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朱壮壮回过神来时,他们已经出了城,车飞速地向香山上奔去。
山路本就难走,加之天色越发昏暗,弯弯绕绕的,车速又是非一般地快,朱壮壮被吓得尿意膨胀,好半天才有精力询问另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刚才海耳说,你从没有背叛我,是怎么回事?”
“就是我一直都爱着你的意思,一直想着你的与灵魂的意思。”
在这个非常时刻,常弘仍旧还是吊儿郎当。朱壮壮觉得自己有骨气的话,应该去扳动方向盘让车跌落山谷,跟他这个王八蛋同归于尽才是。
看着朱壮壮忍耐得如同便秘三天的模样,常弘松了嘴:“壮壮,我是说真的,这两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
“你的意思是,抱着付阳阳的时候,你在想着我。”朱壮壮讽刺地笑了出来,“我应该感动得连鼻涕泡泡都出来是吗?”
“我和她,从没有发生关系。”常弘郑重其事地澄清,“至今为止,和我发生过关系的女人只有你。”
朱壮壮冷哼一声:“你个小头比大头还发达的生物会忍得住?”
朱壮壮还记得,当初常弘在床上是多么生猛,初尝了滋味,他一个壮年男子还能忍住?
“我为什么要忍?我右手就是我的好朋友呗。”过了两年常弘的脸皮是只增不减,说这话时表情才叫个坦然。
朱壮壮再次生出想要和他同归于尽的想法。
海耳在驶到一个隧道中时,一直跟踪着他们的其中一辆车猛地碰过来,车身顿时产生剧烈的颠簸。
Andrew.林大气不敢出,看向驾驶座上身体孱弱神色坚定的海耳,心中好不佩服:“兄弟,你上这辆车时,就打算不要命了是吧?”
海耳默认了,在遭到第二轮袭击后,他带着歉意对Andrew.林道:“真对不住,连累了你。”
看这情况,今天是悬了,Andrew.林脑门上的汗滴子开始不断丰满中。
朱壮壮如何也没料到,常弘会带她来一座寺庙中躲避。
僧人给他们上了斋饭,安排了干净房间,这一天突发事件太多,朱壮壮劳累到极点,饭后便直接去房间歇息。
朱壮壮刚躺下,就听见木门“嘎吱”一声被人推开,熟悉的脚步声逐渐向着自己靠近。
“我很累,你先出去吧。”朱壮壮闭着眼睛,轻声道。
“你就不想听我解释下当初我为什么要离开你吗?”常弘在她床边坐下。
他的影子覆盖在她身上,朱壮壮觉得很重很重:“我想知道,但我更想知道的是,我们这丢失的两年该怎么办?”
虽是夏季,可夜晚山上气温骤降,空气竟恍如初秋般清冷。
良久,常弘的声音传来:“壮壮,如果有第二条路,我定不会这么做的。”
Andrew.林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和海耳已经被抓到了一个破旧的堆放了许多旧家具的小屋里,双手双脚被绑,动弹不得。
他们最终还是被拦了下来,为首的那个男人长着一张白瓷般的面容,身上却有一股冷硬,打开车门时,看见里面坐的却是他们,忍不住低低咒骂道:“妈的,居然让常弘那个臭小子给跑了……不过,有总好过没有,我记得常弘对你这个没几天活头的表弟还是挺关心的。”男人微笑着看向海耳,他的笑容有种毛刺的感觉,让人觉得格外不适。
他做了个动作,Andrew.林与海耳只觉得后颈一痛,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醒来后,Andrew.林明白,海耳成了人质,很危险,而自己成了人质的边角料,更危险。
在确认逃跑无望的情况下,Andrew.林只能认命。
但就算是死,也要死得明白,便苦笑着看向海耳:“我能知道,你们到底是怎么得罪这些人了吗?”
“对于壮壮与我表哥之间的事情,你了解多少?”
