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手

决定要抢一着先手, 这先手从哪里发动却颇叫二人费思量。

好在杜昭自己解决了这一难题。

军前大捷的消息传回京城, 杜昭褒奖过童向雁等一众将领之后,又一次前往王家祭奠王子约。

自从子约的灵堂搭建起来, 杜昭已经来过了数次。

子约和平南郡主的事他有所耳闻,平南王那里他也派了人去说和,可惜司徒翰断然拒绝归降, 誓要与大赵朝廷共存亡。

这叫杜昭不由地颇为感慨。

等在子约灵前上过香, 见王家冷冷清清,过来还礼致谢的是王渊仅剩的两名弟子,更多了一丝心酸。

“杜帅。”

杜昭认得, 眼前躬身施礼的人姓何名康,在书画上得到王渊几分真传,冲着他的师父以及子约,杜昭十分客气, 道:“何先生,毋须多礼。”

何康没有直起腰来,依旧毕恭毕敬道:“杜帅, 小人欲代师侄子约求杜帅一件事情。”

杜昭不由动容:“何先生,去花厅说吧。”

杜昭叫手下人都在外边等着, 跟着何康来到花厅,心想不知道子约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只要是他能做到的,势必要答应对方。

可任杜昭再怎么想,也没料到何康是为子约抱不平, 请他治汤啸故意拖延营救,借刀杀人,意图置同僚于死地之罪。

不是杜昭一开始以为的何康因子约之死迁怒汤啸,人家有真凭实据。

那名巫家子弟此刻就在王家,言道王大人出事后他寝食难安,与家人一起找到当日涉事那些汤啸的亲信,叫他们吐露实情,已然拿到了口供。

杜昭没法追究巫家人私自抓了密州军军官刑求,只能好言安慰,答应他们一定详查此事,给子约在天之灵一个公道。

从王家出来之后,杜昭越想越觉气闷,不想回将军府。

亲兵队长问:“大帅,去哪里?”

他稍一沉吟:“谢平澜可有好一些?对,看看他去。”谢平澜同王子约的关系非比寻常,正好听听他怎么说。

谢平澜这次回京有意避开了家里人,没回侯府,就在王家附近找了个不起眼的宅子养伤,是以杜昭一行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就走到了地方。

宅子不大,是小巷里最深处一家,门口停了几辆马车,杜昭见状离远驻足,沉吟道:“看看有没有后门,有的话咱们由后门进。”

亲兵们应了一声,转去宅子后面,果然找到了一个小门,看样子许久不用,自里面闩着,门框上还结着蛛网。

杜昭自觉和谢平澜无需见外,阻止了亲兵队长上前叫门,道:“上次来见他家里人手不多,冷冷清清的,后院偏僻,不定多久才有人听到,咱们自己动手吧。”

亲兵队长应了声“是”,跳将进去,将院门打开,请杜昭进入。

杜昭迈步进了院子,左顾右盼,果见后园草木萧疏,连个人影都不见,不由同左右慨叹道:“平澜吃过亏了,怎么家里的防卫还这么稀松?这可不行,帮我想着,回头拨些人手给他,好歹有人帮他看家护院,防着点刺客。”

“大帅,我去通报。”亲兵队长自告奋勇。

杜昭突然一笑:“都别出声,既然溜进来了,咱们悄悄去看看他这会儿在做什么。若是那姓左的太医在,你们想个办法调虎离山,免得他又要赶我走。”

在密州军的一亩三分地上,敢不给杜昭面子的人不多,为谢平澜治病的左已平恰好是一个。人家是大夫,板起脸来他也只得退让。

还好,左已平没在,几个亲兵像做贼似的转了一圈,回来报说谢大人的随从小厮全都去了前院,谢大人孤零零一个人呆在房里。

“走,去看看他醒了没有,醒了刚好陪我说会儿话。”

杜昭兴冲冲找谢平澜去了,当初还未造反时,他就时常这样给朋友来个出奇不意,而今带着点重温过去的心态,叫他一时放开了因何康告状而生出的纠结。

谢平澜独自一人呆在屋里,猛见杜昭推门进来,吃了一惊,作势欲自榻上坐起,杜昭怕他扯到伤口,连忙上前拦住。

“你快躺着。”

“杜帅,你这是……”

杜昭见他惊讶地样子不禁哈哈一笑,拉了张凳子坐下来:“没想到吧,我是自后门悄悄进来的。”

谢平澜重新躺下,会意笑笑:“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老样子。”

“怎么样,感觉好些了没有?”

“好多了,其实我觉着没什么大碍了,左大夫非叫我一天到晚躺着,不许乱动,实在无聊得很。”

杜昭却觉着谢平澜嘴唇发青,气色很差,加上左已平那如临大敌的反应,叫他不能不担心:“不要小看了伤病,听太医的总没错。”

谢平澜岔开话题:“杜帅,你总不会是专程来吓我一跳的吧?”

