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
孟黑大步走了过去,低头看着地上的死者,神色晦涩难明。
雍德义也十分意外,赶紧跟上前。
窝棚里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火光下众人看得清楚,那根尖锐的木刺就握在死者自己手中,攥得很紧,血流了一手。
蔡九公简单检查了一下尸体,说了句废话:“自杀而死。”
身为大夫,蔡九公之前好几回表示最是讨厌这种自轻性命的举动,但这次他只是慢慢放死者躺正,抬手帮那人合上犹自大睁的双眼,抬头望向孟黑。
“那边那个颅骨碎了,能不能醒过来还难说,就算醒了也很可能变成傻子。这个原本是我唯一有把握治好的,他伤得不重,你们说什么他都听得到,若不是孟大当家说要派人跟着,反复折磨他,他不会有这么大的决心自尽,你可知木头再尖锐也有限,想要刺入心脏,需要忍受多大的痛苦?”
蔡九公眼也不眨地斥责了孟黑一通,就差指着他鼻子骂了,叫高亮等人为他捏了一把汗的同时不禁在心中叫好。
明月没有作声,板着脸站在一旁,刚才梅树青劝她先回去她没走,现在出了这等事更不可能走了。
明月已经打定了主意,虽然蔡九公很能给她招惹麻烦,她却无论如何也要保住这位老神医,哪怕是今晚就同姓孟的翻脸。
孟黑眯着眼睛冷冷盯着蔡九公,出奇的,竟然没有当即发作,而是问身旁的雍德义:“负责联络的就是这个人?”
雍德义连忙回道:“是,大当家,就是他。”
“这么说,线索断了?”
“……是!”
孟黑沉下脸,抬头环顾四周:“去查,刚才是谁趁乱把凶器塞到他手里的!”
雍德义苦着脸应了。
这可太难查了,刚才往窝棚里抬人,几个伤者死者身边都乱糟糟的,自杀这人当时想必很清醒,却装作不能动弹,加上又是夜里,有人递个木刺不过一眨眼的工夫,神不知鬼不觉,严格说来有嫌疑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几十。
不过他也理解大当家为何要如此吩咐,再混乱寻常百姓也没有机会靠前,至于金汤寨这些山里出来的,别看蹦跶得欢,其实根本不清楚大当家在抓谁,死的又是何许人也。
多半是罗鹏的手下当中藏着内奸。
线索断了,目标可以抓不到,内奸必须要清除。
孟黑下了死命令,才把目光转回到蔡九公身上,森然道:“老头儿,你知道什么叫作医者不自医么?”
只看他那样子,众人毫不怀疑他下一瞬间就会突然暴起,拧断蔡九公的脖子。
蔡九公这老头儿也是怪,竟是怒视对方,梗着脖颈毫无惧色。
明月忍不住开口提醒:“孟大当家!”
就在这一触即发的关头,守着最后一个伤者的程猴儿突然惊呼:“蔡老,您快来,他口鼻一齐在冒血!”
蔡九公很紧张那伤者,二话不说爬起身,推开面前挡路的罗鹏,忙不迭道:“抬高他的头,侧躺,别叫他脸朝上,小心血堵了气管憋死……”
孟黑盯着蔡九公身后,直到他扑到伤者边上忙活了一阵,才收回去,阴郁地瞥了明月一眼,转身出了窝棚。
看热闹的人群赶紧让出一条路来,目送他离开了坊市口,身影没入黑暗中消失不见。
走时没有打招呼,加上临去时那刀锋般的一眼,都是对明月的警告,可惜明月这会儿也是满腹不开心,憋得快要炸了,什么都没感应到。
孟黑一走,她便招呼自己人:“咱们也走,给蔡老把病人带上。”
朱大朱二这点机灵劲儿还是有的,见大小姐发话没人拦阻,赶紧去卸了块门板,小心把仅存的伤者挪到门板上,抬起来就走。
蔡九公其实挺想把那三具新鲜尸体也一并捎上,正琢磨怎么开口呢,高亮一把抓住了他胳膊:“怎么还不走,没听到大小姐发话了么?快别磨蹭了,咱们明天还得赶早呢……”
雍德义看着高亮把蔡九公拽走了,明月头也不回地上了马,汪良骥落在最后冲自己和罗鹏露出了狗腿子的专用笑容,冷哼一声,什么也不想说。
什么狗屁盟友,惹了一堆麻烦拍拍屁股走了,留他收拾残局,还要应对一个希望落空的大当家。
姓隋的小娘们儿,且叫你嚣张一阵,早晚有落到爷爷手里的时候。
他转向罗鹏,皮笑肉不笑道:“五爷,您看今晚反正也没旁的事,咱们两家一起查查内奸吧。”
明月一行人匆匆回了县衙,汪家的下人侍女全都迎出来,朱大朱二帮着把伤者抬到蔡九公的房里,高亮不放心,和梅树青商量晚上安排人守夜。
铃铛总算松了口气,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手抹泪花:“困死了,小姐,快些歇息吧。”
明月却皱眉道:“好重的血腥味儿,先洗个澡再睡。”
铃铛愕然,傍晚不是刚洗过?
