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妨等一等

明月陪着王子约进门, 介绍道:“爹, 这位就是王子约王大人,王渊大家的嫡孙, 上次女儿在密州病倒,多亏了他施以援手,不然我怕是回不了家了。”

隋凤没长雅骨, 从来未觉着王渊有什么了不起, 王子约风采卓然亦打动不了他分毫,全不像对待巫老太爷那么客气。

“副都统?听起来不错。我有几个问题尚不明白,想问一问王公子。”

王子约正襟危坐, 做洗耳恭听状:“大当家请讲。”

“我之前认识一位密州军的将领,名叫汤啸,听说他是你们大帅的亲信,杜昭对他委以重任, 言听计从,是不是真的?”

王子约坦然回答:“汤将军一早就追随杜帅,立过不少功劳, 现在军中担当要职,但说言听计从, 我觉着并不能这么讲……”

隋凤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你只说那姓汤的是不是还在九大统领之上吧?”

王子约很肯定地点头道:“这是自然。不过大当家无需担心汤啸会挟私报复, 他看不顺眼的不在少数,不说旁人,我都要算是其中一个。大家各司其职, 只要行的正,走的直,他敢胡乱入罪,杜帅第一个不答应。再说,也不是没人牵制他。”

隋凤皱眉,他不管能牵制汤啸的人是不是谢平澜,淡淡地道:“我如今虽说名声不好听,可好歹自己说了算,带着万余名手下驻扎在这里,进可攻,退可守,便是陈佐芝想要差遣,亦需好好与我商量。”

说话间他自袖底取出封信来,拿在手中向众人示意。

“这是前些日子我那位结拜大哥差人送来的信,他经过这一年的休养生息,攒了些家底,邺州境内的敌人也基本扫平了,这两天他就要派出兵马吞并彰白二州,眼下朝廷和杜昭的人马都在从开州战场撤兵,他请我趁机往北推进,我还没来得及给他答复。”

明月微怔。

父亲手中的是陈佐芝的来信。

没听白策说起过,要么是她爹还没来得及和白策商议,要么就是他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不打算把这封信公之于众。

陈佐芝的这个决定,又是有费长雍在背后出谋划策么?

细想想,这时候拿下彰白二州时机正合适。

这两个州一东一南与邺州接界,两州都临海,商业发达,官商早勾结在一起。

邺州是那两地去京城的必经之路,陈佐芝卡住了两地商人向外州销货的命脉,又通过保商会,这大半年来和他们联系紧密,加上朝廷失了京城,对各州的掌握已经降至最低处,只需派两三万人马过去,估计着打都不需打,便可长驱直入了。

若是父亲再带兵北上,和密州军以及朝廷的兵马在开州对峙,那这天下三分的局面就很明显了。

密州军打了多少恶仗,不过占下北方三州,外加京城所在的定靖,陈佐芝不动声色,也拿下了邺、彰、白三州,他兵力虽弱,彰白二州尤其是白州自古商业发达,乃是大赵除定靖之外最富庶的一个州。有了钱,还怕练不出来骁勇善战的军队么?

陈佐芝一直摆出打算招安的架势,朝廷从未将他当成心腹大患,难道说这才是费长雍真正想要达到的目的?

他怕是根本就没想过招安吧。

倘若陈佐芝向朝廷称臣,他那些抱负,那些为政的主张又如何施展?

明月越想越多,坐在一旁,神情有些恍惚。

隋凤说过这一番话,频频目视明月,见她仿佛魂游天外,全没有半点回避的意思,只得瞪了她一眼,歉意地冲巫老太爷道:“老爷子,您为了小女从西明州远道而来,又慷慨地以巫家不世功法相赠,按说冲您老的面子,隋某怎么都该答应这桩婚事,更何况以谢平澜的条件,配我这闺女实在绰绰有余。”

明月蓦地一醒:咦,不是在谈是否投奔杜昭么,她爹怎么话风一转,说起亲事来了?

那她坐在旁边听着,岂不是很尴尬?

但有了“按说”,就有“但是”,她爹这是明摆着要拒绝啊。

一时间她脚下就像生了根一样,瞪大了乌溜溜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隋凤。

这眼神混杂了懵懂,伤心和不可置信,杀伤力颇大,隋凤暗骂了一声:“个不知羞的丫头。”

想想她最近做的事,还真不能拿她当寻常小姑娘看,捏着鼻子道:“可我这边的情形您老也看到了,这两件事说到底其实是一码事,答应了婚事,我势必就得带着手下人投奔杜昭,以后在密州军中当一个副都统,上面还有冤家对头时刻等着抓我错处,就算有谢平澜能帮衬一二,可老爷子,若换了您处在我这位置,是选择自己说了算呢,还是会自缚手脚,以后仰人鼻息,全靠女婿庇护?”

