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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条上的字迹清丽脱俗,一如娟子的人。

只有短短的一行字:无论昨晚你看到了什么,你最好都当什么也没发生。

带着逼人的威胁气势,又如娟子刁蛮的性格。

敢情是指昨晚我看到她坐上那个财大气粗长相猥琐的老头的奥迪A6在夜色中远去的事。

果然是娟子。

我在心里冷笑。

本来我是没打算过将昨夜的事给任何人说的,她却太小看我,以为我真如别的人那么软骨头,竟幻想着凭一张纸条,纸条上屈指可数的几个字,就将我吓住堵住我的嘴巴让我守口如瓶。

她哪里知道,我却是比许仙还外表清秀内心刚强的男子。我被她留在纸条上的轻视我的字句激怒。我在心里道,你越是说“最好都当什么也没发生”,我越是要把什么都讲出去。

昨晚我没告诉春花,那是我还没确定她跟那个猥琐老头的关系。

今天,我却第一个要告诉春花,尽管我依然没确定她和那个猥琐老头的关系。

我将手伸向办公桌上的电话。

正要按下免提拨打春花办公室的电话,我却犹豫了。

我不是因为昨夜被春花偷听到了我在藩经理单身宿舍的事,更不是因为今天早上又被她看见了我脸上脖子上还残留着藩经理风骚性感的红唇上的口红。

我是忽然觉得突兀,不知道这样将娟子和那个猥琐老头的事告诉春花的意义。

春花从来都不是个喜欢打听别人秘密的人。我也从来都做得不像是个喜欢打听别人秘密的人。

春花从来都有原则,尽管她和娟子有着深深的过节。

我这样对春花背后说娟子的事,我岂不是要被春花从此看白?

更何况,那不过是娟子的家事,确乎不值得背后谈论。我越是将她的爸描绘得形象猥琐,我越是显得自己以貌取人飞短流长如妇人。

电话却自己响了。

凑巧的事好像今天都赶一块来了。先是,不上班比上班还正常的娟子,正好在我迟到的早上偏偏就凑巧来上班了。现在又是,我刚将手伸向电话,那边就将电话打了过来。

我看都没看来电显示,就将电话提了起来,心有些砰砰乱跳的叫了声:“春花。”

想起昨夜还有今天早上的事,我就羞愧得厉害,但我又不便回避。

“很紧张很亲热的嘛,这么在乎那个春花?”电话那边一个女子声音在冷笑。

竟是娟子。

我吱唔道:“不,不是。”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吱唔,为什么要给她解释。

“让你失望了吧?”

娟子接着在那边冷笑。

这次我没吱唔,我也没置然否。

我想起了纸条的事,我对着还握在另一只手上的纸条,道:“我桌上的纸条是你留的吧?”

我没有笑,但我的声音也冷冷的,很不屑她纸条上那行字的逼人气势。

她道:“你都看到了?”

声音依然冷,不再笑。

我根本没回答。

她道:“别以为我是吓唬你,我是为你好。”

她依然冷的声音,说到最后那个“好”字时,忽然变得有点柔。

仿佛一块冻冰在慢慢融化。

但那个“好”字刚出口,电话就已被她从那边挂断。

电话还握在手里,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

我心一丝微微的暖暖的悸动。

敢情,娟子是不想我听出她的温柔来,一如我不想让春花知道我对她的好。

很奇怪,娟子已不只一次于众目睽睽下让我难堪过,我却一整天都期待她重新回到办公室,坐到她那如我在总公司的位置的办公桌前。

我好几次轻轻推开门,看到外面的职员都以为我是在监视他们,虽然因了我早上的不错表现对我少了些警戒,但一个个还是都低下头,假装很认真的忙着手里的工作。

我却没看到娟子,她那真皮转椅的座位依然空荡荡的。

我于一次次明知不可能还在期盼最终换来的都是注定的失落感之后,终于下定决心不到下班决不再推开我房间的那道门。

我坐回座位,对着纸条上那行“无论昨晚你看到了什么,你最好都当什么也没发生”的字,完全没了最初的抵触情绪。想了想,我还是过去将门推开。

走出房间,我去了那个如来分公司之前的春花一样内向柔弱的男人身边。

那个男人对着电脑,脸很红很紧张,将鼠标在电脑上一阵乱晃。

敢情,他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看来,我今天早上自以为是的真诚,只是当时感动了他,并没有起到持久的效用。

我对他笑笑,轻轻的问:“有打火机吗?借我用用。”

他更紧张脸更红了,抬起头来,很是受宠若惊,颤声道:“我……我不吸烟,没随身带打火机,我帮你向同事们借借。”

我微笑道:“不必了。”

然后转过身,望向所有都抬起头来好奇而又有趣的看着我们的职员,笑问:“你们谁吸烟?”

所有人都只是笑,却不说话。

我又笑问了声:“你们都不吸烟?”