“不是太多,只晓得你表哥为了更好的前途把壮壮给甩了。”
“不是的……他就是因为在乎壮壮,所以才会离开。”海耳闭上眼,开始回忆这两年间的点点滴滴。
他只记得那年冬季,天挺冷,某天表哥忽然给自己打了个电话,让他去老家接壮壮。他还来不及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电话便被挂断。
海耳怀着满腹疑惑,忍着身体不适坐了几小时火车来到常弘老家,看见的却是仿佛一夜之间被抽去生命的朱壮壮。
海耳心中的朱壮壮,一向是开朗热情强悍得能一次吞下二十多对烤翅。而绝非现在面前这个牢牢抓住自己的手仿佛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般绝望的朱壮壮。
“他是不是让你来接我?一定是付阳阳威胁他,他不得不暂时妥协的对不对?”当时的朱壮壮没意识到,从这句话出口时她便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信心。
海耳什么也告诉不了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将她带回A市。
而在站台上,常弘出现了,却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连他也不认识的人。
“壮壮,你不要误会,我来是想把我们的关系说清楚的。”
“壮壮,我们分手吧,这样对双方都好。”
“没有任何人逼我,逼我的只是社会。”
“壮壮,真的对不起,但我也是真的爱过你。可惜的是,我只能选择一个更适合更能帮助我的女人。”
“对不起。”
那些话,像冰箭一般刺入朱壮壮的心,碎裂的渣还溅在海耳身上。
他不敢相信这样的话会出自常弘口中,那个从小嫉恶如仇,在他心目中如天神般存在的表哥口中。
而就在那个晚上,常弘与朱壮壮彻底分手了。
那之后,朱壮壮消沉成一堆灰。
海耳冲到常弘面前,质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常弘不答,只托他好好照顾壮壮。
海耳也不是好糊弄的,当即也没多劝,只是将分手后朱壮壮那些心如槁木的情形详细地对他说了一遍。
分手第一天,她哭着叫着他的名字醒来。
分手第二天,她一夜没敢睡,就怕梦见他。
分手第三天,她起身去倒水喝,恍惚之下却因为按到了热水键,手掌被烫出了小血泡。
海耳一天天地说,常弘一天天地听,听到后来,海耳主动没讲了。
因为他看见,常弘的眼圈红了。
“你还是不打算告诉我吗?”海耳放低声音,“付阳阳她究竟做了什么。”
海耳记得当时常弘踱到窗前,投在木地板上的身影那样高挺,却又那样淡薄。良久,他才缓声道:“不是付阳阳一个人。”
虽然海耳一向对家族里的事情没多大兴趣,但平日里听着,也知道一些大概。
付家的根基便是付老将军,付阳阳的老爹是付老将军的亲侄儿。而常弘的外公则是付老将军当年最亲密的战友,抗美援朝战场上为了救付老将军,膝盖上中了一枪,至今每逢阴天那疼就像钻入骨头缝里。
因为有这些渊源,两家走得挺近。
然而付将军虽一生清白,但到了晚年,得力的子侄们傲娇纵横,行事作风为人不齿。常弘这些年亲眼目睹付家的盛势凌人,逐渐与他们疏远。
付阳阳的堂哥付雷年纪轻,心胸也不大开阔,做事手段则阴险非常。因为常弘拒绝付阳阳,而觉得丢了自家面子,跟常弘很不对盘。自从常弘进入工作后,几次三番使绊子,常弘与他斗智斗勇,两人之间一向不睦。
付阳阳性格与付雷最像,眼见着朱壮壮与常弘关系突飞猛进,心里扭曲到最深处时,终于使出了阴招,联合付雷与她的小舅舅,趁着春节时防备不严,将机密数据资料取出,又将一个月前悄悄取到的朱壮壮指纹给弄在胶布上,将移动硬盘放置在朱壮壮歇息的床下,最后再贼喊捉贼,带了人进招待所搜查,成功嫁祸给了朱壮壮。
“难道他们就没留下什么痕迹吗?”听到这里,海耳急问。
“什么也没有,此事是他们计划许久才实行的,万无一失。”常弘闭上眼睛。
他不眠不休好多天,就想着为朱壮壮洗脱罪名,然而什么也查不到。
付阳阳就是在这个时刻出现的,她没有掩饰自己所做的事,开门见山地提出了要求:“我要你放弃朱壮壮,和我在一起。”
“你觉得可能吗?”以往常弘看着她的眼神是冷漠,而现如今,更增添了一股厌恶。
“你不会想眼睁睁看着朱壮壮被判间谍罪吧?”付阳阳的手抚上常弘的胳膊,常弘向后退了一步,她迟缓地笑了起来,“现如今,只有我能让她脱罪。”
常弘明白她指的是什么——招待所里当天走廊上的录像,能证明有人曾经潜入朱壮壮房间的录像被人盗走。
“录像在你手里。”这已经不是个问句。
“只要你答应和我在一起,我自然会让那录像出现。”合约条款终于给了出来。
“你就不担心,我会假意答应你,待她出来后,便将我们的约定撕毁?”常弘明白付阳阳不会这般蠢。
“这一点,你不用担心。”付阳阳唇上涂着裸色的唇彩,当下光华流转,“录影带出来后,放置硬盘的那个人很快就会被抓住,到时候,他会暂时扛下全部的责任,撇清朱壮壮。朱壮壮出来之后,你什么时候离开我,他就什么时候翻供,一口咬定朱壮壮也是他的同伙。到时候,我们家再推波助澜一下,朱壮壮要再想出来,可就不能了,这一关,可是十多年,罪行不轻啊,你觉得,朱壮壮这种人,会熬得住吗?”
