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质问的是明月, 引得巫晓元投来关切的目光。
是啊, 怎么办,到了这等地步, 想要收拾烂摊子,可不是处置一两个人就能解决的,需要破釜沉舟的勇气。
明月行吗?
明月没有当即表态, 起身出了客厅。
巫晓元不放心, 停了一会儿不见她回来,跟出来寻找。
明月没有走远,就站在院子里, 一脸的凝重地仰头望着天空。
隋家的下人们不知出了什么事,都躲得远远的,不敢上前打扰。
“很为难?”他不是明月,体会不到她此刻复杂的心情, 忍不住想若是明月把眼下的大/麻烦囫囵丢给自己,又该如何处置。
大不了收拾了姓于的,挑了山寨, 同这帮土匪一刀两断,而后去密州投奔世子啊。
但这主意他只能在心里想想, 不知道到时候世子会是什么反应,而这位隋小姐与世子的关系, 也不是他能置喙的。
明月点了点头。
“我爹以往为约束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学好不容易,变坏却很简单, 这才短短两三个月的时间……过些日子我想叫梅叔护送我娘、外婆她们到昌临玩两天,喝茶听戏散散心,巫大哥,他们的安全,你能保证吗?”
能是能。巫晓元叫她说的暗自心惊,道:“你不要冲动,三思而后行!”
明月这几天何止是“三思”,最叫她担忧的还不是山寨这边,而是她这里与于星波撕破脸,大肆整肃清洗的消息传到军前,会不会引得父亲那边军心涣散。
三当家于泽眼下还管着军需,到时候不知父亲又将如何抉择。
虽说他对自己向来偏爱,但这次涉及到山寨这么多人,另一边又是跟随他多年的老兄弟,明月对父亲会有什么反应殊无把握。
最糟糕莫过是父亲因此怪她怨她,父女决裂。
明月会很难过,但再难过也要这么做。
想通了这一点,她命人去把隋顺喊来,叫他立刻动身前往开州边境,找着白策之后,如此这般传个口信。
这些布置明月没有避着巫晓元,还同他商量:“巫大哥,你说咱们找人假扮哪一方同于泽接触比较好呢?”
“……”
“别不说话啊,陪我动动脑,光练武不想事容易变成傻大个儿。”
巫晓元颇为无语,他觉着自己实在是小看眼前这小姑娘,敢情这几天白为她担心了。
都这般时候了,她还有心情调侃自己。
巫晓元道:“大小姐,我早就不长了,这辈子就这么高。”
“是么?”明月用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同情地望了他一眼,跟着嘻嘻而笑,示意自己是在同他开玩笑。
“于泽这么贪婪,肯定抵不过高官厚禄的诱惑,而且由目前的形势看,不管跟着杜昭还是陈佐芝,都要比我爹有前途,不过是一直没人看上他罢了。没关系,咱们把这个遗憾给他补上。”
她爹隋凤能容忍手下人有私念,挖他的墙角,却不会对叛徒二五仔还留有情面。
“就算是用了点手段吧,咱又不是冤枉他,还要看他上不上钩对不对?”
巫晓元连连点头:“大小姐您说的太对了。要照我看,还是假称陈佐芝一方比较好。”
“是么?”明月怀疑地看向他。
她还以为,因为谢平澜就在密州,找人冒充杜昭的手下得天独厚。
没想到巫晓元竟会给出不同的答案。
“密州军正在与朝廷方面开战,不比陈佐芝的人离得近,接触起来方便,再说假冒杜将军的人将来万一传扬开了,咱们和世子在杜将军面前都尴尬。”
“哦哦,好。那就这么办。动作一定要快!”明月从善如流。
她这里不可能一直扣着账本不放,外婆过寿之前,她把一家人全都安排到昌临去,那时候动手,时机是颇为合适的。
至于父亲那边,有白策盯着于泽,他翻不起浪花来,至于能不能抓到更大的把柄,就看天意了。
“大小姐,你这边人手够用么?”巫晓元担忧她压不住阵。
明月对拿下于星波已然有了个比较成熟的计划。
“我觉着问题不大,只需对照账册,那上面借钱多的就是他们的党羽,到时候一并拿下,再说有朋友便有敌人,只要是看三当家父子不顺眼的寨丁,不管品性如何,这次都暂且别动。还有严四叔那里,毕竟我爹临走把山寨交给他了,需得想个法子让他站在咱们这边。”
“有办法?”巫晓元来金汤寨的时间不长也看出来了,四当家严英寿性格宽厚,明显不喜欢揽事兼得罪人。
“有啊。不过为防他和我爹通气,还是过些天再找他。”
巫晓元只觉眼花缭乱的,往常还算灵光的脑袋这会儿竟有些不够用。
明月其实挺在意他的感受,说完了还小心翼翼地问他:“巫大哥,你怎么脸色不大好?”