有人从我身边不远处的座位上站了起来,道:“报告助理,我吸烟。”

我一看,竟然是个少妇。

胖乎乎的,脸上还有几颗雀斑的少妇。

她的太过庄重的回答,搞得所有人都更加忍俊不禁,办公室里一片哄笑。

她于满室哄笑声中,将自己羽绒服胸前的拉链向下拉了一段,然后伸进胖乎乎的手去,自隔着粉红春秋衣紧贴着她左边那团硕ru的羽绒服里边口袋中,摸出一包红双喜来。

满室哄笑更大了,连努力要维持好自己的形象,尽量不要显得太庄重也不显得太轻浮的我自己,都快要忍俊不禁。

她却半点也没脸红,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递给我,道:“给。”

我还是努力地忍住了自己,很恰当的笑道:“我不是要烟,我不抽烟的,我是要借打火机一用。”

她终于有些脸红了,道:“哦,原来是这样。我,我抽烟的。”

声间渐渐有些低,听上去好像为她一个女人却抽烟感觉不好意思了。

其实,女人抽烟又有什么不好呢?

我看过《花样年华》中张曼玉抽烟的样子。白净细长的手指。缭绕的青烟。朦胧的脸庞。优雅而又有着淡淡的忧郁。曾一度为之倾倒,魂牵梦萦了好多年。

当然,眼前这个胖乎乎的少妇,是远远不可能和张曼玉相比拟的。

少妇将那支香烟放回红双喜烟盒,再把手伸进隔着粉红春秋衣紧贴着左胸前那团硕ru的羽绒服里边口袋,将烟盒放好,这才将手从里面拿出来。

而她的手上却多出了只打火机。

很便宜的打火机,重庆地下通道和天桥上的小摊上随处可见,一元钱就能买两只的那种。

她把打火机塞在我手里。手机带着暖暖的温度,她粉红春秋衣底下左边那团硕ru的暖暖的温度。

我匆匆转过身,努力憋住,推开门就急急将门掩上,跑向那边的窗子,外面人听不到的地方,忍俊不禁的灿笑时,估计外面已是一片欢乐的海洋,除了那个胖乎乎的少妇,所有人都前仰后合了。

笑过之后,我转身从桌上拿起娟子留下的那张纸条,重新来到窗前。

打燃手中的打火机,对着纸条上那行娟秀的字最后看了一眼,将纸条轻轻的伸向火苗。

纸条很快燃着。

我将燃着的纸条抛向窗外。

纸条带着明灭的火光,在暖阳下温柔的春风中轻轻打着旋一边飘浮一边下沉,最后灰飞烟灭了。

记得,那天我打电话给青梅,要她将杨娜的辞职书还给杨娜时,她就是这样说的。

辞职书早已被她点燃,抛向窗外,在轻风中灰飞烟灭了。

今天,娟子在纸条上说“无论昨晚你看到了什么,你最好都当什么也没发生。”我也选择了青梅那样的方式。

在窗前发了会呆,脸上浮起一丝轻笑。

眼前还是娟子的影子,是她清丽的脸,是她寂寞幽怨的小提琴声,更是她坐上那个财大气粗长相猥琐的老头的奥迪A6于夜色中远去时冷清的背影。

好一会儿,才想起那个胖乎乎的少妇的打火机还在手里,又推门出去,将打火机还给她。

打火机上有着我手心上的暖暖的温度。

返身进屋,将门掩上,想起少妇很快就会将打火机放回她羽绒服里面的口袋,我残留在打火机上的暖暖的温度很快就会和她粉红春秋衣下左边的那团硕ru上的温度中和,心里竟有些反感的滋味。

甚至觉得,自己那只握过残留着她左边硕ru的暖暖温度的打火机的手有些脏。

想转身推门而出去洗手间洗洗,又觉得自己似乎洁癖得过分了点。

但还是将另一只手**衣兜,想从里面摸出点纸团来轻轻擦拭。

我没摸到纸团。

我摸到了丝一般柔滑的东西。

是春花的手帕。

我这才记起,春花的手帕还在我衣兜里。

我忘记了擦拭那只自以有些脏的手。

我将春花的手帕掏出来。

对着手帕,嗅着悠悠的淡香。我在想,这手帕不知跟了春花多少日子,也许昨夜,她还于门背后一边想着我因娟子质问她的无情和跟藩经理暗中勾搭的无耻,悄悄的用它轻拭过自眼角无声流下的晶莹剔透的泪水呢。

而今天,她却把手帕给了我。

白净得不染纤尘的手帕,她却让我用它来擦拭脸上脖子上残留着的妖艳风骚得近乎低贱的藩经理唇上的口红。

我心里有些难过,忽然再次好想给春花打个电话。

我不想提起娟子,不想提起那个猥琐的老头,更不想提起藩经理,我只想对春花柔柔的说声对不起。

我的门却忽然被谁从外面推开。

有人连门都不曾敲就踩着高跟鞋的脚步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