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三章 堂审

后头有人忍不住问道:“陈老斧又是个什么说头?”

老唐道:“便是那陈四渠,他原在陈留镇上一间小布庄子里头跑腿,后头有一日几个混汉去闹事,旁人都躲到一边,只他一个提着斧头冲到前头去,凭着这一着得了主家的看中,自此鲤鱼窜上了天,旁人就给他起了个混号,唤作‘陈老斧’。”

“此事瞒得过一时,哪里瞒得过一世,隔得久了,便有人透了底,其实这陈老斧原就是走在道上的好汉,只是长得细小些,不如别个显眼,他生在朱仙镇,与当日那几个打上门本是一伙,亏得在天子脚下,不敢当响马,也不知道为着什么,竟是跑去了李家的布庄子里头,还给他混出了头!”

数着从前的旧事,纵然已经尽力遮掩,老唐的口气还是有些发酸。

他说了一通,并未尽兴,又问道:“给卫家管茶行的冯二九你们认得罢?”

看着身旁的人还没反应过来,离得近的杂役连忙点头道:“月前来衙门那一个?听闻他靠着卫家的茶引倒买倒卖,已是捞了几辈子享不尽的银钱,在潮安街那样的地方,竟是能置下三进的院落!”

老唐嗤笑道:“姓卫的扣扣索索,给他家管事,能落下三瓜两子就不错了,还指望什么几辈子享不尽的银钱?按南人的说法,那是老猫鼻头上挂咸鱼——嗅鲞!”

众人哈哈地笑了起来。

说到兴头上,老唐的声音便有些压不住了,唾沫横飞地道:“冯二九的家底,全靠当年在李家当管事捞出来的。都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李家一门的富贵,得了那个女婿,也给败得七七八八,你道当陈老斧如何能得势……”

“李家在县里光是老掌柜就有十多个,陈老斧一个外乡人,还是在陈留镇当中的小铺子,你道他后头如何能降服得了那些个老的?”

他“嘿嘿”笑了两声,道:“听说那些年布庄子的主家也不怎的管事,由得下头胡来,那些个老掌柜多多少少都得了点……”

老唐话才说到一半,无意间瞟到了前头一眼,“咦”了一声——原是方才那几个黑影已经走得离此处只有几丈距离。

几人听得声音,跟着转过头去,奇道:“不像是陈家人啊。”

有眼尖的人道:“后头那个小娘子长得好俊俏。”

“油伞挡得这样死,还能看出长得俊不俊俏,你是长了双鹰眼不成?”

另一个小杂役则是有些发酸地道:“没瞧见她那是妇人打扮么,再如何俊俏,也与你不关事,倒不如旁边那个梳着姑娘头的,好歹还有个盼头!”

“见到长得好的,没那运道娶回家,竟是看都不能看了?”前头那人没好气地撇嘴。

又有人附和道:“旁人锅里的同你有甚干系,自家碗里的才是你吃的,我看后头那个相貌虽说普通,倒是蛮和气的,也是个姑娘头。”

饶是天气极冷,雪又一直下着,也没能挡住几个年纪轻的对着妙龄女子品头论足。

老唐听得好笑,道:“你们这些娃,才断奶几年,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家德行,还敢在此处啰嗦。”

登时有人不服气起来,道:“唐叔这话我不爱听,瞧她们那一身打扮,不过寻常布料,也未见戴着什么好首饰,莫道我只是说得两句,便是当真配了,也未必谁比不上谁,怎的就不知深浅了?”

不待老唐说话,旁边的老杂役就笑了起来,道:“好个蒋林!说你你还不服气了,谁教你看人只看衣裳打扮的……”

蒋林把眉毛一皱,正要反驳,眼见人就要走到面前,便住了口,先见得一男两女先后行过,七八步后却是跟了两个小娘子,右边那人手中撑着一把油伞,因寒风方向刁钻,她正从伞中探出头来,好似在调整伞面,露出一张圆圆的脸,果然有五六分相貌。

那女子一心看着风向,想是没有留意足下,不知怎的,忽然趔趄了一下,“哎呦”着立地一扑,狗啃泥般栽倒进了雪地里。

她人一倒,手中油伞自然就跟着掉到了地上。

一旁的小娘子反应极快,口中叫着“秋爽”,刹那间已是将挡在两人中间的油伞拨开,把人半架了起来。

蒋林站得近,下意识上前几步,帮着一同将人拉起,然则腰还未来得及直起来,便听得有人问道:“不妨事吧?伤到了哪一处?”