巫老爷子之前没想那么复杂,踌躇了一番方道:“可大当家这般左右观望,始终不是长久之道啊。”

隋凤笑了笑:“拖得一时是一时吧,更何况局势随时在变,我得为手下近万兄弟审慎考虑。”

话说到这里,哪怕是巫老爷子也不好再劝,不由地瞥眼去看明月。

明月一时间怔住了。

其实若是撇开她和谢平澜的这一层关系,站在她爹的立场上想一想,他刚才说的这番话也不无道理啊。

陈佐芝的为人是不怎么样,可谁敢保证杜昭就一定强了?

若不是她爹对谢平澜莫名其妙地抵触,又想擅自给她和费长雍订亲,他老人家爱观望就观望呗,自己大约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就像她不喜欢父亲一厢情愿决定自己的终身大事,她这么着非要父亲投奔杜昭,是不是也是一种越俎代庖?

想通了这一点,虽然对王子约觉着有些歉疚,明月却是闭上了嘴巴,不再多言了。

隋凤是个十分固执的人,一旦决定了什么事,九头牛也拉不回,巫老太爷和王子约各自劝说无效,无奈败下阵来。

隋凤笑道:“小女年纪尚小,我和内人都不舍得她这么早出嫁,想着多留两年。老爷子就如此回复了那谢公子吧,您难得来一趟,可得多住些日子,叫我们这些做晚辈的好亲近亲近。”

他没有挽留王子约,明月暗自腹诽父亲小肚鸡肠,一旁开口道:“爹,不如我和白先生代您款待王大人吧,您再安排些亲信随从保护他。”

王子约身上还担着朝廷的悬赏,他是跟着巫家人悄悄来的,自然要跟着巫家人悄悄地走,这样安全一些。

巫家众人参加隋凤为他们隆重召集的接风宴去了,明月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宴请王子约,叫上白策、高亮和巫晓元作陪。

这三人都是倾向投奔密州军的。

明月以茶代酒,先敬了远道而来的王子约,方将自己此时的想法和大伙说了说。

“陈佐芝这艘贼船我爹当初是不得已才上的,结拜也并非他心甘情愿,现在他有自己的顾虑和打算,这也是情理之中,我以前太过心急了,只要他不去为陈佐芝带兵打仗,暂时保持现状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白策了然笑笑:“这点小姐你只管放心,大当家和陈佐芝分歧太多,走不到一起去,若不是有人在中间给他们调和,早就翻脸好几回了。”

不用问,他说的那人必是费长雍。

巫晓元苦着脸道:“可我家公子呢,难不成也一直等着?”

明月脸上微红,假意哼道:“我有什么办法?再说他等等怎么了,又不是没等过。”

巫晓元登时噤声。

谢平澜可是足足被司徒郡主耽误了六七年。

既然如此,王子约回去如何复命就成了大问题。

几人正在商量,程猴儿进屋来,借着上菜的工夫,在明月耳边嘀咕了几句。

明月微一皱眉,对大伙道了不周,起身随程猴儿出门来。

就见一个其貌不扬的汉子站在数丈开外,在山柱等人的监视下焦急地等待,看身上服饰应当是营中的什长之类。

他见明月出来,眼睛一亮,上前两步行了个军礼,口中道:“见过大小姐!”

明月觉着对方很是面生,不由地带了几分警惕:“你是哪个营的?少司徒怎么会叫你来找我?”

若非此人打着费长雍的旗号,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当面向明月禀告,程猴儿根本不会给他通报。

来人连忙自我介绍:“大小姐,小人姓张,是二郡马所率辎重营的。少司徒有封密信,他千叮咛万嘱咐,命小人一定要送到您的手上。”

明月将信将疑,见他果然自怀中小心地取出一封信来。

程猴儿上前接过,见上面火漆完好,隔着信封仔细捏了捏,没检查出不妥来,将信交给了明月。

明月拆开信,打眼一扫,就认出这确实是费长雍的笔迹。

信的抬头,他仍开玩笑地称呼自己“师妹”,但下面的内容却叫明月心中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