常弘很明白,朱壮壮是熬不住的。
他也是熬不住的。
付阳阳一刀下来,他与朱壮壮再没有退路。
任人宰割。
寺庙昏黄灯光下,朱壮壮背对着常弘,声音中带着点凄凉。
“没有第二条路?难道你不明白,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和你站在一起,而我希望你也能如此,而非半途放弃。何况,当初分开时,你还亲口告诉我,权力与家族都凌驾在我之上,这是你说得没错吧?对于这你有什么解释?”
常弘沉默,思绪回到了当年。
付阳阳的要求不止一个:“我还要你告诉她,你和她分手,并非是为了保护她,只是想清楚了在你心中,权力才是最重要的。没错,我就是要让她死心,就是要让你们再没有发展的可能性,就是不能让你们背着我私下往来。”
常弘神色淡薄:“你应该明白,我永远不可能爱上你。”
付阳阳笑容清浅:“你也永远不可能和她在一起。”
付阳阳没有留给常弘考虑的时间——此时,朱壮壮已经被关禁闭将近一个月,那个黑暗狭窄的房间是她与他共同的噩梦。
他只能答应。
寺庙中,朱壮壮继续寻求着解释:“你知道我最难过的是什么?就是你明明在我出来前就做出了选择,可之后偏偏还带着我去你的老家,给我那么多美好的回忆。难道你不知道,回忆才是最伤人的?”
常弘沉默。
答应付阳阳要求的同时,常弘也提出一个要求——再给他与朱壮壮最后一段时光。
他接出了朱壮壮,将她带回老家。
在那个属于他们的乌托邦里,他每晚用尽全力去要她,他要自己的身体记住她,也要她的身体忘不了他。
他知道自己很自私,他必须自私一回,在这之后,他将会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不能见到朱壮壮,那刻骨的相思只能用这些回忆来温暖,否则,他会疯狂。
朱壮壮在心中拼命地告诫着自己不要激动,然而那喷薄的情绪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还有,既然已经决定和我分开,又为什么要我在你爷爷墓前发誓,说什么离开你便没有幸福?常弘,是你要先离开我,难道不觉得太过自私了?”
朱壮壮身后,常弘双唇紧闭。
付阳阳时常打来电话,提醒他自己的耐心不足,常弘明白,他与朱壮壮相聚的时光已经不多了。
在他爷爷的墓前,他让朱壮壮发誓,发誓说永不会离开自己。
“我要是以后跟着别人跑了,那就罚我一辈子都和幸福无缘!”
常弘很明白,为了保护朱壮壮,他必须在一段不短的时间内负了她。
他不能再坐以待毙,等着付家人摆弄他与朱壮壮的人生与感情。
他必须要扳倒他们,而这,需要时间,还需要牺牲。
他害怕在这段时间内朱壮壮会离他而去,太害怕了,害怕到虚幻的誓言也能成为一颗定心丸。
他希望朱壮壮能够等待自己,事情成功后,他会给她最大的幸福。
朱壮壮的泪一颗颗落了下来,滴在凉席上,发出破碎的响声:“那天醒来,发现你不在,我就等,等了好久你也没回来。我急了,就拨打你的手机。可接听的……却是付阳阳,你和她在一起,你当着她的面和我分手,你知道当时我有多痛苦?!”
常弘知道。
他离开她那日是个艳阳天,光照在身上暖意蔓延,他看着睡梦中的朱壮壮,几次想要伸手去抚摸她的脸颊,
几次又放下。
心内的不舍像锋利的刀,一小片一小片切割着他的内脏。
他都不记得自己是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走出老屋,来到约定的地点,付阳阳与车已经在那等候着。他的身体上了车,灵魂却还在那间老屋里,还躺在朱壮壮身边。
在神思恍惚时,朱壮壮打来了电话,他仅剩的躯壳对她说出了“分手”两个字。
泪水一旦开闸,就再也止不住,朱壮壮的身体开始轻轻抽动起来:“你知道在站台上,看见你的刹那,我有多开心。可是你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都是拿刀戳我的心,常弘,你好狠!”
