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差点葬身火海之事自然很快就传到了母亲她们等人的耳朵里,成堆的名贵药材由宫里赐来府中,又过了两日后,昌明竟易服亲自来了我们府里看我。
“阿姊,我看这府里很是晦气,不若我命人为你再选一处宅子去住吧?”他皱眉打量着书院。
那日我故意放的那一把火烧毁了整个卧房,若不是仆人救火及时的话,怕是连我最喜欢的汤池都要给毁了。
仆人们张罗着要收拾一间客房用来给我做卧房,我道不需,便直接搬到了院落隔壁内的书院,虽是较客房要简陋了一些,但是在我们整个府里,除了卧房之外就只有这书院里充满了仲道的气息和我们有过的记忆了。
我道:“不必了,劳民伤财的。”
昌明很是吃味,他说:“阿姊,起火那日,你让莲给道子送去了几匣的珍宝,道子可是高兴坏了。你这是为何啊,干嘛对他那么好?”
我道:“道子这孩子平素里也就是喜欢这些物件了,我不给他又该给水。你可别告诉我说你也喜欢啊。”
昌明吸吸鼻子,眼珠嘀溜转了一圈,道:“那可说不准!”
“呵呵。”
他忽然又不笑了,微怒道:“阿姊,我昨日里见到王子敬了。他说,他竟敢说他不想娶你。我看他的腿瘸了,便也不好发怒了,问他是怎么一回事,他却什么都不说。我就打发了他回去,有个小黄门同我说,这王子敬怕是故意把自己弄成了个瘸子,为的就是借故不娶你。阿姊,你说这王子敬他可不可恶!”
我暗说献之的脚伤怎地还没有好呢,可千万不要留下病根才好啊,又见昌明的怒火不小,只得先出言劝慰他,将献之的事存于心间,待改日再携礼登门道谢。
好不容易劝得了昌明,二人各拿一个沙果高兴地吃着说笑,仆人突然禀说王夫人求见。
我重复问了一遍:“是王献之的夫人?”
“是,来人说是长史王献之的夫人。”仆人道。
我道:“请她进来吧。”
仆人领命去请郗道茂,我遂请昌明避让偏厅内,可他却偏不依。
“阿姊可别赶我走,早听说王夫人郗氏是一个才情斐然的女子,今日若是不能一见,你叫我何时才能再见得了她?”昌明固执地说。
听昌明赞郗道茂是个才情斐然的女子,我心中便是一痛,想起了十多年前的那场清谈,那时仲道也曾这样夸赞过郗道茂。我真是怎样也想不到,仲道竟是爱她的。虽也知自己是比不上她的,可如今若是真见了她,我总是要妒忌的,又加上她夺去了仲道的喜爱,心里对她又是有气。
我见昌明不肯避让,郗道茂又快到了,便指了指玉石屏风,道:“你若是不依,那便去屏风后屈尊一会吧,待王夫人走了你再出来。”
他道:“欸,好。”
昌明藏身在屏风之后,又调皮地探头出来看了一眼,如一个偷儿般,逗得我舒心一笑。
自与仲道成婚之后,我就再也未曾与郗道茂相见过,只是有一年去见郗超时,曾远远地在偏厅内见过她一面,二人也未相见、叙话。
见了她后,我心中不是滋味,想虽然仲道爱的是她,我却也怪不得她,因为此事与她是无关的,便先开口礼貌相问她来此所谓何事。
郗道茂面色平静地看着我,她说:“你还是美得如此可怕。”
我惊讶地问:“王夫人是何意也?”
她说:“你还不懂么?这么多年,你我都未曾再见过,如今我来你府上,除了是为我夫君否则我还能为何?”
我于是便猜得出她要说什么了,但却只是不语,静等看她接下来到底要说什么。
她道:“你我还在幼时,便曾因争子敬而闹得不快。可这么些年来,他虽是心中一直无我,但我们二人也算是相敬如宾。
我也从子猷阿兄那里听说过,桓郎对你是很好的。但我却想不到,眼见桓郎落难了,你竟不顾夫妻情谊,匆匆地想要改嫁他人,而且,你对子敬竟还是没有死心!”
我急忙辩解道:“道茂,实情并非如此啊。我与仲道。。。。。已再无可能了,他已弃了我,可我,并没有想过要使你和献之分开,我知你。。。。。。”
她不听,嚷道:“你别再狡辩了!适才谢安又派人来过了,说来说去都是在讲要献之休我娶你!来人讲的很清楚了,这都是宫里崇德宫太后的意思,那岂不就是你的意思吗!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了,你又何须抵赖呢?你还是坦白承认了吧。”
我无言以对,一声大喝,昌明却由屏风后转身走了出来,他踢翻一张小案,然后怒气冲冲地看着郗道茂。
郗道茂不知这人是谁,打量一眼,她道:“小郎君好生无礼啊,竟躲在屏风之后偷听他人说话!”
