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越离开建康的第二天,便有人前来拜访姬姒了。
这个人是王镇。
王镇过来时,姬姒正坐在一丛花树下,她脸色苍白,黑眸黑得幽静幽静的,人也清瘦至极,只是那张脸,比他上一次见到时还要美丽两分。
这姬小姑,竟是每一次看到,都会觉得她又美了。
听到脚步声,坐在软榻上看着花瓣纷落的姬姒转过头来。
一对上她的目光,王镇理凝了凝,转眼,他低下头来朝着姬姒行了一礼,温文说道:“令兄昔日于我有恩,如今他不在建康,王某甚是忧心小姑。”转眼他又说道:“小姑如果有什么不便之处一定要告诉在下。”
姬姒笑了笑,她轻声说道:“多谢王家郎君。”
这时,婢仆们已经上前,她们为王镇摆上榻几,准备上糕点。
王镇施施然坐下,他像是到了自家院落一下,随意地抿了几口酒后,又道:“令兄于我全家都有活命之恩,我父亲多次提到,都心怀感激。”
说到这里,他又看向姬姒,从一侧的礼物中拿出一坛酒,说道:“这是我父亲亲手酿制的,希望小姑会喜欢。”
就这样,王镇有一句没一句地直与姬姒聊了小半个时辰才告辞,把他送走后,姬姒转过头来看向秦小草,纳闷地说道:“你有没有发现,这个王镇怪怪的?”
秦小草摇头,她嘻笑道:“定是小姑生得太美。他不舍离去罢?”
这主仆两人还在打趣,那一侧,王镇走出姬府大门后,他没有立刻上驴车,而是回过头看了一会。
对上他的目光,一侧的驭夫好奇地问道:“大人,你在看什么?”
王镇收回目光,他低声说道:“也不知怎么的,每次看到姬小姑,我总会觉得这对兄妹太过相似。”转眼。他自失的一笑。道:“这定然是我的错觉。”
那驭夫是他的堂兄,与王镇一起长大颇有点情谊,闻言说道:“我总觉得大人对那位姬越郎君太过关注,现在看来。大人是喜欢这位姬小姑了?听人说这个姬小姑年近二十还没有许人呢。大人现在身份不一样。要是上门提亲的话也许能成。”
这人身份太过低微,又来到建康不久,还不知道姬姒与谢琅的传闻。王镇无声的笑了笑后,有点怅然地说道:“若是以前的姬小姑,倒是可以娶回去为妻,现在她容姿太盛,我等寒门只怕是不敢娶了。”说到这里,他跳上驴车,命令道:“走吧!”
这一边,姬姒还不知道王镇已对她的身份产生了怀疑,因为王镇前脚刚走,后脚,萧道成来了!
听到弟弟前来,姬姒也顾不得装病了,她从榻上一跃而起,迫不及待地朝外跑去。跑着跑着,姬姒远远看到萧道成的身边还有婢仆,她马上反应过来,于是连忙站在原地,等秦小草一过来,她便歪倒在秦小草身上,仿佛得靠她扶持才成。
远远的,少年也看到了自家姐姐这番动作,他扬唇一笑后,转眼脸上又恢复了一惯的狠辣,在命令所有人停在原地后,萧道成朝着姬姒跑来。
转眼间,萧道成便跑到姬姒身边了。
十三四岁的少年,身量已经很高了,只是太瘦,俊秀的脸上也满是青涩,同时,他颧骨处还有一块被人打后留下的青紫印痕。
姬姒连忙伸手抚向他脸上的伤痕,恼怒道:“怎么还有人欺负你?”
萧道成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姬姒。
直是朝她看了好一会,萧道成上前,他伸开双臂把姬姒重重搂在怀中,一边抱着她,少年一边沙哑地唤道:“姐姐,姐姐,姐姐……”
萧道成脾气不好,骨子里有一股狠戾,而且,别人的小恩小惠从来都收服不了他。而以他不高的身份,一般人示了两次好他还不臣服的话,免不了又是一场官司。所以,便是姬姒在兰陵萧氏再三打点,他的日子还说不上好。
这些还是其次,他在那个大家族里没有真正在意他的人。对萧道成来说,自离开姬姒后,便再也没有人无条件地对他好,任凭他怎么熊都不会嫌弃了。
听到少年沙哑暗沉的声音,姬姒一急,她连忙说道:“阿道,是不是又有人欺负你了?”