巫晓元赶紧搓搓脸,不想承认自己受到了不小冲击,道:“没事。”
明月却不肯放过他,继续察言观色:“是不是我这里阴谋诡计太多,叫你失望了,”她指了指头顶的天,“连这金汤寨的天空都是灰暗的。”
巫晓元快要抹汗了:“哪有?”
明月越想越是这么回事,他本来跟在谢平澜身边,平素往来的都是天行的人,关嘉、秦老先生,一个个都是正大光明的正人君子……
巫晓元受不了她那眼神,口不择言:“真不是,灰的才正常,其实我都见惯了……”
明月眼睛一亮:“真的么,你们世子果然不是好人。”
整天一副心机深沉,老谋深算的样子。
巫晓元暗悔失言,心中呸呸自我唾弃数声,连忙讪笑着补救:“这乱世,不管强弱能活下来的哪有什么纯白之人。”
说话间他搔了搔脑袋,转移话题道:“咦,也不是,我还真听说过这么一位,普天之下,大约也只有他才能称得上纯白了吧。”
明月被勾起好奇,放了他一马:“谁呀?”
“我们世子的一位好友,姓王,是文坛宗师王渊的孙子。”
明月微张着嘴,巫晓元说的这人竟是王子约?纯白?
“听说那王公子自从五岁之后便再未说过一句谎话,人皆敬畏。”
明月倒抽了口冷气,这若是真的,她也敬畏啊。
想想自己,从小到大说了多少谎话啊,情势所迫的,出于自我防备的,善意的,恶意的,甚至是不经意间随口而出的……
尤其是最近忙着对付于家父子,简直哪天不说谎都浑身不舒服……
谢平澜竟然没有告诉自己这关键的信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这混蛋,当初到底怎么想的,要把这位神仙一样的王子约介绍给自己。
这样的王子约,自己果然配不上啊,大约只有那位平南王府的小郡主才能消受得起吧。
明月暗自咋舌,心里对这位纯白的王公子都快要好奇死了,认识一下总可以吧,见面第一句话说什么,“王公子请了,久闻大名,请问你见过的姑娘里面,我是不是长得最好看的?”
明月越想越有趣,忍不住用一根手指抵着下巴,嘿嘿笑了起来。
换来巫晓元莫名其妙的目光。
一晃半个月过去。
大约因为账上确实没剩下什么钱,江氏虽然从山下请来了的帮母亲准备寿辰的人,却一直没什么大动静,直到寿辰将至,才知会众人,要叫梅树青护送她们一家去昌临住几天。
走前江氏打发人把四当家严英寿叫了去。
“大嫂,出了什么事?”严英寿见江氏屏退左右,只留了女儿在身旁,脸色凝重,分明是有要紧的话同自己讲,也跟着慎重起来。
“四弟,你大哥捎了封家书回来。”
严英寿一时未反应过来,家书?那关自己什么事?
随即他想到若是无事,大嫂何必特意把他叫来,自然是大哥在信里吩咐的,命大嫂转达。
那他为什么不给自己写信呢,不放心?
还未等他想明白了,就听江氏沉声道:“你大哥说,老三于泽已然暗中投靠了陈佐芝,把他在军前的一举一动全都报告给了对方,往日里老三侵吞大伙的卖命钱,他冲着兄弟之情,睁一眼闭一眼,吃里也就罢了,扒外绝对不行。”
一回生,两回熟,这次江氏有女儿在旁边壮胆,加上这番话私下里练了好几次,竟叫严英寿打了个寒颤,由中听出些许杀意来。
能容忍你贪,但绝不容忍背叛。这确实是隋凤的性格。
而且严英寿知道,大哥隋凤此去军前,是怀着收服陈佐芝那三千人马的打算,若是未等成功便被陈佐芝察觉,那确实是大大的不妙。
又惊又气之下,他想都未想跟江氏要隋凤的信亲眼一看。
大嫂的话,怎么可能是假的。
“大哥可说了,要我怎么办?”严英寿对隋凤的忠心毋庸置疑。
明月见他这么痛快微微松了口气,为防万一,她还真在书房里找了父亲写的字条,请擅长模仿旁人笔迹的小万伪造了一封书信。
用不上自是最好,这说明四叔严英寿对她娘的话半点不曾怀疑。
有他配合,事情稳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