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 有刺客!”
就像提前演练好了一样, 明月话音未落,那七八名军官一起挣脱了绳索的束缚, 向着近在咫尺的常副都统扑了过去。
常峰骇然,疾向后撤。
虽然有明月示警在先,他这时才有所反应依然迟了些。
押犯人的士兵们被直接丢了出去, 常峰的亲兵侍卫上来阻挡, 就像洪水撞在了石头上,冲在最前面的几个顿时便被分筋错骨,打翻在地。
这哪里是密州军的底层军官所能有的身手?
“在这里了。”巫晓元高呼一声, 同连丰几个迎了上去。
到处都找不到李韶安之子带来的那些江湖客,原来他们早换上了密州军的装束,藏身于俘虏之中。
就连明月都想不通为什么会如此。
李韶安之子舍弃了刺杀密州知府姚鸿煊、通判宦成的机会,放过了都统杨浦, 费了这么多周折,竟是要杀常峰这么个副都统?
但此时她已经无暇再多想什么了,何渡死了, 王子约无恙,自前晚开始在她脑海中绷紧的那条弦终于吃不住力断掉了, 明月强忍着晕眩,对站在她身旁, 紧张注视战局的王子约道:“王大人,你……”
王子约没有听清楚,急忙侧过身来, 问道:“隋小姐,你说什么?”
明月只觉着透不过气天旋地转,心中哀叹:“我说你离我远一点儿。”
王子约却注意到明月脸色苍白,额上全是汗,连目光都有些涣散,吓了一跳,急道:“你怎么了?”
明月腿一软就要摔倒,王子约下意识伸手相扶,明月心口一阵气闷,恶心难抑,想要推开他,却觉身上像压了千斤重担,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越着急,越无法自控,明月眼前一黑,张嘴“哇”就吐了。
彻底陷入昏迷之前,明月看到的是王子约那张满是不可置信外加慌张的俊脸。
她最后一个念头是:“完了完了,我竟然吐了纯白无暇王子约一身,往后都没脸见人了。”
明月这次昏迷的时间甚长,有几次她隐约听着有人在耳边唤她,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如同陷身于漫长的迷梦当中,一下子好像是回到了山寨,娘亲和四叔他们因为自己做生意失败,没赚回钱来,一个个的愁眉不展。四叔严英寿还说实在没办法,只能把于氏父子再放出来了。
一下子又是江容容的师兄死而复生,胸前的两个洞还在向外冒血,狞笑着道:“我这次出来本是奉命要杀常副都统,没想到半路栽在你手上。快把那本册子还我!”
明月从小就不怕鬼,对江容容的死鬼师兄更没放在眼里,心中微哂,便要摸出“雪净瓶”来再给他一下。
哪知道此念一动,场景再变,这次眼前的人竟是费长雍。
费长雍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摇头叹息:“隋大小姐,我当你心地善良才送你‘雪净瓶’,还叫你谨慎使用,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拿它杀人了。唉,多说无益,把它还我吧。”
到了手的东西哪有还回去的道理,何况她尝到了甜头,这“雪净瓶”确实好用啊。
明月慌慌张张就把拿着“雪净瓶”的手背到了身后,还大叫了一声:“休想!”
可即使这样她也没能醒过来。
脑袋里走马灯似地变幻着各色人等,无一不是她牵挂的人和事。
说到走马灯,明月在安兴外公家买的那盏走马灯还真是出现了,她梦到次数最多的人无疑是谢平澜。
度过了最初一段昏昏沉沉的时光,明月觉着自己似是有了点清醒的意思。
神智回笼,她短暂地睁开眼睛,发现身边的人是王子约。
明月盯着他看了好半天,方才有力气道:“对不起,王大人,你去洗一洗……”
她并不知道,因她病得太重,起初的几日神智不清,烧到说胡话,王子约深感棘手,亲自带了人护送她离开密州。
她偶尔睁眼,不管身边是谁,都是这一句话。
几天下来,“王大人,你去洗一洗”少说也念叨了几十次。
王子约也不知道明月哪来这么大的执念。
不就是晕倒之前吐在他身上了吗,她对刺客的事情明明那么上心,怎的也不问一问常副都统如何了?
