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口贴着告示,远远的看不清写的什么,人头攒动夹杂着嗡嗡的议论和叹息,外圈的人看不见急得垫着脚伸着脖子往里挤,里圈的人也不见出来,只顾着和身边的人聊天。容月围着人群转了一圈,比划了两下终于放弃了用自己瘦弱的小身板挤进人群的想法。忽然人群里一阵骚动传来几声叫骂,不一会儿钻出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儿,笑嘻嘻的按了按挤歪了的开花帽,紧了紧腰里系着的麻绳,抬腿就走。
“哎,这位小兄弟,姐姐问你个事儿啊。”容月伸手拦下这个衣衫褴褛的小叫花子。
小叫花子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眼神里满是警惕,说道:“什么事儿?我什么都没干!”
容月从袖子里摸出一块松子糖,塞进小叫花子手里,这还是前两天突然想吃糖买了一包,后来咬了一口觉得和印象中的味道差距甚远,便剩下了。小叫花子看了看糖,出人意料的没有一把塞嘴里,而是小心的舔了舔,然后咧嘴一笑,露出一对小虎牙上,问道:“姐姐问什么?”
“姐姐问你,你听没听到他们说告示写的什么?”容月蹲下来,柔声问道。
“没听到,”小叫花子嘻嘻笑着,看容月满脸失望要站起身,连忙拉住容月的衣袖,说道,“不过我看到了哟!”
容月喜道:“你看到了?你识字?”
“切,小看人不是,小爷当然识字了。”小叫花子胸脯挺得老高一脸得意。
“那你赶紧告诉姐姐那上面写的什么?”
“哦,就说先皇驾崩之后,太子也被他亲弟弟三皇子害死了,现在说是三皇子弑父杀兄已经被圈禁在宫里了。现在立五皇子为帝,因为五皇子年幼,暂由淳王爷总领朝政直到五皇子成年。”
小叫花子声音清脆,难得的说话条理清楚,把告示上洋洋洒洒一大篇文字几句话就说清楚了。容月骤听到太子死了只觉得心脏不受控制的狂跳,心里反复对自己说,都是假的,灵均说过的,这几天的消息都是假的。慢慢平复下来,伸手一摸,额头一层冷汗。其实早有准备,朝中早晚会对灵均的失踪做解释,如今听到言之凿凿的说太子死了,却还是忍不住一时心慌。
小叫花子歪着头看着容月,看她一下子脸煞白,嘻嘻笑着,说道:“姐姐你怎么啦,小爷和你说呀,这些都不关咱的事儿,谁当皇帝我也还是当我的小叫花子。哎呦,小爷要跑了,姐姐再见!”
容月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前面人群中冲出两个年轻人,指着这边就喊:“那个小兔崽子站住,是不是你偷的我的银子!”
小叫花子办了个鬼脸,扭头就往人群里钻,七拐八拐马上就消失不见了,那两个年轻人骂骂咧咧的冲过去紧追不舍。
“哎,等等。”容月看这个小叫花子挺机灵,本来还想再给他几个钱,没想到竟是个偷儿,转眼就跑的不见了,只能暗自摇了摇头。回去和赶车的牛二打了个招呼,容月也没再上车,一边想着心事儿一边跟着大车往客栈走。
灵贺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危险,弑父杀兄啊,这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不死也要脱层皮吧。先前就担心他,现在看来果然是身在宫中的灵贺最危险,甚至比飘在江湖中的灵均的情况都凶险。不知道皇后怎么样了,如果皇后没有倒,兴许还能保住灵贺的性命,至少坚持一段时间,坚持到灵均回京。
五皇子越灵钰,没记错的话今年应该只有十岁吧。记得五皇子生母只是个低位的嫔妃,还难产死了,所以五皇子从小养在王淑妃宫里。越灵钰从出生御医就说他先天不足,后来也一直是体弱多病,才十岁就喝成个药罐子。容月也见过这个五皇子,十岁的孩子看起来也就像七八岁的样子,别说三皇子越灵贺那个只长个头不长心眼儿的了,就连七公主都比她五哥的个子要高上一点儿。而且许是病得久了,容月印象中的五皇子整个人都蔫蔫的,不怎么爱说话。
最后就扶了这么一个新皇么?容月心下琢磨,要说这个五皇子应当最是毫无背景的了,这又是弑君又是追杀太子,如此大动作看似不可能是五皇子所为,他背后应该没这么大的势力。那么这幕后之人又到底是谁呢?
天色已经擦了黑,今天是再没有赶路的可能,就算心急如焚也要等到明天才能赶到幽州了。比之朝廷拿出来广而告之的故事,在幽州王那里应该会有更多内幕消息。
“姑娘,你看那小孩儿应该是叫你吧?”牛二挠了挠头,虽然不想打扰容月可还是问了一句,这姑娘看来是真的有心事儿,那边又叫又骂的多大声音啊,居然完全没有反应。
“啊?”容月是真的没听见,牛二这一说才注意到,就在两人右边不远的墙角,四五个年轻人正在追着打一个小叫花子,正是之前被容月拦下来问话的那个小孩儿。小叫花子看起来好像粗通些拳脚,身手挺灵活,可是现在被几个年轻小伙子围得死了,自己力量不够大,空间小了又施展不开,这会儿虽然没让人堵在墙角狠揍,却也已经挨了不少拳头。小叫花子两手护着头,努力躲开要害,还一直往这边张望,终于见容月看过来,赶忙叫到:“姐姐救我呀!”