萧道成只是紧紧把姐姐按在怀里,过了一会,少年才哑声说道:“我没事,我只是想姐姐了。”他慢慢退后两步,歪着头朝着姬姒打量一会后,少年颇为得意地说道:“姐,我前不久立了一些功劳,现在那些人不会再整月整月地拘着我了。你看,我想你了还能出来找你。”
姬姒一笑,她眉眼弯弯地说道:“是呢是呢,以后姐姐可以经常与阿道见面了。”说到这里,姬姒牵着萧道成的手朝着院中走去,她一边走一边高兴地说道:“阿道阿道,姐姐前阵子学会了两种吃食,呆会弄给你吃。”转眼她又笑嘻嘻地说道:“还有,我这次在扬州寻了一匹极好的马,呆会你去看看。对了阿道,你缺不缺钱用?姐这里有一些钱,呆坐都给你留在身边备用……”她一边走一边说,直是唠叨个不停。远远望着自家小姑笑眼盈盈,语气软柔,仿佛回到荆县时那般模样,月红等旧仆也跟着快乐起来。
……萧道成一直呆了一个时辰才告辞离去,他现在虽是行动有了一些自由,其实那自由也非常有限。
萧道成离去后,姬姒突然感到有点空荡荡的了。
她转身回到书房,拿起一本书看了一会,又慢慢掩下。而这时,外面已是入了夜,一轮暗红色的圆月挂上了天空。
仰头望着那轮圆月。姬姒突然觉得有点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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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她搓了搓手臂,轻步踏出房门时,突然的,外面传来了一阵喧哗声。
喧哗声中,几个脚步声朝她的方向跑来,转眼间,秦小草疾冲到她面前,朝着姬姒说道:“小姑,谢家郎君来了。”
谢琅来了?
姬姒一怔,迟疑片刻后。她提步朝前走去。
姬姒走出院落时。一眼便看到了那个缓缓而来的白衣郎君。
顿了顿,她再次提步朝着谢琅走去。径直来到谢琅面前,姬姒看了一眼他望向自己的眸光,转头看向他身后的两个陌生的部曲。说道:“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谢琅没答。他只是哑声命令道:“你们留下。”声音一落,他风度翩翩地朝着她的书房走去。
转眼间,谢琅进了姬姒的书房。
看到他倒映的书房纱窗上。那玉树临风的身影,姬姒又转头朝那两个显得有点呆笨的部曲看了一眼。姬姒交待两句后,提步朝着书房走去。
不一会,她便进了书房,轻轻把房门掩上后,姬姒蹙着眉语气疏淡地说道:“郎君怎地惫夜而来?”这语气不止是疏淡,应该说是冷漠的。
可姬姒没有想到,她的话音一落,谢琅那站得笔直的身躯便是一晃。下意识地紧走两步扶住他时,姬姒惊道:“你,你额头怎么这么烫?”
谢琅的额头是非常之烫,而且刚才在外面还看不出,现在在烛光下,她才发现他一张俊美的脸烧得通红!
姬姒伸手一摸,直是骇了一跳,她连忙扯着嗓子朝外面叫道:“来人,来人!”
转眼间,秦小木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小姑?”
姬姒急道:“快把谢郎带来的那两个部曲叫来。”
“是。”
不一会,那两个部曲过来了,姬姒急声问道:“你家郎君病了,你们知道吗?”
两个部曲一怔,他们相互看了一眼,然后其中一人才回道:“……那个,郎君刚从外面回来,他是直接来到小姑这里的。”
姬姒命令道:“快去请大夫!”
