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时今日的事,顾先生原本不想这个时候说,但又不得不说。
宫里皇后派人来人一是关切王妃的伤,二来就说过继的事。
虽然朝会上没有提及这件事,但皇后的意思是私下里该让朝臣们准备上书请求了,最好是在太子追封定下的同时,晋安郡王过继成为皇子的事也要落定。
其实如果是在朝会上直接定下来最好,只是郡王一心在程娇娘身上,这件事不得不先放到一边。
回来半日了,也一直守着程娇娘,幕僚也好,一些大臣家派来的人也好都不见。
眼看就要到宫变后的第一个夜晚了,有好多事必须要布置了,不能再拖了。
这些话其他人不敢来说,就只有他来说了。
“今时今日什么事?”晋安郡王淡淡说道。
顾先生抬头看着他。
“一夜之间由一个郡王成为皇子,成为太子,成为下一任天子的事。”他说道。
这就是今时今日的事。
一步登天九五之尊的事,不是谁都可以想的。
虽然很多人都在说晋安郡王在想,说他居心不良有所图,但作为晋安郡王的身边人,他们却是很清楚的知道晋安郡王没有想。
但晋安郡王没有想,不表示他们也没有想,尤其是当突然有资格有机会的时候。
平王突然被雷劈死之后,那些曾经看起来是遥不可及,动念头就是大逆不道的事,就这么突然的不再那么虚无缥缈,过继宗室为皇子被摆到了世人面前。
既然都是宗室,那晋安郡王这个宗室自然也可以,何止也可以,应该说更该可以。
那个念头便如同雨后的春笋疯了一般的压制不住了,不止是他自己,所有的这些跟随者都动了念头,也许连他们自己都不肯相信,如此的死心塌地奋不顾身拥簇,也许就是为了这个。
但这个念头只是想一想,却并没有真的去做,因为连做的机会都没有。
那么现在为什么明明什么都没做,这个念头就变成了事实?
不,不是什么都做,想一想,有很多事发生了凝聚着推动着最终成就了今日。
如果没有离开京城,他们肯定会被困在郡王府,也就谈不上能带兵冲开城门入宫。
如果当时接了太后的诏书回京,也就不可能有今日,说不定此时在宫里自尽身亡的就不是陈绍和高凌波,而是晋安郡王。
如果不接诏书起程离开清远驿,也不可能有今日,因为夜里赶不回来带兵入城,白日里再带兵入城,那就是绝对不能的事了。
城门口有人接应,城外有卫戍军等候,宫门前有重臣迎接。
一切都是那么的行云流水恰到好处,巧的不可思议。
要这么说,不止这事的事,以前的。
比如平王被雷劈死了,虽然做了演示,但正如民间所说,下大雨站在雨里的人多了,为什么单单劈了他?
再往前,殿下向程娘子求亲得到了允许,为什么单单是郡王殿下就允许了?在郡王之前和她议亲的人可不少。
她能知日蚀月蚀,正是因为天灾高凌波被赶出京城,将高凌波赶出京城的是陈绍,而陈绍之所以能有今日,是因为她救治了他的父亲,免去了陈绍丁忧事,才能有今日朝堂与高凌波对峙。
她能造的神弓利器,成就了伸臂弓的范江林,成就了李茂,才有了那日路上击退匪贼的突火枪,才有了今日破宫门的石弹炮。
她能行巫祝让人起死回生,但却不救治皇帝,甚至不救治太子,那晚她已经先进了宫中,为什么太子还是死了?
看似毫不相干的种种事,却汇聚凝结到成就了今日之事,回想过往的种种的事,如有一个没发生,今日之事便会出偏差。
“今时今日之事,殿下可想过夫人是不是为此耗费了心血?”顾先生看着晋安郡王说道。
晋安郡王视线转向他,神情肃木。
“她做什么事都是不惜心血全力以赴。”他说道,“救周六郎,当然会不惜心血耗费。”
竟然是避开了他的话,顾先生垂目应声是。
“那殿下要珍惜王妃的心血,不可自暴自弃荒废。”他也避开了晋安郡王的话,而是继续接着说道,“过继之事不能再拖,必须快刀斩乱麻的定下来,各地的宗室就要到了,否则只怕太子的丧事也办的不会安心。”
“属下想,殿下不会也不想让王妃,让太子,不安心的。”
二人之间沉默一刻,气息有些凝滞。
晋安郡王没有再说话迈步向外而去,打破了这凝滞。
“你要说什么呢?”一旁的景公公这才上前揪住顾先生竖眉低声说道,“躲躲藏藏吞吞吐吐的,王妃现在都这样了。”
“我就是要说王妃殿下都这样了,殿下更不可躲躲藏藏。”顾先生低声说道,“让殿下明白王妃所做的这么多事的功劳,明白王妃殿下的心血,千万别荒废。”
景公公看着他。
“你是说,今日之事,是王妃一手促成的?”他低声说道。
今日殿下能成为皇子,将来能登基为帝的事,是王妃早就想好的也为此而努力的?