常弘感觉喉结处仿佛哽着什么硬物,疼酸交杂。
在车上,挂上手机后,常弘闭上眼,对身旁的付阳阳道:“你满意了?”
“她似乎还没有死心,这对她的处境很危险。”付阳阳并不满意:“我要亲眼看着她死心。”
他来到站台上,看着走下来的朱壮壮,就一天不见,她整个人像是瘦了一圈,低着头,缩得好小,于夜风之中瑟瑟发抖。他多想冲过去将她紧紧抱住,把她扛回温暖的家,属于他们的家。
可旁边的阴暗处,付阳阳那双眼睛正在监视着。
她将听见他们说的一切。
他接下来的话,每个字都是拿刀戳朱壮壮的心,可谁又知道,他强装镇定的面容后,早已是血淋淋一片。
在那一刻,他发誓,不管受到多少屈辱,不管将会遭受多么大的危险,他定会将这笔账向付家讨回。
凉席上的朱壮壮转过头来,用一双比兔子还红的眼睛盯着常弘:“你解释啊?为什么不解释?”
常弘伸手,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摇头:“壮壮,当初是我伤害了你,我会用自己的下辈子来补偿。”
“谁稀罕你的下辈子!”朱壮壮一把将常弘推开。
常弘却像块狗皮膏药,贴在朱壮壮身上,他抱着不断挣扎的朱壮壮,轻声哄道:“壮壮,我爱你,这辈子就只爱过你。以前的事情,不管原因如何,我都害你伤心了两年,你怨我恼我都是应该的,你想怎么对我都行,只要你消气。”
“这话当真?”朱壮壮停止了挣扎。
“当真。”常弘再真切不过。
朱壮壮深吸口气,伸出手,对准常弘的俊脸左右开弓,啪啪啪地打了起来。
“我让你没事和付阳阳在机场吻别。
“我让你没事带付阳阳去吃我最爱的烤鸭。
“我让你没事和她订婚!”
朱壮壮下手不轻,很快常弘两边脸颊上便有了红肿。但他并没有躲避的趋势,就这么直直撑着身子,心甘情愿让她打。
最后反倒是朱壮壮因为手疼而停下来,大喘气后,她瞄着常弘:“为什么不躲?”
“因为躲了你会更生气,而我只想看见你开心。”常弘脸颊上的红肿更加明显。
“我还能开心吗?”朱壮壮将眼睛移开,淡淡道。
看着昏暗房梁上的蜘蛛网,Andrew.林又再问:“那这两年来,他就没和那个付阳阳好过?”
“表哥的性格是最执拗的,一来他心里早已经认定了壮壮,哪里还装得下其他人;二来,付阳阳用这种方法来逼迫,只能让他们间仅存的自小长大的情谊也消弭殆尽。所以这两年里,表哥基本上待在部队里,很少回来,就算是付阳阳去看他,也只是找尽借口不理会。”
“可是壮壮有次趁着酒意大骂常弘时,说他和付阳阳在机场吻别,那是怎么回事?”Andrew.林问。
这件事实际情况如何,海耳也是事后才得知的。
那次机场事件,是付阳阳的阴谋,她提前将自己将去机场送常弘这件事告知了美迪。
因为自小到大,美迪的嘴是出了名的不严实,所以常弘并未将自己的潜伏计划告知她。因此在常弘与朱壮壮分手后,美迪就认定这个表弟是自家的败类,整一年都没和他怎么说过话。
美迪如她所愿将朱壮壮给拉到了机场。
当时的朱壮壮以为是自己在偷偷观察那对“奸夫****”,岂知自己才是被观察的对象。
一见她来,付阳阳便踮起脚尖,吻了常弘的嘴。
常弘的脸上迅速闪过惊疑与抗拒,就在眼角瞥见角落中的朱壮壮时,终于了然。
然而他什么也做不得,此时的他,只能凑近付阳阳的耳边,态度亲昵,声音却是冰冷:“你的唇,比起她的,差远了。”
付阳阳颤抖了下,几乎不可察觉,但很快,她便咯咯地娇笑起来。
笑得太过了,眼中雾蒙蒙的,像是泪。
说到这里,门忽然被打开,动作太大牵起房间无数尘埃,海耳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边咳边捂住胸口,忍着刺疼。
进来的正是那个白瓷面容的男人,付雷。
他从手中拿出一瓶药,倒出三粒,粗鲁地掰开海耳的嘴,塞了进去。
“虽说你这个病秧子活不长了,但留着还有点用,暂时死不得。”付雷五官秀美,但那神情却让他犹如一条凉腻的蛇。
“喂,你打算绑我们多久,还有没有王法了?”Andrew.林低声质问。
付雷瞅着他:“第一,我会绑你们到事情结束时;第二,在我面前,别天真地提法律。”
“天真的是你吧。”海耳已经止住了咳嗽,苍白的嘴唇安静地对着付雷,“难道你还以为自己能撑多久?常弘这两年收集到的证据,足够你们在牢房里待一辈子。”
海耳话音刚落,衣领就被付雷猛地揪住,布料压迫着他的颈脖,氧气逐渐稀薄。海耳感觉眼前景物慢慢被黑色覆盖,像是浸满墨汁的笔落在清水中。
虽然见面不多,但毕竟是同一战线的,Andrew.林双手双脚被绑,只能用身体去撞击付雷。付雷也不是草包,狠狠一脚踢中Andrew.林小腹。
这一脚力量挺大,Andrew.林闷哼一声,蜷缩在地上好半天都起不来。
在海耳即将昏厥前,付雷放开了手,低头对着海耳笑,那笑容像敲碎的冰碴映入人眼中:“你放心,我会让他带着那些证据下地狱的。”
“请你出去。”朱壮壮命令。
“你在这里,我哪里也不去。”常弘拒绝。
“那我走好了吧?”
