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家衰败

我紧紧盯着那个形容枯瘦的女人,看她捻指掐算,为父亲扶乩寿数。父亲表情很虔诚、肃穆,盘腿打坐,他忍着病痛,努力地将自己的背挺地笔直,静静等待她的回答。

这暗房内很是安静,所有服侍的宫人都已退下了,只有我因不放心那个女人,所以坚持留在了房内。

良久,她睁开一双浑浊的双目,声音沙哑,她缓缓地对父亲说:“陛下,我不敢说。”

父亲听后也没有惊慌,他很平静地说:“道容阿师,有话但讲无妨吧。朕,只是想听一句实话。朕觉得,朕看不到明年的春花了。”

女人摇头,说:“陛下,实话是,您看不到八月月圆了。”

我怒道:“你在胡说!你这个女人胆敢妖言惑众!”

我不再继续静坐,站起身来,想要赶走她。

“放肆!福儿,不可对阿师无礼!”父亲呵斥道。

我无奈便复又坐下,女人却并不害怕,她的表情也无任何的波澜,依旧是一副对任何事都了熟于心的样子,放佛她知晓我们每一个人的命运。

父亲对她说:“朕想不到。。。。。。唉,都是命啊。阿师,先前曾请过你为吾二子扶乩,你以为,谁堪当大任呢?”

“我看不出。虽都是陛下之子,但两位皇子却并不如您,会稽王与二皇子都是庸俗之人。我适才看到公主后,却觉得,您的天下,只有她才可维持,但可惜她是女儿身。”她无不惋惜地对父亲说。

我大吃一惊,心中觉得惊恐,想要向父亲谢罪,他却说:“当年她方在襁褓之时,便有道友为其扶乩,言说此女必贵。后她幼时,却有相师说她一生可悲。朕都不知该信谁说的话了,但阿师之言,必然是无错的。原来,我司马家的贵人竟是福儿。是啊,只可惜啊,她是女儿身。”

一切都结束了,父亲让我亲自去送女人离开。

走得距离暗房稍远了一些后,我讥讽道:“道容阿师终日为别人算命,你的寿命终于何时,你自己知道吗?”

她说:“我知道,公主。”

我冷笑,问:“哦?是不是就在明日啊!”

她问:“公主为何这样以为?”

我恶狠狠地对她说:“因为我现在就很想杀了你!你竟敢诅咒我的父亲!”

她还是不害怕,冷静地对我说:“我的寿命,终止在数年之后,被一个叫司马道福的女人所杀。”

“我?”我惊讶地问。

她点头,说:“不错,就是公主。”

我辩解道:“可我只是玩笑!”

她说:“可你恰恰说对了。”

“你胡言!”

“公主,我该告辞了。”

“你胡言!”

她转身走了,我气鼓鼓地瞪着她,这种胡言乱语之人的确该死,但去杀死这样一个人,我唯恐自己会贻笑大方,我躲都来不及,怎么又会去杀她呢!

郗超与那个女人擦肩而过,他停住脚步,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会儿,方又缓缓地走了过来。

见到他以后,我更觉得气。

与阿舅结盟之时,父亲明明都清楚知晓了阿舅的野心,可郗超却偏偏不时就对父亲说什么宽心、大司马是忠臣之类的话,像是故意的要让父亲心中更加不快,听上去总觉是讥讽之语。

“郗超,我父亲正在暗房内扶乩,你该知道,这个时候里,他从不会见任何人的!”我不悦地对他说。

郗超浅笑,说:“半年未见了,你还是老样子,对我总也没什么好脸色。呵呵,也罢,你若是哪天突然对我和颜悦色了,我反倒会担心自己是不是要活不长了。”

“你有事?”我问。

“有事,大事。”他平静地说,

我立刻变得着急,说:“那你还不快说!”

他说:“庾希、庾邈谋反了,就在五天前。”

“怎会!他已经是庶人了!谋反总需要兵马吧?他去哪里找!哦,我知道了,阿舅想除了庾希和庾邈,让庾家彻底无嗣!这又是你的主意?!”

我愤怒极了,坚持认定又是郗超的鬼主意。庾希如今是一个庶人了,无官无职,哪里来的兵马去谋反呢?让郗超编造一个藉口,那还不是手到擒来之事吗?

他没有承认,说:“你说错了。第一,庾希他是真的谋反了,他和庾邈秘密连络了一些流寇和庾家旧部,凑集了几百的乌合之众,他们已经到京口了,晋陵太守卞眈逃去曲阿了。

第二,即便这是我的主意,就算杀得了庾希和庾邈,我也动不了庾友。桓秘常侍他不想看到自己的女儿失去她心爱的男人,所以放下了他自己一贯的轻狂骄傲,恳求大司马不要去杀庾友。这样,庾家绝不会无嗣于世的。”

我道:“那么,桓温已经知道庾希谋反一事了吗?”