这话可不能随便说,那可真成了……
“你疯了!”他压低声音说道,“你胡思乱想什么!”
“胡思乱想?”顾先生压低声音说道,“你自己好好的想一想一直以来发生的种种事再说是不是胡思乱想了。”
他又回头看了眼程娇娘所在的宅院。
“巫祝,巫祝,一向是只听到过,从来没有见到过,原来世上真有如此神奇之术。”
他慢慢说道。
“原来,她真是神仙弟子啊。”
说到这里眼睛发亮。
所以殿下是真龙天子,所以神仙才会相助,所以今时今日的一切都是天命所归。
不,不对,巫祝可算不上神仙,只能说是诡秘之术,这种术是只能藏在阴暗之处,绝不能展露与人前的。
所以这女子所为的起死回生治病救人从不被人看到,所以才一命要拿万贯来换,所以……
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呼吸也越来越急促,直到被一只手狠狠的打在肩头,打断了遐想。
“说你胡思乱想你还不承认。”景公公没好气的说道,“李太医说了,这没什么稀奇的,巫可是他们医者先祖呢,就如同童便做药引,也是一种巫祝罢了。”
顾先生冷笑。
“我是胡思乱想至少也是想了,你是不是连想都不敢想?”他说道,“你为什么不敢想?”
“我怎么不敢想了?”景公公瞪眼,“有什么事可想的?”
“可想的事多了,就看想不想罢了。”顾先生说道,重重的吐口气,“再说,这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事,王妃殿下如此费心为殿下,真是再好的事了。”
早就觉得有些奇怪了,自从突然说离开京城就觉得事情巧的古怪,原来果然一切都是布局精巧啊。
直到今时今日一夜之间大局已定,简直是让人犹如做梦。
俗话说的翻云覆雨,就是如此吧。
“我对王妃殿下是敬佩的五体投地,不敢有不敬之心。”顾先生再次说道,一面冲身后的宅院躬身施礼,继尔捻须施然而去。
景公公站在原地,忍不住也回头看那座宅院。
好事?那要看对谁来说了。
彼之蜜糖,吾之砒霜。
今时今日之事,还真的不敢也不想去想。
但它是存在的,且充满了各种疑问的存在着,现在不想,不代表明日不想,明日不想,后日也会想,只要想了,就会越来越想,越想越多……
周箙从窗户上收回手,垂下视线转过身来,床帐子半开着,可以看到其上的女子闭眼睡着。
薄薄的亵衣上有褐色的药汁渗出。
他们都在试探着问他,这女子到底是怎么给他治伤的,他不知道,但看着她的样子,他能想象得到。
断了的头发,割烂的双手,满身的刀口。
巫祝……
щшш ▪tt kan ▪c○ 他也听说过,听说那些巫祝都是要献祭的,要求什么就必须先付出什么来换。
所以她是用自己做了献祭,用自己换了他的命吗?
周箙的手攥起来,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混帐!混帐!谁稀罕你来换!谁稀罕你来换!
“娘子娘子。”
门外响起半芹和素心的哭声。
被遗留在清远驿的人终于也进城回来了。
周箙低头转身抬手擦去眼泪,再转身看着跌跌撞撞冲进来的两个婢女跪倒在地上大哭不能起身,门外还有男子的呜咽声,他透过窗看去,见是曹管事等人跪在院中。
想不到前一刻还对面说笑,下一刻就可能后悔无期。
人生就是这样的无常。
夜色深深的时候,脚步响动,晋安郡王走了进来,坐在卧榻边的周箙带着几分警惕抬头看过来,半芹和素心起身施礼。
“我忙完了。”晋安郡王说道,“你去歇息吧。”
周箙摇摇头。
“她醒来之前,我要守着。”他说道。
半芹和素心忍不住看了周箙一眼。
她们已经知道事情的大概了,也很理解周箙此时的心情,但晋安郡王和程娇娘到底是夫妻……
怎么说都是外男,和人家丈夫不分昼夜时刻不离的守着是不是不太合适?
晋安郡王看着周箙,周箙也毫不退避的看着他。
室内一阵沉默。
“好。”晋安郡王说道,收回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