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强好胜

渐入腊月后,天便越发的冷了,城里下了两场罕见的大雪。等雪稍化了一些后,我便挑了一日进宫去见太后。也正是没挑得好日子,光是天特别的冷不说,没想到褚爽并他的夫人竟也在太后宫内。

太后指点了我,对贺氏说:“这是陛下的长姐,余姚长公主。”

贺氏施礼,妥帖得当,初见那日匆匆一看只觉她形容温婉,今日再见又觉俏丽明艳,模样真是很好。

贺氏道:“幼时阿嫂便同我相善,她常讲一些建康城中的人、事与我听,阿嫂时常会提起公主,说您是世之少见的美人。”

太后轻笑,神情十分的骄傲,她对贺氏道:“你莫再这样说了,她心里一准都乐开花儿了。福儿,你今日怎么会得空来看我了?”

我原想因自己仲秋那日的胡闹且还未曾向她告罪,如今她应是不会理会我的,却没想到她只作无事发生过一般,与我谈笑如常。

“我有些事想与您说,故便进宫了。”我道。

褚爽听言便说:“既是如此的话,姑母,我们便先告退吧。”

至亲之人,太后便也不做势虚留了,道:“好,得空了你们便常来看看我,我也不是每时都在礼佛,偶尔也得与儿孙们同乐嘛。”

褚爽道:“侄儿知晓了,侄儿告退。”

太后对贺氏道:“明姬,你以后便少来看我吧,有了身子的人要仔细着些。”

贺氏道:“谢太后垂爱。”

二人离去后,太后神情略显紧张,对我说:“我真是怕你进宫来又要来与我争吵。”

我愧疚地说:“您说的这是哪里的话?原先的事儿其实都是我的不对,我也知自己是做错了,关心则乱,我一时罔顾了朝廷纲纪、遗忘了孝道礼法,还望您能够恕罪。”

我欲郑重叩拜,她却扶起了我,让宫人们都退下后,她才低声对我说:“母女连心啊,我岂能不知你心中所念?哪个当娘的不盼着女儿能嫁一佳人,一生一世都有人疼爱?可桓济。。。。。。唉,谁叫他是桓家的人呢?

瞧瞧你这头发,怎么还没长好?我听说,你那府里的卧房都给烧没了!啧啧,你这是想要了我的命啊!你怎地也不仔细着些!你府里的下人们也都是一些混账!昌明同我说他要另赐你一座府邸,可你却给推辞了。你现下住在哪里?不若还是搬了吧。”

我说:“您费心了,我如今住在书房里也很好。原先的卧房正在重新修葺着,过了年也就能住人了。今日我来找您,是想和您说,那嫁人的一事,我应下了。昌明说您很中意王献之,我想说,我也正是想嫁给他的。”

太后微喜,道:“你总算是想通了?可真是呢,我就独独中意那王献之,不止模样生的好,才气又很高,可真是难得的一个佳人啊。要说谢玄其实该是这驸马的人选,他同我又是亲戚,可也就是因为亲戚这层关联,我却也不能为你选他。他的夫人羊氏你可识得?”

我说:“识得,女赐姐姐她与我相识多载了。”

她说:“哦,那你就该知晓她的母亲谢氏是谢安的妹妹,谢氏夫人是我母亲的堂妹,正也是我的亲戚呢。羊氏与谢玄成婚多年了,他二人又是姑表兄妹,拆分了他们二人的话,我担心她母亲谢氏会不依。

再说了,那谢玄常年在外,看着是个将帅之才,即便过些年朝廷重用了他,也多是会遣他在外将兵的,鲜能回来建康。把你嫁给了他,我怕会委屈了你。”

我听着她喋喋不休的唠叨,脸微侧看向殿外地面上的残雪,唇边渐渐扬起一个微笑。

郗道茂,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这是你应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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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别了太后,我又马不停蹄地赶到了郗超的府上。

在厅中等候之时,郗府的仆人对我说郗超近些时日来染了风寒,颇是严重,整日里进药不断,已有七八日没能下床走动了。

我颇有兴致地听她说着,蓦地有人大喝‘多嘴!’,见郗超在几个仆人的搀扶下来到了厅中。对于仆人告诉我的事情,他似乎极为不满。因之前说话太过用力,他喘不得气,只是连连轻咳,又费力地喘气。

那个被他大喝了‘多嘴’的仆人被其他的仆人推搡着哄出了厅堂,郗超被两个仆人扶着坐到了一个距离我算是不近的位置上。

“你还来作甚么?”他很是不解地问道。

我平静地说:“忘了吗?我还没回报你。”

他黛眉轻挑,道:“我骗你的,你岂能看不出来?”