朱壮壮下床就要往外跑,却被一只手给从后抱住。
常弘将下巴抵在她头上:“别走,我再不能让你走。”
“你当自己是天神?”
朱壮壮张口就在常弘的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
常弘不放。
朱壮壮牙齿加重了力气。
常弘纹丝不动。
朱壮壮咬得牙发酸。
常弘吸了口气,手却更紧。
朱壮壮感觉到嘴中蔓延出了一股甜腥,逐渐松开了口。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朱壮壮挫败地叹口气。
常弘要的挺简单,就是和她睡同一房间。
朱壮壮只得应了,但条件是她睡床,他打地铺。
山里的夜带着清冷,月色没被城市的灯光晕染,澄明得吓人,流水般淌入房内,覆盖在常弘身上。
他闭着眼,睫毛显得更长了,明明是挺秀气的五官,偏偏被身上那股强悍的野性给遮盖。
朱壮壮看得入神,不提防常弘却忽地睁开眼,眼内一派清明,丁点睡意也无。
偷看被抓了个正着,朱壮壮赶紧闭上眼,装作刚才自己只是在梦游。
良久,地上合着月色飘来清幽一段话:“壮壮,这一刻,我想了两年。”
朱壮壮闭上眼,告诉自己,她真的在梦游。
“喀喀……喂,你没事吧?”待腹部的剧痛缓和过去后,Andrew.林忙爬去查看海耳伤情。
这么一查看,发现情况很不好,海耳整个人像是在水中泡过一般,浑身上下全是汗。海耳喘了半天气,才半睁开眼,声音虚弱得几不可闻:“我……没事的。”
歇了半天,海耳的脸色终于缓和下来。
“常弘手上真的有证据?”此刻,这是Andrew.林最关心的问题。
经过刚才与那个付雷的交锋,Andrew.林发现此人及其变态,他看着自己就像看着一只蝼蚁,这种人绝对不会把一两条人命放在眼里。简而言之,他和海耳有生命危险,现在唯一的救星便是常弘手中的证据。
双方以此互相制衡。
幸好海耳给了他一个好的答案:“有,而且是够他们坐几辈子牢的证据。”
近两年来,常弘放下自尊与骄傲,刻意与付家接近,就是为了找到他们的犯罪证据。然而付家这代虽然跋扈,但手段够高,想要揪出什么东西及其不易,其中的艰难险峻,常弘也算是尝了个遍。
深入付家这两年,常弘要忍受付雷时刻的羞辱,要忍受付阳阳的威胁,还时刻活在监视中。
唯一的快乐就是在每个月收到私家侦探寄来的朱壮壮照片时,他会将那些偷拍的照片细细抚摸,妥妥珍藏,入睡前柔柔观看。
“这两年内,常弘的难,壮壮的苦,我都看在眼里,却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能说。有时候病发起来,反倒会连累他们担心,真是没用。”海耳的笑染着点中药味,涩苦。
善缘是寺庙中的小和尚,刚来一年。出家人生活非常有规律,每日早课跟着师父诵无量寿经,一年来风雨不改。然而这天早上的清修却被一声尖叫,一道闷哼给打断。
竖耳一听,发现声音来自于那两位逃难而来的男女施主的房间。
朱壮壮并不想尖叫,但公平点讲,任谁醒来时发现一颗脑袋埋在自己颈脖处都会吓得尖叫。
常弘也并不想闷哼,但公平点讲,任哪个男人被一脚踢中要害疼得都会闷哼。
朱壮壮还算善良,等疼极的常弘喘过气来后才质问:“常弘,你是想吃鸭脖子想疯了是吧?”