这一次,她的声音落下后,谢琅一把扣住了她的手,闭着双眼,谢琅低哑地说道:“别担心,司徒公已经给我看过了。”转眼他又低低地说道:“我是服了药才过来的,司徒公说了,服药后发热是正常事。”
听到这里,姬姒这才放松下来。
她扶着他,慢慢挪到书房里面,把谢琅放在榻上。
几乎是刚把谢琅放回榻上,他便闭着眼闷哼了一句,然后,姬姒发现他竟是满头大汗。
姬姒一惊,她正欲再把那两人叫过来询问,想到那两人啥也不知道的样子又走了回来。一边命令秦小木去问过司徒神医,姬姒一边走到榻旁。
这时,谢琅一手抓住了姬姒的手腕。
闭着双眼,俊脸烫红的谢琅紧紧抓着姬姒,低声说道:“阿姒,我这次让你离开朝堂,你可有怪我?”
姬姒抿紧了唇。
还没等她开口,谢琅那继继续续的声音便低低地传来,“你虽是聪慧,却对政事,并不敏感。古往今来,能够进入朝中,成为人上人者,无不是精明敏锐心思百转之辈。我之所以弄下你,是怕你在朝堂呆久了,那些人精发现你是女儿身。”
姬姒怔住了。
她记起自己与崔玄第一次见面,便被他发现破绽,进而推断出她是女子。她也记起,崔玄说过她对政事不敏感,完全不似一个在朝中为官的人……
这么说来,他倒是真心为她好了。
就在姬姒反省自身时,谢琅又低低地唤道:“阿姒。”
姬姒低头看向了他。
谢琅额头烫得厉害,他低低说道:“我不娶妻纳妾了,以后只守着你,你别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姬姒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般低着头呆呆地看了谢琅一会后,姬姒沙着声音轻轻说道:“是,是么?”
回答她的,却是谢琅的轻鼾声。他睡着了。
半个时辰后,秦小木带来了司徒神医的口信,司徒神医说,谢琅在扬州就受了伤,可当时治伤的大夫极其草率,回到建康后,谢琅危机一解除,那伤和一些以前留在身体里的旧病便一道暴发了。司徒神医还说,他给谢琅开的是虎狼之药,药性极猛,会导致反复发热,应该影响不大。
得了司徒神医的话后,姬姒放松下来。
可放松归放松,现在谢琅额头滚烫,睡梦中还时不时呓语几句,他带来的那两个部曲又一看就是个笨的,姬姒竟是无法狠心扯开他的手离去。
这时,月亮的银辉透着窗户照在了榻上,照在了谢琅那张俊到了极致的脸孔上。
就这般坐在榻前,姬姒低着头怔怔地看着睡梦中的谢琅,一时之间,心肠千转百结。
……他刚才好象说了,他不娶妻纳妾了,他以后只守着她。
姬姒守了不到一个时辰,谢琅的额头渐渐不那么滚烫了。
就在她伸手按在他胸口,发现他的心跳也不再那么急促时,谢琅突然睁开了眼。
月光下,他的双眼由迷茫转向清亮,在看到姬姒的那一刻,他的双眼清亮极了。
转眼他露出了一抹笑意,然后,谢琅声音沙哑地说道:“阿姒,我身上粘乎乎的,让人准备热汤沐浴。”
这个姬姒早有准备,当下她朝外叫了一声,很快的便有仆人抬了浴桶进来。
浴桶刚刚放下,谢琅便再次说道:“我不惯生人碰,阿姒,你来帮我沐浴。”
刷的一下,姬姒的脸涨得通红,转眼她淡淡地说道:“我去叫你那两个部曲来。”
几乎是她的声音一落,谢琅委屈的声音便传了来,“他们是男的……”
姬姒深吸了一口气,转眼她继续淡淡地说道:“我叫我的婢女来帮你。”
她这话一出,谢琅便呆了,他呆呆地看着姬姒,不敢置信地说道:“你竟要别的女子碰我?”他这语气,简直是委屈极了,像是被女子碰了一下便失了清白一样。
姬姒算是被他气笑了,她咬牙说道:“那你自己洗!”
谢琅看着她,过了一会,他顺从而委屈地应道:“那好吧。”说罢,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姬姒没有看他,她头也不回地出了书房,一直听到房中传来砰的一声响,她才猛然顿下脚步。只是略一犹豫,姬姒便继续朝外走去,不一会,她便站在了院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