我微讶,记得他当初坚持要。。。。。。。我却不敢再问其中的原因,只是在心中连连感谢佛祖。

我对他此刻表现出来的淡然而感到羞恼,便不好意思地半低了头,说:“那便算了。还有另一事,我要同你算账!是不是你去告诉了仲道,说我要改嫁他人了?郗超,这明明是你先想出来的卑鄙主意要我改嫁的!你这样故意使得仲道和我反目,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郗超说:“可是你说过,只要能救桓仲道一命,你愿意拿你所拥有的一切来换,这其中应该包括你和他的情谊吧?这是你说过的话,我希望你还没有忘!

好,我救了他,他不必死了,而这代价就是你必须嫁给别人,使另一高族能得到一些利益,他们才会帮你的!

谢安他接受了我的主意,他手中有谢玄和王献之:一个是他最看好的侄子,一个是他故友王羲之最优秀的儿子。

他说动了一些朝臣,这才能保住了桓仲道。谢安要的是你背后的司马家,他是希望能更好的巩固他或者说是谢家和司马家的联系。”

我气说:“我都懂这些!可我还是会觉得你卑鄙!这一件事,我本想能自己同仲道说出,再好好地向他道歉。却想不到,你早已告诉了他!”

郗超又连咳几声,勉强大声地对我说:“你说、我说,有什么不同吗?他都是要生气的。这下你也都看到了,他一直就对你不满,一切都不是像你表面上看到的那样好。司马道福,你还是,忘了他,好好地嫁人、过日子吧。”

我起身离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怒声道:“你有什么资格来规劝我这些?所有的阴谋,都是你一手策划的!”

郗超揉揉额角,好似有些头痛,低声道:“你可真是无礼还要搅上三分!分明是。。。。。唉,我不想与你理论了。你走吧,就算是我求你吧,看在我病重的份上,求你别再来烦扰我了!”

我知道郗超说的对,当初是我请他帮忙救仲道一条命的,虽然他的主意有一些卑鄙,可他毕竟是做到了。如今我来他这里闹,确实很是不该。现下他下了如此明显的逐客令,我没有道理再继续留在这里了。

与郗超不再说半个字,我步履踉跄地走出了郗府的前厅,恰与郗道茂打了个照面。她身侧的那个男子我似曾相识,他形容清俊、身姿高大,一身的玄色衣物,外罩了一件同色的裘皮披风,一双眼睛明亮微长,倒是与郗超的眼睛有几分相似。

我丢掉原先的失意,挺直了腰背,冷笑着对郗道茂说:“王夫人,咱们又见面了。”

郗道茂点点头,冷冷地说:“是啊,又见面了。”

男子低头问她:“阿姊,这位夫人是谁?”

郗道茂嘲讽似地回答他:“这就是今上的亲姊,长公主殿下。”

男子双目一转,原本温和的面容顷刻冷若冰霜,语气也化作与郗道茂一般,对我嘲笑不休。

“竟就是你与我阿姊要抢我那王家的姐夫!”

我已明了了此人的身份,他竟是郗道茂的阿弟郗恢!十二年前初见他时是在他父亲郗昙的丧礼之上,他还是个只会哭闹的孩子。这么些年没见了,他早已长大成人了,已经懂得要保护自己的家人了。

郗恢将郗道茂挡在自己的身后,又对我说:“天底下的男人多得不尽其数,你为何独独要选我的姐夫,故意要和我阿姊过不去!你可真是够下贱的!”

面对他的冷言冷语,心中虽痛,但在面上我只能装作混不在意。倒是郗道茂,她见郗恢破口骂我,觉得不妙,便伸手拉扯了郗恢一下。

郗超也已走了出来,他冲郗恢喊道:“阿乞,莫要逞口舌之快!”

我不理会郗恢,双眼狠狠地盯着郗道茂,坚定地对她说:“你暗地里耍的那些手段,我都明了了。其实,我本对献之无意,但到了现下,你的丈夫,我抢定了!”

转身要离开,郗道茂在我的背后喊道:“你在说什么!我做了什么!”

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做都做了,又何必不肯承认呢!郗道茂,你给我等着吧!”

郗恢愤怒地拉住了我,想要替自己的姐姐争辩。

郗超喝道:“让她走!阿乞,她是长公主!”

郗恢扭头看着郗超,不甘地说:“怕她做什么!阿兄,你也都看到了,是她无礼在先的,我们又何必要礼让于。。。。。。。。”

郗超又苏花哦:“我说了,让她走!阿乞,你放手!”

郗恢不情愿地放开了我,郗道茂却变了脸色,她不敢置信地望着郗超,樱口惊讶地张开,久久不能闭合。

我稍整披风,遂即离开了郗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