“没,我是想吃你想疯了。”常弘不是一般人,在重伤情况下仍旧能谈笑风生。
“你脑子里装的全是小蝌蚪吗?在寺庙这么仙气飘飘的地方你居然都能想到这种事?”朱壮壮抓紧衣领,对常弘的鄙视更加深了一层。
“没法子,这两年都是拿着你的照片解决,一旦看见真人就有点脑热了。”
朱壮壮发现常弘的眼神里居然有种叫做小无辜的东西,待消化他话里的内容后,一股恶气顿时像熔岩一般喷发:“你为什么一定要用我的照片?!”
小无辜像小星星一般在常弘眼中一闪一闪亮晶晶:“因为……有亲切感。”
朱壮壮觉得,如果自己再跟这个人待下去,不是她被逼疯就是他被砍死。毕竟寺庙之中不能杀生,朱壮壮决定珍惜生命,远离常弘,早餐的稀饭咸菜吃完后便去后山逛。
香山风景挺好,漫山鲜黄小花灿烂开放,然而最让朱壮壮感兴趣的却是地里结的草莓,艳得诱人。
朱壮壮欢喜地摘了起来,常弘也屁颠颠跑来帮忙,边帮嘴里也没闲着:“媳妇,你看你要是原谅了我,想要什么吃的都给你买。”
朱壮壮在大太阳里冷笑:“这招已经烂了,留着哄别人吧,还有付阳阳才是你未来媳妇,别乱叫。”
常弘定定地看着她,看得朱壮壮都有点发毛了:“你干什么?”
“你要是不承认是我媳妇,我今天就在这地里站一天。”常弘道。
“是想上演尾生抱柱呢?”朱壮壮拿起草莓,转身走人。
朱壮壮回到寺庙,把草莓洗干净,分给各个僧人,自己又吃了不少,接着中午时分食了斋饭,夏日午倦,忍不住睡了一觉,醒来看看时间,发现已经临近下午三点。
常弘还是没回寺内。
这天的阳光格外炙热,朱壮壮上午稍稍站了会全身皮肤便火辣辣的,要是常弘真的在那站了一天,岂不是……
朱壮壮边用“寺庙内不能杀生”这条准则安慰自己,边快步跑去草莓地里。
果然,常弘笔直地在那站着,后背全被汗水浸透,整个人被晒得如同一只煮熟的虾。
朱壮壮又气又急,跑过去骂道:“你是不是存心的啊?等会儿中暑丢了小命又怪我是不是?我招你惹你了,好不容易安生两年,你又凭空出现,玩什么深情啊?!”
朱壮壮气到极点,便推了常弘小胸膛一下。
其实力气也不大,但就这么一下,常弘整个人顿时像只玩偶般倒在了地上,眼睛闭得紧紧的,失去了知觉,身体软得像棉花。
就像是黑夜里忽然拉开日光灯,朱壮壮脑袋空白,失神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忙要将常弘拖回去,却发现自己手脚酸软,压根使不上一点力气。
朱壮壮赶紧连滚带爬地跑回寺庙叫来僧人帮忙,一群人忙忙乱乱,好一会儿才将常弘给抬回寺庙,又赶紧着给他服药降温。
朱壮壮看着周围的人进进出出,觉得很不真实,像是在看场默剧,画面很乱。
直到一个小僧人对她说话,感官才恢复了知觉。
小僧人慈悲为怀,劝道:“女施主,请勿太过伤心,那位施主只是中暑,修养几天便好,并无大碍的。”
“我没有担心。”朱壮壮赶紧澄清。
“可是,”小僧人说道,“你都哭成这样了……”
朱壮壮心尖一颤,赶紧伸手往脸上一抹。
满手冰凉。
因为发觉海耳与Andrew.林的战斗力并不强,付雷便解开了他们的手,免得还要派人专门喂饭。
除了三餐的水与食物,他们还送来药,早中晚时看着海耳吞下。
海耳也很合作,每次服用后便躺在角落闭目修养。
“这到底是什么,不会是慢性毒药吧?”Andrew.林怀疑。
“是稳定我病情的,如果不按时服用,很可能会出现生命危险。”海耳话说得很安静,像是在讨论另一个人的生命。
“没这么严重吧,我看你还挺年轻的啊。”Andrew.林惋惜。
“娘胎里带来的病。”顿了顿,海耳道,“其实,医生早就断言我活不过三十岁的。”
“现在医学进步了,生命奇迹都会出现的。”Andrew.林劝慰。
海耳笑得释然:“其实也没什么,反正该遇见的人也遇见了,这辈子也算是活得够本。”
“该遇见的人?你的真命天女?”Andrew.林好奇,“是什么样的人?”
