘,我也甘愿。
他就又仔细地询问了一番。
后来……后来他自然是沉默不语,没有答应,连她到底遇到了怎样的事都没问。
他得承认,自己一直都只是个最看重利益的人。栽进感情里的时候,冲动至极,谁的话也听不进去,因为那时如同置身仙境,远离了是非。
可是回到最现实最残酷的俗世之中,他便事事以利益为重。
和离之前的争执、怨怼、相互憎恶,使得他已不能再为她付出太多。
若是成全她,便要斥巨资准备,要不少精良的人手随之往返。是,钱财都是她的,她可以不惜代价,但是他不能——尤其是在她同意用全部嫁妆换取他好生照看女儿的前提之下。
她若是中途出了岔子,他该怎么办?她若是食言,回来后依然决意和离,又该怎么办?
与其成全她,他更愿意成全自己,让章府的情形更好一些。
她见这情形,并没冷嘲热讽,平静地说那就还按照之前商议好的来行事。只一点,要善待洛扬。我回来之后,若是见她受苦,会不择手段地报复你。
他答应了,说怎么会,爹娘不是也都跟你亲口允诺了?便是我不尽心,还有他们两位老人家替洛扬做主呢。
到底,她走了。
齐姨娘,不,是现在的大夫人有意无意地跟他说过一些话,都是姜氏不信任他、贬低他的事。日积月累的,他就恨上了姜氏。
没几年,父母先后病故,没人再耳提面命地要他关心洛扬一些,再有兰婷、文照承欢膝下,对洛扬的心思也就淡了。
他以为姜氏不会再回来。或者也可以说,有些时候,他不希望并且害怕她回来。
可是到了眼下,她回来了,终究还是回来了。
顺昌伯满脸通红,说不出话的间隙,有丫鬟快步走来,对姜氏低语两句。
姜氏吩咐道:“那就让她进来,我也瞧瞧她。”
顺昌伯隐隐听到了章兰婷的语声,转头望去。
章兰婷缓步走来,到了近前,分别给姜氏和顺昌伯行礼。
顺昌伯蹙眉,“你怎么来了?”
章兰婷笑道:“赶得巧了,我回娘家的路上,遇到了您乘坐的马车,问了两句,便跟过来了。到底也该来请个安不是么?”
姜氏却是有些困惑地审视着章兰婷,“你是——”
“我是兰婷啊。”章兰婷笑着回话,“章府二小姐,眼下是武安侯世子夫人。”
姜氏笑出来,“不说还真是看不出。你不是比洛扬小几个月么?现在看起来,却活脱脱是双十年华的小妇人。”
“……”章兰婷低下头去,借此掩饰情绪,下拉的唇角却泄露了愤怒的情绪。缓了片刻她才又绽出笑容,“怎么站在院子里说话呢?又不是外人。”
“早已是不相干的人,我没必要以礼相待。”姜氏和声道,“你要是担心顺昌伯出闪失,此刻便将他带走;你要是有话要说,不妨直言。”
章兰婷环顾院落,见下人都避了出去,心内稍安,“您是与我大姐一道回来的吧?”
“你大姐?”姜氏轻笑,“指的是洛扬么?她与章家再无瓜葛。”
“……话可不是这么说。”章兰婷抬眼凝视着姜氏,“这不是您能做主的,我双亲可没说过将她扫地出门的话。怎么,你是不是想让章府用八抬大轿迎她回府?也可以……”
“罢了,你别做无用功了。”姜氏语气转冷,“我与女儿已然团聚,日后我是绝不肯再让狼心狗肺的人抚养她了。再有,你现在不是武安侯府的大奶奶么?凭什么为娘家做主?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帮衬可以,胡乱做主便是僭越,这么久还没明白这道理?”
那一句武安侯府的大奶奶,正好戳中了章兰婷的痛处,她险些为此冷脸。的确,在宋府,所有的人只肯唤她一声大奶奶,还动辄将她的容貌品行与之前的两个入土的人比较……但她不是来吵架的,深吸进一口气,道出初衷:“多谢您教诲,但是,我今日所说的话,我双亲早已知情,他们不好意思说出,便由我来做这个恶人。”
姜氏听云荞细说过章兰婷的为人,知道这女孩子可能比她父母还歹毒,眼下必是又有了什么主意,应该听听,由此道:“果真如此的话,你就说来听听。”
“我是晚辈,可是对于长辈之间的纠葛,这些年也听了不少。您当初愿意将全部嫁妆交给章家,为的是让你的女儿能够过得安稳。为何如此?你的女儿,也是我爹爹的亲骨肉,要是没有见不得人的短处,您不会也不需要如此。”章兰婷看住姜氏,“她右手有什么蹊跷,外人不清楚,章府的人却没有不知情的。有的人兴许会不计较,例如当朝少傅,可是别人呢?不说百姓,便是我和文照,这些年都一直忌讳,怕被她害得不得安生。”
姜氏来回踱着步子,“说要紧的。”
“好,您爽快,我也不啰嗦。”
章兰婷不为所动,只看着姜氏,“我爹爹畏于强权,将手里全部产业都交给了章洛扬。是,您可以认为产业本就该给你的女儿,我不否认。但是,眼下我双亲手中拮据,难以度日,我希望您吩咐章洛扬,将半数产业交还给我父亲。您若不肯成全我这份孝心,来日就别怪我将你女儿的事情宣扬的人尽皆知。”
姜氏听了,最先反应是看了顺昌伯一眼。
他站在那里,看着别处,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