看来常副都统的安危还是无法同吐自己一身相比啊。
常峰被刺伤,所幸没有伤及要害,性命无忧。
那些刺客或死或逃,只巫晓元和连丰出手抓到了两个活口,不过意义不大,李韶安之子已经提前溜了。
眼下那两人同李祺、江容容都被秘密关押起来,只等审讯完了再行处置。
高亮那边也把信送到了,姚、宦二人都派了人来接应,王子约压力大减,眼下唯一担心的就是明月的病情。
多次之后他主动跟明月道:“隋小姐,我真的已经洗过了。无妨的,你别放在心上。”
但这仿佛并不起什么作用。
明月昏迷的时间太长了,这叫王子约他们找来的大夫担忧不已。
“这位姑娘似乎病了有一段时间了,一直没有好好医治,唉,暑湿本就容易拖出病变来,她还日夜煎熬,四处奔走。眼下邪气化火,入营入血,已经闭窍动风,难治了。”
若不是为了自己,明月何需带着病日夜奔走?
王子约感激难言,若明月吐一吐能减缓病情,他宁可被她在身上多吐几回,好歹心里还能好受点。
“大夫你看,她偶尔还能睁眼说上两句话。”
“大人该当安排人多陪她说说话,尽量叫她保持清醒。”
铃铛还没有赶过来,服侍明月的是宋家的丫鬟。
王子约虽然叮嘱过了,却还是不放心,几乎每回都守在旁边。
所以在明月模糊不清的记忆里,一直是王子约在照顾她,其他人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天太热了,王子约在帮她摇扇子;不停地赶路,是王子约抱她上了马车;路上颠簸,有人抱她在怀里,这,不会也是王子约吧?
这叫明月想起一件事,要紧程度仅次于吐了王子约一身。
她迷迷糊糊道:“王……子约,你那里有没有你祖父王渊大家的墨宝,能不能给我一样?”
对方不知道怎么回答的她,明月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想着贺老那里不能言而无信,停了停,又问了一回。
几次之后,她恍惚听着耳边传来一声叹息,不知是谁揉了揉她的脑袋。
这温柔的触碰透着难以言喻的疼惜,明月感觉到了,很快乖乖地睡着,不再折腾。
不知过了多久,明月突然觉着身上传来丝丝凉意。
是下雨了么?
她答应过一个人,每当下雨就会想起他。
这阵雨下得很舒服,叫她想起灵岩寺,想起锦川。
明月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床榻上,只穿了贴身的亵衣,铃铛坐在旁上,正帮她擦拭身体。
难怪觉着凉凉的,像沐浴在丝丝细雨中。
光线有些昏暗,这会儿应当是晚上,没等她多寻思,耳畔传来铃铛惊喜的声音:“小姐,你醒了?”
明月喉咙里干涩得厉害,好半天才慢慢地道:“铃铛,你瘦了好多。”
铃铛眼圈登时就红了:“小姐,你可吓死我了。这会儿可是觉着好点了吧,难不难受了?”
明月歉疚道:“好多了。这是在哪里?我昏睡了多久?”
铃铛放下手里的湿毛巾,拿过旁边的薄被帮她盖上:“咱们这是在邺州,大当家的军营里。小姐你养养精神别忙说话,我去把蔡老神医叫来。”
父亲的军营里?
她们几时回的邺州?
铃铛帮她掖好了被子,匆匆忙忙跑出去,出了门口就嚷嚷道:“小姐醒了,会认人了,蔡老呢,蔡老!”
明月满心狐疑,听着外头乱糟糟脚步声响,往周围瞧了瞧,就见床头点着油灯,昏黄的灯光照见屋里的摆设十分简单陈旧。
不等她细打量,铃铛已经领了人进来,正是多日不见的蔡九公蔡老。
蔡九公把灯移近,给明月把完脉看过舌苔,又问了她几个问题。
“哎呀蔡老,我都知道,昏倒前的事全都记着呢,是在丰陵城外嘛。”
明月有些不好意思,吐在王子约身上那一幕她印象可深可深了,真是,她又不是生场病就变成傻子了。
蔡九公哼了一声。
铃铛忍不住道:“小姐,你前段时间高烧不止,都不认得人了,老是说胡话,昨天晚上大当家来看你,你还说让他先去洗澡换衣裳呢。”
明月不由地捂脸:“……”
“也叮嘱过我。不过洗澡换衣裳还不是小姐你说得最多的。”铃铛见她精神不错,也有心情开玩笑了,冲着明月眨了眨眼睛。
蔡九公检查完了,板着脸交待:“多喝点水,别急着吃东西,一会儿先喝点素粥。好好休息,不要讲太多的话。”
明月忙不迭点头,悄声问铃铛:“咱们先前不是在密州吗?怎么回来的?”
铃铛看了蔡九公一眼,亦小声答她:“小姐你昏迷不醒,把王大人吓坏了,把你送到开州,交到谢世子手里。世子就带着你直接来了军营。蔡老在这里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