“她是我的真命天女,但我却不是她的真命天子。”
“你这是暗恋。”
“是的……只是曾经一度,很接近……但放弃了。”
“你不爱她了?”
“不,一直都爱。”
“那究竟发生了什么?”
“因为我无意间听到有关自己病情的真实状况……就算我再爱她,也只能陪她走几年,那太残忍了。”
“所以你宁愿把她让给别人。”
“不是让,只是……希望她和更有资格给她幸福的人在一起。”
Andrew.林拍拍他的肩膀:“兄弟,你真的是伟大。”
朱壮壮守护着常弘,一直到夜深才迷迷糊糊地睡去,混沌之间,仿佛又梦见了学校的操场,许多新生站在那军训,教官仍旧是那个散发着野味的常弘。
幽幽中转醒,睁开眼却发现常弘黑黝黝脸上那双深邃眼睛正深深地看着自己。
“看什么?”朱壮壮有点尴尬,生怕被他识破。
“看你啊。”常弘微笑。
“看我做什么,自己回家看你的付阳阳去吧。”朱壮壮赌气道。
谁知这话一出,常弘却猛地从床上一跃而起,正颜道:“你是不是还要说这样的话,你知不知道这是在拿刀子剜我的心?”
“谁剜你的心,你不要在这倒打一耙!”朱壮壮小胸膛气得一鼓一鼓的,“你简直就是在使苦肉计,你确信我一定会来救你,你压根就是在清清闲闲地做戏,你就吃准了我不会忍心!”
“我确实是苦肉计。”常弘的眉目轻笼着安静,“但并非清闲做戏,一整天,我的人被太阳给烤融了,我的心也被焦急给烧熔了。壮壮,要是两年前我会信心十足地站在那等着你熬不住。但是现在我没底了,你离开了两年,我也担忧了两年,与你分隔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是患得患失,就害怕一个疏忽,你的心就不见了。好多个夜晚,我都想不顾一切奔回来,抱你吻你,带你逃奔,死在他们手里也就罢了。每次私家侦探向我报告说你身边出现新的男人,我整个人就像是被烈火焚烧一样,食无味睡不安,绞尽脑汁想尽法子让你们分开。壮壮,这两年我知道你苦,但我也并非是安乐度日的。我真的很怕,一放手你就不见了,真的很怕。”
常弘话音并不重,但字字句句都像是砸在朱壮壮的心上。
“可是你也不应该威胁我。”朱壮壮越说越没底气。
常弘抓住朱壮壮的手,将她牵到自己身边:“不是威胁,壮壮,是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办了。怎么办你才肯原谅我,承认我,你说。你要我活,我就活下来好好待你,你要我死,我立即眼睛不眨就去死,只要你说,我什么都愿意做。”
“我知道什么?我什么都被你们蒙在鼓里,我现在乱得很!”朱壮壮甩开常弘的手,一屁股坐在床上,捂住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自小虽有大胸,但胸前无甚大志,只想着有吃有喝,平安度日,谁料想中途转出只常弘把她的身子吃掉心叼走,完了又稀里糊涂把自己甩了。好不容易过了两年,疗伤完毕,常弘又忽然钻出来,带着她逃难。
整个人生被他弄得跌宕起伏,至今还处于浑噩状态,哪里能一时想出个子丑寅卯来呢?
常弘轻柔地用手拍抚着她的脊背,像是在抚摸一只奓毛的猫:“我知道是自己太急,那我们慢慢来好吗?现在也不需要你想清楚,只要你不放弃我,抗拒我。只要我们好好待着,熬过这几天。”
“我有个疑问,这证据收集完了,为什么你们却一直在说非要等着隔几天再动手?直接向相关上级一报告不就完了,难不成还要等着黄道吉日?”用完并不美味的冷饭冷菜后,Andrew.林再次进行饭后聊天。
“不是等黄道吉日,而是在等付老爷子退休。”
“付老爷子知道这件事?”