杜昭笑容不由地一凝,叹道:“我是刚去了王家,拜祭过子约,顺路过来的。”

说到子约两人都心事重重,相对无言。

停了停,杜昭才勉强笑道:“你这里怎么连个服侍的下人都没有?”

“那到不是,你来得巧,这会儿人都在前院呢。”

杜昭想起门前那几辆马车,皱眉道:“谁来了?”竟令得谢平澜不得不耗神应付。

谢平澜微微苦笑:“我伯娘领着几个弟媳妇。”

一听是谢家的人,杜昭到是不好说什么了。

谢平澜道:“还未多谢你,拿穆致尧换了她们那些老弱妇孺,这本买卖怎么算都得说是赊了大本。”

杜昭摆了摆手:“咱们兄弟说这个就见外了,穆致尧那人杀了可惜,事实证明放回去作用也不小。唉,我是盼着你赶紧好起来,你这一倒下我身边总缺个能分担大事的。”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爹娘……一直没来么?”

谢家众人来到京城之后,杜昭看谢平澜的面子叫把顺德侯府退还给他们,又找了大夫给他们看病压惊,原以为谢家人知道眼下生死全赖谢平澜一身,应该早早上门来认错修好。

谢平澜略显无奈:“我估计着他们不是不想来,是有所顾虑,我伯娘这不是来探路了?”

骨肉至亲变成这个样子,杜昭不由地对谢平澜又是歉疚又是同情。

二人聊了一会儿,谢平澜精神不济,竟然径自昏沉沉地睡着了。

杜昭心里越发没底,感觉谢平澜这次受伤怕是伤及了根本,难怪左已平禁止他见客。

他站起来,看着谢平澜那憔悴的模样不禁有些来气,人都病成这样了,左已平呢?平时簇拥在周围的那些男男女女呢?

谢家人太不知道好歹了,莫非自己的态度还不够明确,令得他们错以为那些人真值得他拿一个京卫指挥使去换?

想到这里,他出门吩咐留两个亲兵照看着谢平澜,大步往前院而来。

其实杜昭还真是错怪谢家人了,石安抄家入狱的一番折腾实在是太狠了,谢家子弟死的死疯的疯,剩下的也都吓破了胆,明知道全仗谢平澜他们才得逃出生天,在京城立足,哪还敢端长辈的架子,今天来的几个女眷真是有意修好,借探望伤情为两位侯爷探个路,若非谢平澜的亲娘病倒了,说不得也会亲自求上门。

几个女眷得以进了门,小心翼翼,大气也不敢喘,哪还敢造次,真正不客气在前院喧哗吵闹的另有其人。

谢平澜这宅子不大,前院更小,只有一个客厅,客人分两边落座。

一边是谢家两个媳妇陪着谢平澜的大伯母,另一边坐了个五十出头的红脸膛老者,身穿粗布长袍,面色黝黑,右掌掌心里不住转着两枚铁胆。

居中待客的正是明月。

为了应付谢家女眷,阻止她们去见谢平澜,她还特意将左已平也请了来。

谢家人没料到冒出个小姑娘竟然说是同谢平澜定了亲,想说谢平澜这边没得父母允许吧,人家坐下来,先眉飞色舞地给她们讲怎么跟谢平澜相识的。

那年浦襄城,她冒险救出了重伤垂死的谢平澜,又请神医为他开刀,将人救活。所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有以身相许嘛。

一想谢平澜当时因何落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谢家人被戳中软肋,自知理亏相顾无言。

那老者沉声道:“你们自家人要认亲呆会儿再说,先把欠的账结了。若没有老夫提供火/药,姓谢的哪那么容易便炸掉了石安官仓,更别说顺利脱身,活着回到京城。姓谢的说话算话,别赖我们的卖命银子!”

明月眼珠微转,讪笑道:“这是自然。”

谢平澜的大伯母在旁察言观色,觉着明月似有难处,登时来了精神:谢家在石安虽然被抄了家,可京城这边当初没及处理的财产大半都还在,俗话说烂船还有三根钉,正好可以借此同侄子修复关系。

她插嘴问道:“多少银子?”

“不多,纹银三万两!”

“……”

别说现在,就是侯府鼎盛的时候,三万两也不是小数目。

这不是趁火打劫么,眼下这形势,还有人敢在谢平澜头上动土?

她犹豫了一下,不解地问明月:“怎么回事,就算要给这笔银子,也该杜帅点头,军方来出吧,毕竟是给公家办事,怎么能算在平澜个人头上?”

那老者闻言冷笑:“若是杜昭掏钱,别说三万,就是三百万三千万,也别想我姓邵的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过得真舒服,吃了晚饭休息一会儿就犯困。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