昌明拗着脖,气急了,嚷道:“我不许你这样说我阿姊!我阿姊根本就无心王子敬!是你的堂兄郗嘉宾出了那个主意,谢侍中又举荐了王子敬和谢幼度二人为驸马人选,这事左右和我阿姊无分毫的关系!”
昌明说出第一句话后,郗道茂已明了他的身份了,她却也不慌,只是礼仪恰当的跪地参拜,并不说自己有错。
我劝着昌明,他却还不住口,连声要郗道茂向我赔罪,我忙说‘王夫人并不知此中详情,算不得有错,更莫论有罪了’。
郗道茂却并不领情,道一声告辞后,她袅袅离去。
昌明气得跺脚,直叫:“传闻都是假的!王子敬哪里娶来的这样无礼的女子!我定要王子敬黜妻另娶!”
我急忙说:“可是胡说了!这本就是我们两个女人之间的一些事情,你何必责怪她呢?你也更不要插手献之的家事!”
昌明转身问我:“阿姊,你和王子敬本就是互有情愫的,对吗?”
我轻轻点头,承认了他的说法。
昌明得意极了,说:“那这可真是太好了!阿姊,你既早便与王子敬相识、有情,且太后她老人家这些时日来左看右看也总是觉得王子敬要好过谢幼度。因谢幼度是将才,怕你二人成婚后他常年带军在外亏会待了你。我看,我这就去叫王子敬黜妻娶你,也算替你出一口恶气吧!”
“别再胡说了!王夫人从没伤害。。。。。”
说着话,我却突然词穷了。她没有伤害过我吗?若是真说起来,也还是有的。抛开仲道爱的是她一事让我生气不说,早些年她曾推我入水,若非有桓冲叔父相救,我就要葬身鱼腹了,她还曾欺瞒过献之我对他的感情。但这些事情都没曾真正的伤害过我,我理应不记在心。
“阿姊,你怎么了?”见我突然哑口,昌明担忧地问道。
我摇头,说:“阿姊无事了。昌明啊,你也快些回宫吧。既是看过了,阿姊这里也无事了,回了宫告诉我母亲,我都无事。”
昌明瞅瞅我乱七八糟的头发,问:“那这头发?”
我道:“嗨,我这就让人来修剪修剪,你就别对她们说了。”
“我知晓了。”
临出门时我又嘱咐他一定要用心向大臣们学习如何施政,他道都记下了。
。。。。。。。。。
过了四日,正到了仲道被解押去长沙郡的日子。我下定了主意,想一路尾随他及官差们到邵阳县,看看他余生会生活在一个怎样的地方。
莲为我整理了行囊,又不痛快地对我说:“他如此的待您,您又何必亲自送他前去长沙郡呢?山高水远地,您一个人上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好呢?再说了,如今宫里正张罗着您的婚事。。。。。”
我道:“好啦,这些我都知晓了。他虽然。。。。唉,我还是放不下他的。我其实一直觉得,这其中必有隐情,仲道他不是这样的人,他一定是有苦衷才会那样对我的。莲,你放心吧,不会出什么事的,我快去快回,你不要担忧了。”
莲再是不舍,可她也懂得我对仲道的感情,若是拦我她也是拦不住的。
刚上马,如一阵旋风般,寤生冲过来拉住了我的马缰。
“阿娘要去哪里?”他急匆匆地问道。
我敷衍道:“访友,月余便回。”
寤生不信,道:“阿娘,他们都说您要改嫁别人了。我知晓父亲触法被贬为庶人了,您瞧不起他,所以,您要同桓家撇清关系了,现下您也不想要寤生了,是吗?”我心里着急,高声道:“你胡说些什么呢?谁跟你说的!我对你父亲。。。。。。。。。哎呀,你也不要再问了,寤生啊,阿娘是不会不要你的,你就别多想了,好好地听你莲姨的话,别给我惹事。记住啦?”
莲招呼着寤生,他不情愿地朝她走过去,突然他又回头冲我大喊:“阿娘,大伯死了,他自尽了,就在昨夜!”
我一惊,若不是握着马缰就要摔落下地了,我忙问:“那你父亲呢?”
寤生道:“父亲早已出城了!他们怕父亲也自尽,所以便提前将他押赴去长沙了,他们也不许我跟着去!”