“其实要算起来,付老爷子疼爱表哥应该在付雷之上。小时候表哥时常去他的家属院里玩,付老爷子每次都会感叹说可惜常弘不是他的孙子,也因为这,付雷从小便与表哥不和睦。其实证据在前几个月就已经收集妥当,也秘密地送了上去,但中途被付老爷子给拦了下来。当夜,付老爷子把常弘叫去,看完那些资料,整个人像是瞬间老了十岁。他闭目良久,最终长叹口气,告诉表哥,说近些年付家年轻这一辈仗着他的威势在外为非作歹,他也略有耳闻。要是当初的火爆脾气,肯定是自己拿着枪把这些不肖子孙给押到监狱去。可年纪越大,越是顾惜亲情,以至于纵容得他们到了这般无法收场的田地。付老爷子告诉常弘,事情已经如此,他也无法可想。唯一的要求就是让表哥等待他退休后再上缴材料,他实在不想于在位时看着自己的子侄入狱。表哥清楚,付老爷子已经是退到了最后一步,他唯有答应,继续按捺不动。”
“一直到壮壮要和我结婚,你们眼瞅着事情发展已经偏离轨道,这才不得不出这一招?”
“是的,那天在医院里,发现壮壮忽然改变和你的婚期,让我和表哥都预料不及。表哥没奈何,只能将她拉住。但这些年,付阳阳一直派着人监视表哥,所以他才不敢轻易与壮壮接触,就担心会打草惊蛇。而这些日子,付家也多多少少有所察觉表哥的动向,而那天他和壮壮亲密待一起,肯定引起了他们的警觉,如此一来,什么都暴露了。”
“也就是说,不管是之前还是之后,我都得被你们给抢婚了。”Andrew.林终于领会到了这层意思。
海耳没有回答,只给了他一个同情的目光。
从第一次见到常弘的时候,朱壮壮就有种被猎豹盯上的感觉。好不容易安生两年,那种感觉又开始出现了。
“你能不用这种眼神看我吗?”朱壮壮问。
“什么眼神?”常弘笑得荡漾,眼神荡漾,心思荡漾。
“就是那种风骚兼具着渴望的眼神。”朱壮壮握拳。本来不能吃肉就已经让她非常痛苦了,而现在还要时刻被当作肉看着。
哪里不残忍,哪里不难过,哪里不让她痛不欲生。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眼神是心灵最深处的渴望,壮壮,你应该懂我想要什么。”常弘说得坦然。
“你也应该懂得要是乱来的话,会遭到我怎样心狠手辣的对待。”朱壮壮盖着棉被淡淡威胁。
“壮壮,我两年没有做过那回事了。”常弘这口气叹得是婉转千回。
“说得我好像有似的。”朱壮壮不为所动,“我和你一样,两年都没那个啥,但照旧身强体健活蹦乱跳的,你有必要装成病入膏肓的模样吗?”
“但你在我身边,看得着,摸得着,实在是……心痒难耐。”常弘边说边慢慢摸向床边。
“刚是谁在那里装知性说什么不逼我,让我好好想的。”朱壮壮拿起从后山捡到的小木棍重重拍了拍床,以求达到敲山震虎的功能,“所以现在马上给我退回去,还有你那已经搭帐篷的玩意,也给我缩回去。”
于情于理于棍子,常弘都不敢上前。
眼见着常弘安分地躺地铺上,朱壮壮闭上眼准备睡觉,但没多久就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得不耐烦。
半睁开眼往地上一瞅,朱壮壮差点连眼珠子都掉出来:“常弘,你你你……那手,放在你那什么地方啊……你还给我动,你还给我动?!”
“你不让我碰,我只有自己解决了。”到了此时此刻此景,常弘仍旧是淡定如常。
“这佛门净地,你居然敢做这种龌龊的事情,你就不怕下十八层地狱啊?!”朱壮壮赶紧着念了几声阿弥陀佛。
“食色,人之大欲。”常弘道。
眼看着常弘那只在被单之下的手动得越来越有动静,朱壮壮熬不住了,翻被子起身往外面走:“你慢慢玩自己,我先出去逛逛。”
刚才那画面太深刻地印在朱壮壮脑袋里,引得她思潮起伏,这么一逛,居然逛到了寺庙后门。
月色清幽,偶尔两声蝉鸣衬得寺庙更加寂静,朱壮壮在原地不断迈步,像只没头苍蝇,正转得厉害,忽然几道轻微脚步声从后响起。
朱壮壮以为是常弘,正要张口骂两句,谁知一把冰凉凉的刀忽然就架在她脖子上。
“要是敢叫一声,你就没命了。”
威胁词虽然老套,但挺管用,朱壮壮不想血溅当场,所以沉默地合作了。
在心脏剧烈地跳动声中,她明白,追兵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