“谁是你姐姐,你个小叫花子敢偷钱,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几位大哥,几位大哥停停手!”容月喊了声,便拎着裙子跑过去,四面福了一福,说道,“几位大哥高抬贵手,别和他小孩子计较了。”
几个人一看冲过来了个姑娘,倒是先停了手,有人问道:“你又哪儿来的管什么闲事儿啊?他偷了我钱!”
容月见几个人停了手,拧着眉,一把拉过小叫花子,说道:“偷的钱拿出来,还给人家!”
小叫花子嘴一撇还想说什么,一看容月,一手扯着自己胳膊,满脸的严厉。不是嫌弃,不是鄙视,不是憎恶,到好像真的是长姐对弟弟的那种怒其不争的严厉。小叫花子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几年来在街上流浪,什么人没见过,什么眼色不会看,施舍的大多摆出一副善人的嘴脸,即使是最良善的大姐也是一副怜悯的神情。可他从来没见过有人用这种看一个平等的人的表情看自己,小叫花子低着头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举着过去小声嘟囔了一句:“切,还给你们了,又没几个钱。”
“没几个钱也是偷!”容月低头对着小叫花子厉声说。说罢抬起头向对面几个年轻人飘飘又道了个万福,摸出一点儿散碎银子,连带着身边几吊零钱一同递了过去,柔声说道:“几位大哥大人不记小人过,饶过我这个小弟吧,这几个钱给几位大哥打点儿酒压压惊。”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既然追回了丢的钱,又多收了容月几两碎银子,乐得去好好吃一顿,也没多说什么招呼一声就走了。容月拉着小叫花子一直没撒手,看几个人走了,这才转过头说:“你跟我去客栈,好好洗洗澡吃顿饭。”
等回了客栈安顿好自己,容月又给了牛二一锭银子让他帮忙买几套合适小叫花子的衣服,顺便换点儿散碎银子。等小叫花子洗好了澡换了干净衣服,又狼吞虎咽的吃了一桌子菜,容月又给他倒了一杯白水让他捧着慢慢喝。果然人要衣装,这小叫花子换了身干净衣服,还真是挺精神个小孩儿,大大的圆眼睛滴溜溜的转个不停,小翘鼻子加上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就是小脸儿没什么肉,看来之前营养不好,不过长大了估计是个帅小伙儿呢,容月心想。
“说说吧,你叫什么,哪儿来的,别编瞎话我看得出来。”容月见他喝了半杯水,开口问道。
“切,小爷才不编瞎话呢。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小爷我叫高长万,我爷爷是前朝雁门关总兵高颖之。当年先帝兵至雁门关的时候,爷爷和先帝约定三件事:一不伤关内百姓,二不伤投降的官兵,三不放北国胡骑入关,先帝允了,然后爷爷就自尽殉国了。当然那时候还没有我,这都是我爹告诉我的,我爹说他当时还小,这都是奶奶说的。爷爷殉国之后先帝说是敬重爷爷忠烈,而且抗击北国多年,便要接奶奶和爹爹去京城安顿。奶奶不愿,自己带着爹爹偷偷跑了,后来流落到幽州,孤儿寡母也没什么依靠,相依为命勉强度日。后来爹爹娶了我娘,说我娘是天下最好的女子,不嫌弃他家贫,一心一意跟着他。可惜我爹空有一身武艺,还是不愿意从军,也就没有什么出头的机会,爹爹说最对不起的就是我娘,不能让她过得更好一点儿。再后来,我爹和我娘都得病死了,就剩下我了。我从幽州一个人钱也花完了就一路乞讨到了涿州。”
高长万还是一副清脆的少年嗓音,絮絮的说下来并没有太多伤心的情绪,也就说道爹娘都病死了稍微呼了一口气。倒是让容月听得有些难过,前朝大将高颖之她听父亲说起过,还记得当时父亲的评语是说:“高将军用兵及其沉稳老道。从其父到高颖之,两代驻守雁门,能保一方百姓平安,应是为将者最大的荣耀。虽然我不赞同殉国之举,不过也敬重其忠烈。”没想到高家的后人竟然流落到如此境地,真是让人唏嘘。
“那,你还恨先帝逼死你爷爷么?”容月思索良久,虽然看着高长万不像心怀怨怼之人,不过还是多问了一句。
高长万习惯性的撇了撇嘴,切了一声说道:“有什么恨的,我们高家求的也不外是忠君报国,保护百姓。从我太爷爷便在前朝为官,到我爹爹也算三代忠良了。我爹说了,到我这儿就算了吧,先帝当年君子一诺,答应我爷爷的事儿都办到了,而且给我爷爷修坟立传,也算待他老人家不错。而且治国也算不错,看百姓过得不算艰难,所以我爹说让我想投军就投军去好了,只是不要打本朝人,本朝人都是自己的兄弟姊妹,要打就打北国蛮夷。可惜我爹死得早,还没来得及把功夫都教给我,我这么小,投军人家也不收。”
容月暗赞一声,这孩子的爹爹好豁达的人物,可惜早早就死了,不能一见,心里有了主意,轻轻摸摸高长万的头顶,说道:“那你这当个小叫花子也不是个事儿,要是信得过姐姐,你就跟着我吧。早晚有你军中扬名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