那声音清泠如溪流,却又带着关切,听得人心中生暖。

他忍不住看了过去。

对方也弯着腰,好似在倾耳听跌倒女子说话,一错头,正对上他的视线,便温声道:“多谢小哥搭手,辛苦了。”

她微笑着道了两句谢,语气真挚恳切,一张脸给下头皑皑积雪映着,白得仿佛透明的一般。

蒋林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唯恐不小心一口气吹得大了,将对方给融化掉。

那小娘子穿着棉袄子,通身是一色的深青,上头连一点绣花都没有,可不知为甚,明明是四处可见的粗陋衣衫,在她身上就显得格外干净。

蒋林自小就胆子大,又兼青春暮少艾,平日里遇到同龄的小娘子,但凡齐整些的,都要多看两眼,若是相貌出色,说不得还要寻个借口凑上前去搭几句话。

然则此时见得对面的女子看了过来,莫名的,他竟是忽然生出几分自惭形秽之感,一时竟无措忘言起来。

天气太冷,烧水又费柴,自家已经许多日不曾洗澡,衣衫自然也没有换,又时常被打发在衙门外清扫,裤子上早叠了一层又一层的泥点,袖口处也是厚厚的黒渍。

他有些懊悔,不自觉想要整理一下头上的幞头,抬手却先碰到了头发。

油腻腻的,脏得蒋林的脸都要红了。

不过眨眼功夫,前头的一男二女已是回过身来,跌跤的女子也站直了身体,好似已经缓了过来,拍了拍衣裙上的雪渣子,跟着上前道谢。

蒋林也不记得自家回了些什么,只不住偷偷拿眼睛瞄着那青衣女子,等到反应过来,人已是走得远了。

后头一群人围了过来,一名小杂役在雪里扒拉了几下,拖出一把铲子,笑道:“蒋林,你把人绊了,还在这一处装傻!”

他这才醒出来自家两手空空,原来地上的当真是方才落下铁铲,却只好讪讪地笑,一面还忍不住超前看着青衣女子的背影,口中喃喃自语道:“这样面生,怕不是张家的小娘子罢……”

这里还围在一处,不远的地方已是传来了达达的马蹄,并车轮轧在雪地上的声音。

众人循声望了过去,果然见得迎面来了两辆马车。

车子一掠而过,停在了衙门口外几丈远,接连从上头下来了不少人。

老唐指着当中的一个道:“瞧见那个穿羊皮袄的不曾?”

几人连忙探头去看。

“那便是张大夫。”

众人还未来得及回话,又听得后头一阵马蹄声,这一回倒是人人都认了出来。

“是陈员外家的!”

“两家竟是在门口撞上了!”

“怕不是要打起来?”

“衙门口,谁敢打?莫说咱们还在此处站着,里头一堆的水火棍等着呢!”

шшш ✿ттκan ✿c○

“杀父之仇,不打难道就这样干看不成?”

这一厢几个杂役争得热闹,那一厢两家人早进了门。

正主到了没一会,路上的行人渐渐就多了起来,三三两两都是往衙门走的。

大冬天,又下了这许多日的雪,祥符县中少有消遣,难得遇上场官司,除却与两家人有些相干的,不少闲汉都跑来凑哄。

升堂鼓响了没多久,人都涌到了大门外。

雪日日都能扫,哪里比得上看热闹要紧。杂役们纷纷收拾了东西,也跟了进去。

大堂早已开始审案。

姜知县高坐在上,对着下头问道:“陈四渠后颈长针究竟有何内情,你莫要欺瞒,从实招来!”

张大夫皮面已皱,发须皆白,不过面色红润,看着倒是挺精神。他颤巍巍行了一礼,禀道:“好叫官人知晓,小人当日虽是给那陈四渠看过病,也施过针,可并未扎针颈后……”

他说了一通医案,最后才道:“小人虽称不上什么名医,可这许多年行医谨小慎微,无论用针、用药,全数按着医理而来,风府穴乃是脑后大穴,那陈四渠脑中并无疾病,人虽昏迷,更多却是疾在肺腑,眼下寻不出从前医案作为明证,可问诊之时却有陈家不少人陪在一旁,断无不知之理。”

***

秋爽挽着秋露的手,也不嫌方才磕到的膝盖疼,正津津有味地夹站在人群中听闲话。

“当年那陈四渠一死,张大夫就带着家小逃去了临县,依我看,全因心里有鬼,不然他行得正坐得端,如何要躲着?”

“放屁!陈家早把张家大门都砸了,十几个好汉日日在外头堵着,他不躲开,不要命了?”

“谁说不是,如同张大夫这样的,当年虽说不够老成,已是不容易得,你听过春平巷的苏家不成?”

很快有人接道:“可是种黄牡丹那一家。”

“正是了,如今是发了家,从前也穷得很,他家大儿子,同原配生的那个,原不过在京城给门园子做短雇,后来得了怪病,在京城里头没能治好,只能接回来,看了不知多少个大夫,全不中用,后来请得张大夫去——其实不过死马当活马医,谁料开了药下了针,一二月后,人居然能吃能睡,慢慢好了起来。自此一回,传得开了,许多遇得疑难症,就愿意请张大夫看诊,倒也治好了不少人……”

“那他作甚要拿针杀陈老员外?”