她低头在自己身上仔细嗅了嗅:“什么血腥味,没有啊?”看明月已经打发人准备热水去了,这才恍然,小姐怕还是心里不痛快。
江家招待这么多客人,热水都是现成的,很快就准备妥了。
就在丫鬟们忙里忙外的工夫,隋顺蹑手蹑脚上了楼,等在门口,直到众女都按照明月的吩咐离开之后,才禀道:“大小姐,白师爷来了,说有要紧事想见您。”
铃铛对师爷白策没什么好印象,嘟囔道:“都这么晚了,他能有什么事?”
这一晚上本来就够闹心的了,明月也不想理会他,道:“就说我睡了,叫他有话和高亮叔说去。”
隋顺隔着门小声道:“他在楼下呢,一回来就过来等着了。”丫鬟们往楼上抬水,他能不瞧见么。
明月心道我不过是找个借口,白策信不信谁管他。刚要开口,心中微动:这位白师爷好歹是个读书人,大半夜的不找旁人,坚持要见自己,怕是有不得不如此的苦衷。
白策这会儿正呆在楼下的厅堂里如坐针毡,幸好山柱几个蒙他安排了一桌丰盛的晚饭,念着他的好,不但叫他进来坐着等,还怕他尴尬,陪他闲聊。
山柱见隋顺久去不回,宽慰他道:“别急,我们大小姐很好说话的。”
白策勉强笑了笑以为回应。
这时就听见铃铛在门外楼梯上喊:“程猴儿,大小姐有事,叫你跑个腿儿。”
程猴儿连忙答应一声,撩帘子出了厅堂。
白策愈加坐不住了,跟在后面出来,赔笑问道:“铃铛姑娘,大小姐可有空闲?”
铃铛站在高处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先屋里等着吧。隋顺已经给你禀报了,大小姐原本打算睡了,正在沐浴,要等她收拾好了至少也得半个时辰之后才能见你。”
白策谢过铃铛,悻悻然回去接着等。
哪怕如此,他也绝口不提要找旁人。
这一等果然就是小半个时辰,丫鬟们鱼贯下楼给明月倒洗澡水兼收拾东西。
隋顺走在最后,下来招呼白策,大小姐终于拾掇好了,叫他上去。
白策不及多想,连忙跟在隋顺后头上了楼。到了门口才有些彷徨,清咳了一声,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无害:“隋小姐,我有生死攸关的要紧事,想向您当面禀报。”
里面停了一停,才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那你进来说吧。”
白策稍一迟疑,隋顺已经帮他推开了门。
白策急忙向隋顺点头称谢,迈步走进了屋子。
这座小楼是汪县令夫妇专门招待贵客的地方,他虽然身为汪良骥的亲信,平时却没什么机会进来。
屋里比外边闷热,大约是适才沐浴的水汽还没有散尽,鼻端萦绕着甜丝丝的香气。
姑娘家的闺房,他不好仔细打量,匆匆一扫,见桌椅梳妆台这些摆设无一不精致,床榻前面是一排溜儿浅黄色的屏风。
隋小姐坐在榻上,隔着屏风只见影影绰绰一个人影。
丫鬟铃铛正在梳妆台旁边往盒子里收拾簪花首饰。
“我都已经拆了头发准备要睡了,白师爷有什么事就这么讲吧。”明月的声音由屏风后传出来,带着些许困顿和不满。
白策看她一晚上活蹦乱跳的,连孟黑都不怵,同那些土匪同进同出,也不怎么介意男女之防的样子,没想到此次见面竟是这么个阵势。
不过城里的大家小姐多是如此,他愣了愣随即释然,深施了一礼,道:“这么晚了,多谢大小姐肯抽出时间来见我,白某要说的是个生死攸关的大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可否请您暂时屏退左右。”
铃铛拿眼瞪他。
白策低下头,不为所动。
明月那里做了个手势,铃铛应了一声,心不甘情不愿地挪出去,带上了房门。
“请大小姐救命!”白策二话不说,撩衣跪倒,向前膝行几步,就到了屏风前面。
“快起来,这是做什么?”明月端坐在床边没有动。
白策抬起头来,望着映在屏风上的那个人影,可怜巴巴哀求道:“大小姐,今天我在席上和蔡老聊得投机,一时忘形多了句嘴,引出这么多事情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说不定明天雍德义和罗鹏就会知道。那孟大当家……”说到孟黑,他打了个寒颤。
“你是想叫我帮你跟孟黑说情?”明月声音里透出一丝困惑。
“不,不不!”白策目光闪烁。
“那我能帮你做什么呢?”说到这里,明月好似掩嘴打了个哈欠,声音因此带出几分娇憨来,“我当你真要说什么大秘密,看来是白好奇了。”
“是真有个秘密。您知道他们两家正在抓什么人么,那人大有来头,今天自尽的是他的亲信手下,他们主仆从京里逃出来,一路被追杀,逃到了浦襄城,消息走漏,城门被封,眼看要困死在城里,那亲信冒险联络道上的朋友,想请人帮忙把正主儿送走,谁知竟被雍德义抓个正着。”
明月总算有了些兴趣:“怪不得数他伤势最轻,难得这么忠心耿耿,可惜了。说了半天,那正主儿到底是谁?”
“正主儿么,就是……”白策猛然起身,他和明月就隔了道屏风,不到一丈的距离,这一站起来直接就把屏风撞开,身手竟然十分利落,向着明月合身扑去!
作者有话要说: 数据差得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