他蹙眉,道:“大司马当然知晓了。还有,我提醒你,你如今终归还是桓仲道的妻子,你不应直呼大司马的名讳。”

我不耐烦地说:“好了!这件事,我会去和父亲说的,你去找谢侍中他们商议吧。或者,就按阿舅的意思办吧。反正你们只是要除了庾希就行了吧。”

郗超轻笑,说:“还有庾攸之,还有那几百人。”

心中震惊,眼前放佛又看到了连天鲜血,我厉声对他说:“庾攸之听说还只是一个还未束发的孩子,他懂得什么啊!那几百人,也都是受了庾希的鼓惑才会随他谋反的,我们理应放过他们,给他们一个改过的机会啊!”

郗超转身,冷声道:“我如果不这样说,你就不会这样想我了吗?呵,一个还未束发的孩子?便是一个襁褓里的孩子,若是放过了他,也难保他长大成人后不会记恨于大司马。杀了,一了百了。”

“郗超!你会遭天谴的!”我冲着他离去的背影喊道。

“至多不过是一死!反正我算计过了那么多的人,死了也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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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敢隐瞒,虽然父亲病重,可我还是不能延误军国大事。父亲听信后当即震怒,说当初见庾希逃走了,本想就算了。没想到能保住了性命,他却并不感激,反而又要谋反,这种人真是该杀。

六月二十三日,天下皆知庾希谋反,并占据了京口。庾希诈称自己奉了延龄的密旨,欲兴兵去诛杀大司马桓温。

朝廷震动,各处城门皆增派重兵把守。朝廷又严厉斥责卞耽,命其应速速戴罪立功,剿灭庾希等人。

六月二十九日,卞耽调集晋陵郡内各县可用的兵士,凑集二千余兵马去攻打京口。庾希先是战败,后便闭城坚持不出。任凭卞耽如何谩骂,他也只是坚守不出。

七月初八日,大司马桓温遣东海内史周少孙前去助卞耽讨伐庾希。十四日,周少孙攻克京口,庾希等被生擒。当日便被押解回建康,全部杀头!

我将这些都讲给了父亲听,他唏嘘道:“若是庾亮、庾冰他们还在世的话,看到他们的子侄竟会如此的不济,怕是会自裁以求速死啊。”

母亲也听不大懂朝事,只知道是叛乱平定了,她说:“陛下快安心养病吧,不要再想他们那些事啦。”

我也道:“是啊,父亲,您就别操心了,这朝事,有谢安他们在看着,不会出事的。”

“但愿是真的不会出事啊。”

母亲留下照看父亲,我去了外殿歇息,道子小跑着进了来,对我喊道:“阿姊,阿姊,你要帮我!”

我牵住他的手,笑问“你又想要我去帮你什么啊?”

他凑近了我,很是神秘地对我说:“她们说父皇就快不行了,让我去当太子。她们说阿姊说的话才会有用!阿姊,我要当太子,太子的地位比琅邪王的地位还要高,我要高过阿兄嘛!”

“胡说!谁跟你说的这些话?他们是谁?是你的宫人吗?是哪一个?阿姊要好好罚她!”我怒声道,赶紧追问他。

道子说:“荪和阿黎都是这样说的,她们说当了太子以后就能当皇帝了,阿姊,我要当太子嘛。你去跟父皇说,要他立我为太子!”

我心中怒火仍不能熄,想不到,两个小小的宫人竟敢撺掇着什么都不懂的道子去争夺太子之位。或许她们也只是玩笑罢了,但若是她们总是继续这样对道子说的话,道子说不定就会总是吵闹,我需得想一个法子去止住他这种天真想法。太子之位,跑不了就该是昌明的,道子至多能在昌明有子嗣之前当个琅邪王。道子要是闹下去,会影响他们兄弟之间的轻易的。

莲也对道子劝说:“郎君,当个太子有什么好的啊,背书背地要多了许多,还不能够玩耍,哪里就好了?”

道子说:“可是,我以前只听说‘琅邪王’最厉害,如今我知道太子比‘琅邪王’又要厉害啊。。。。。。。”

我拽拽他的衣物,严肃地说:“道子,当太子并不好,阿姊不骗你,当了太子一点都不好。你的宫人们她们知道什么呀,你可别听她们的。今后要是有人还敢这样对你说,你就来告诉阿姊,记住啦。”

“可我还是想当太子。”道子撒娇道。

“道子乖,你要是不当太子,阿姊就带你出宫玩。呃,阿姊给你买糖人,怎么样?”我哄劝道。

出宫的诱惑对于他这里被锁在深宫中的孩子来说简直是太大了,他毫不犹豫地便抛弃了‘太子’,然后选择了糖人。

我悄声对莲说:“去,让人去把那两个宫人调离道子的寝宫,罚去做些苦累的活计,让她们没得时辰去嚼舌根。”

“是,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