我不再多说,拍马便走。我想莲或许是会将我对仲道的深厚感情告诉寤生的,这样,他就不会对我改嫁他人一事而耿耿于怀了。
上一次离家远行还是四年前阿舅伐燕的时候,我跟随大军北行,倒也算不上是风餐露宿,毕竟军中住宿还有帐篷,吃食也皆是不缺的。
可此次暗地跟随仲道等人前去长沙,一路之上我且行且问,生怕会失了他的踪迹,一连半月的行程内,有时能遇到逆旅或是驿馆投宿,有时我便只能宿于野外了。但凡路过了饭庄,我总是会尽可能的多买一些粮食,因为赶路太快确实容易感觉饥饿。
乘船过了鄱阳湖后,便入了江州的豫章地界。
我知晓仲道等人比我早一日登船,因此下船之后便向岸边的人去打听他们几人的去向。顺着人们指点的方向,我又继续追了上去。
行了半日后,遥看远处似是一片广阔的营帐,询问别人,得知是有一支水军常年驻守在此。
我松缰让马慢行,一人骑坐在马背之上胡乱的吃些粮食,想着也不可跟得太紧了,若是让仲道给看见了,他定是要不快的,他说过自己不想看到我这个不忠的女人,我可不能惹他生气了。
头顶上是道路旁树木的巨大树冠,正遮住了阳光,虽是深秋里,但正午的热气还稍有些过热,这些树冠倒真是很有用。
忽地,两道人影由树木间一闪,我还在疑惑之中,紧跟着便有一人举剑向我刺来,我来不及拔剑出鞘,赶紧飞身下马,险险躲过了他的进攻。
下马后我就地滚了两滚,站得稍远了一些,我才能拔出了剑,惊慌地看着面前一高一矮两个面相不善之人,皆是深青色的短衣打扮,三尺利剑在手,形容利落,倒也不像是山间的贼寇,很像是平素里府中的护卫装扮。
我定定心神,开口问道:“二位是何人也?奉何人之令来杀我?”
高者道:“您问了也是白问,我们兄弟二人是不会说出主人的名姓的。”
他们举剑又攻,我脱口说道:“是郗道茂!”
见他们身形突然间却慢了一慢,又见他们对视一眼,便知我猜得不错,一定是郗道茂请人来杀我来了。可恨,我与她到底有何莫大的冤仇,她竟要对我下死手!
我深知自己绝敌不过他二人,且战且退,妄图能坚持到有人路过可以救助于我。
矮者举剑劈下,我横剑在胸前挡住了凌厉剑锋,脚下似飞一般向后连连倒退,待身子挨到了树后,便知自己已无路可退了,使大力反抗,挡开了矮者的剑,然后我闪身从树旁逃过。
高者又挥剑追上,直直朝我颈间砍下,我将剑身竖起挡在了他的剑同我的脖颈之间,死死地挡住了,心知若是挡不住的话,自己就是要命绝于此了。
他突来一脚,狠踹我肚腹,我飞出三丈,重重地摔倒在地,却还牢牢地握着自己的宝剑,强撑着站起了身。
矮者却已赶到我的身前,举剑又要劈下,我勉力横剑一挡,几点火星飞溅,我抵挡不住了,他的剑又攻来,在我腿上划过,顿时血流如注。
我咬牙挺住,一手捂住伤口,一手挥剑继续做无谓的抵挡。
矮者残忍一笑,说:“你别逃了,乖乖站住受死吧,你的伤太重了,你逃不了多远了。二弟,我先前同他过招时,还以为他有多厉害,没想到只不过如此了,光有个花架子罢了。”
高者看着我,若有所思,他开口说道:“大哥,她是个女子。而且,她的武功也并非是花架子而而,像是受过严格训练的军士。若是你我单独与她过招的话,她怕是不会这么快就受伤的。”
矮者吃惊地说:“是一个女子?主人只说让咱们跟上她伺机下手,主人可没说过她是个女子啊,我本看她着了男装,便以为她是个男子呢!”
高者用了一种规劝的语气对我说:“你站住吧,伤口一定是很疼吧?不如让我们哥俩送你上路吧,你还能少受一会苦。”
我只管继续后退,根本就不听他们说的话。
父亲,您要保佑福儿啊。我不甘心就这样死去,起码,我一定要回去建康找郗道茂给自己报仇。不仅是今日的仇,还有她夺走了仲道的爱!我再也不能对她视若无事了!既然她先向我宣战了,我也不能就这样罢休!您要保佑女儿此次能平安脱险。
我渐渐感到自己的身子虚弱之时,逐渐逼近的二人却突然止住了脚步,望着我身后,他们脸上现出了害怕的神色。
矮者道:“先解决了她再说!”
我再也无力抵抗二人,跪在了地上,不甘地闭上了眼。
一阵打斗,几声惨叫后,我忽然被人扶起了。
“竺玘?”我看着眼前的人疑惑地问道。
来人惊奇地问:“郎君如何识得吾弟?”
我遂看清来人并不是竺玘,竟是竺瑶,他身旁是一队三十人左右的军士,那一高一矮二人的尸首正躺在地上。
“他们?”我指着二人的尸首问道。
竺瑶道:“都自裁了。你还没回答我,你如何识得吾弟。”
我说声‘公勖是我的友人’,便再也支撑不住,晕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