旁人回道:“当年陈四渠被捉进牢中关了那许久,又是大冬日的,早去了半条命,况且无人看着,出得牢房,多几根骨头、少几块肉都是常事。他出来时眼睛都是闭的,也没机会与人说话,鬼晓得是怎的一回事。”

又有人道:“便不是在牢里的事情,死后给陈家补了一针也难说……能作证的都是陈家人,张大夫如何说得清。”

“可陈家何苦要给那陈四渠扎死后针?也说不通啊!”

堂内还在审案,外头看热闹的闲杂百姓进不去内堂,只好围在一处大谈特谈,唯恐旁人不知道自家懂得多。

姜知县问完,复又转向陈家长子道:“陈四渠已死多年,尔等当初为何不去上诉,却到今日才来?”

陈守道:“小人父亲向来身体康健,当日不过在牢中住了十数日,如何会才出狱便一病不起?况且他死前口吐白沫,又手脚抽搐,从前小人年幼不知事,去询张大夫不得答复,便不再追究,而今过了这许多年,再往回想,只觉十分不对,复才起意开棺验尸……”

堂上一问一答,无论陈守也好,张大夫也罢,俱是各执一词。

张大夫辩白道:“我与那陈四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杀他于我有何好处?”

“咸平二年你还在天元堂里蹲着坐馆,赁了个太广路上的一进陋屋搭棚子睡觉,等到咸平三年搬去临县,立时就能买屋置,是哪里变出来的银钱?”陈守骂道,“姓张的,我敬你是个老的,不要给脸不要脸!”

张大夫遽然变色,气道:“老夫行医数十年,凭着医德医术立足,世间不全是狼心狗肺之徒,总有知恩图报之辈,难道攒了银钱买个屋舍也不行吗?!”

陈守冷笑道:“你家还没那个祖坟!”

他转头对着堂上姜成德道:“好叫官人知晓,这姓张的原与人串通好了,做出个医术高明的模样,却是个钻进钱眼里的,他收得旁人的好处,一双手又毒又辣,拿着针不救人,竟是害了我爹性命!”

张大夫怒道:“公堂之上,你竟发如此诳语,你说我害你爹性命,可有证据?!”

“那断针难道不是证据?!当年除你之外,我爹那一处哪里还有他人近身?!”

张大夫到底年纪大了,陈守仗着自己音高声壮,连着几轮逼得对方话还没来得及说囫囵,又给压了下去。

堂上一时全是陈守的大声控诉。

第三十五章 转变第六百六十四章 进呈第一百八十六章 上元第九百五十章 烤鱼第四百二十七章 伯乐第四百三十五章 请留第三百七十五章 劝解第五百三十九章应对第四百四十七章 质问第一章 卖身第四百六十五章 急病第八百七十四章 弹劾第六百五十八章 先兆第十三章 鉴定第八百三十三章 受挫第三百二十章 观营第四百七十八章 高兴第九百五十二章 神工第七百二十九章 考功番外 进学(十)第六百零四章 病营(上)番外 进学(完)第六百一十六章 偶遇第三百二十六章 反扑第五百七十章 劝慰第五百三十九章应对第二百二十一章 先后第七百一十八章 连三第八百五十八章 热闹第七百零五章 认出第五百零七章 迎敌第六百七十七章 查库第五十九章 打探第九百三十九章 面皮第三百零九章 快慢第五百二十三章 说法第二百六十三章 不及第六百四十三章 成事第三十七章 放榜第七百九十六章 人情第三百章 民乱第五百四十八章 骑兵第九百三十四章 麻烦第二十九章 阅卷(三)第三百五十章 捷径第七百五十七章 前夜第一百九十五章 花灯第二十七章 阅卷(一)第四百二十八章 后悔第六章 安置第五百七十九章 不满第四百五十一章 提醒第三百一十六章 防患第五百四十二章 云梯第五百二十五章 存亡第五百零七章 迎敌第九百一十七章 释疑第二百七十一章 查账第一章 卖身第五十一章 归来第十五章 相异第五百一十四章 死伤第七百三十二章 新手第八百四十一章 偶遇番外 进学(一)第五百三十八章 暗潮第七十七章 害怕番外 进学(五)第八百七十三章 性情第六百六十一章 探听第三百三十二章 自辩第七十四章 章程(中)第四百九十六章 急报第四百三十九章 探路第七百四十五章 报恩第二百零九章 解试(下)第二百九十章 道破第三百二十九章 献图第六百九十章 问话(上)第八百五十五章 懂事第一百六十九章 绝望第八百四十八章 仓促第三百六十八章 渊源第八百三十二章 咬钩第四百二十七章 伯乐第六百一十七章 援手第八十九章 退让(给madoka1013的加更)第五百一十四章 死伤第九百六十四章 诏书第四十五章 询问第六百零九章 计算第八百八十二章 不知第六百四十六章 待召第八百五十二章 因材第一百四十二章 警惕第六章 安置番外 授课(五)第四百九十二章 渠成第四百六十二章 重遇第一百零五章 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