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和天子

我着了袒免为王夫人服丧了十六日,到了第十七日,母亲阻止我再继续穿袒免了。她说,若是亲自去王家吊唁理应这样穿,可既然并不需去,且也已过了这么多日,不必再穿了。我很顺从地答应了母亲的要求,当即便换上了正常的装束。只不过,束发用的带子,我还是用了白布。

我很少再去想献之了,每日继续专心地向先生求教书文,并虚心地学习乐理。先生虽对我的转变没有说什么,但我知道他对我现在的情况是很满意的。

他不说,可我能感觉地出来,我们之间,就是相知至斯。

端午前的两日,莲将我细细地打扮了一番,我不耐地小声嘀咕了许久,她才肯放了我走。她道我既是要与先生一道去街市上游玩,若将我打扮地不好,岂不是会被先生说她愚笨?我故意气她,道先生便是觉得我穿的不好也不会问是哪个人为我打扮的。莲便撅嘴不悦,我只觉很是得意。

与先生走在街道上,满眼的都是热闹欢笑的人们。其实若要是在会稽,白日里街道上的人也是不少的,可明显地不如建康这里的人多。

我右臂挽着先生的左臂,看到有吸引自己的货物,我便拉着先生前去细看。他先是尴尬地笑,后也便习惯了,便跟着我的步伐小跑,完全没有了他平日里的稳重样子。我明明做了‘坏人’,还要故意笑他‘你失了陆家男子的从容’,先生只是无奈地说‘我拿你没办法。’

看到了太学府那一道庄严的乌木高门之时,我想到了去年被献之蒙住眼睛来观看美景的地方好像就是在这附近。

唉,怎么又想到这个呢?

“福儿怎么了?”先生道。

我奇怪地反问:“您在说什么?”

先生道:“你先前在叹气。”

我微讶,我,刚才是在叹气吗?可我自己根本没有意识到啊。

我想遮掩过去,便说:“哦,我是想着,桓氏的几处府邸就在这附近。回了建康这么久,还未正式谢过桓冲将军呢。总听闻,他不在建康,如此看来,那道谢的日子便是遥遥无期了啊。”

先生点点头,说:“福儿能够这样想,真的很好。受人恩惠,且他救的是你的性命,怎样报答都是不够的啊。”

我道:“是啊。”

不远处遵之、楷之正与一个我未曾见过的十五六岁的郎君说笑着走过来,那一人面貌清朗明秀,穿戴皂色锦袍。

“遵之、楷之!”我惊喜地对他们挥手,自我回来了建康,还没有来得及去见过他们,没想到今日竟就这样遇到了。

“福儿!”二人也看到了我,也纷纷开心地对我挥手。

大家走近叙话,我对先生道:“先生,这二位是遵之和楷之,我与您说过的,呵呵,他们都是我的堂侄呢。”

先生礼貌道:“吴郡陆子然见过二位郡王。”

“见过陆先生。我们二人也常听福儿说起过您呢。”遵之笑说。

“你们两个,怎么我都回了建康近三月了,你们都没来找我?还有南仙,她如今好吗?”我兴奋地问着他们,却忘了礼貌地问候他们身旁的郎君。

二人倒是没有忘记,忙地先为我介绍起了那一位郎君,楷之小声道:“福儿,这是今上。”

我与先生大惊,都没有想到那少年会是陛下。去年桓公还朝那一次在宫中,我并没有见到陛下,因为他突然感到不适,所以没有出席宴会。

我们急于行礼,他却伸出两臂分别止住了我和先生,温声道:“在宫外,莫要如此了。况且,一为朕的堂姑,一为师者,不拜也并无错。”

瞬时,我就觉得陛下人是极好的,如此的谦谦君子、又平易近人,没有那要人望而生却的天子之威。他万乘之尊,竟也同普通人一般步行游玩。

我们进入旁边的一家饭庄内坐定,陛下细细地打量我后,笑着对二人道:“司马家的女儿中,福儿应是最好的。”

遵之玩笑道:“无论谁好,都是要好过南仙的啦。”

我问:“你们还未曾说过,南仙现下好不好?”

楷之眨眨眼,故作神秘地说:“她呀,要嫁人啦!正被武陵王关在府里呢。她总是想逃走,王爷不能不小心呀。”

我顿感惊讶,没想到只是八月未见,南仙便要嫁人了。那么说,她与桓济是再也不可能的了吗?天啊,无法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她该是多伤心了。

“南仙,她要嫁给谁?”我黯然问道。

却是陛下回了我,他道:“是元帝朝贺循的族孙。”

我很是为她难过,不小心失言,不禁问道:“为何不能是桓氏之人?”

话一出口,我才知自己是在陛下面前,忙要请罪,陛下道:“无妨,你为南仙抱屈,朕可以理解。说起来,朕也是想成全她的。可便是朕下了圣旨,若桓家的郎君不愿意,朕的圣旨,呵呵,还不是白纸一张吗?”

唉,陛下说的无错啊,桓家如今权倾朝野,全靠其他氏族朝臣分化势力,才不至于造成一家独权的场面。桓济既是已经说过定要北复家国之后才会成家,那么无论谁劝,怕是也没有用的。陛下是绝不会为了一个南仙,而在这种事情上与桓家产生争论的。

不过,贺氏虽是南方大族,可在朝堂上的势力却比不过南迁来的琅邪王家,如今要南仙嫁于贺氏子弟,看起来,司马家对王嫁也是忌惮的。那么就是说,朝廷对王氏的势力也要开始分化了吗?那么,我的婚事又会怎样呢?

陛下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笑吟吟地说:“福儿你是在想自个儿日后的婚事吗?你若是有了心上之人,朕可为你说上几句。”

“福儿多谢陛下。”我听得他这般说,心里略是高兴了一些,起身离座对他行礼。

遵之怪声道:“哟,看不出来,小姑姑早已在考虑自个儿的婚事了呀!”

楷之道:“哥哥,你怎么忘啦?南仙看上桓济的时候不也就是九岁吗?”

二人大笑,我则羞愧不已,想制止他们,可觉脸上滚烫,我都不敢抬头示人。

陛下的心情是极好的,胃口也很不错,他将饭庄里的招牌菜都试了一遍,并说遵之与楷之二人说的不错,二人故意道‘臣哪里敢欺君’。

告别之时,陛下摘下了自己里衣内脖颈上挂着的一枚雕龙玉佩,递过给我,我并不敢接。

遵之、楷之皆慌,说:“陛下,这玉佩怎可随意赐人?这可是元帝之物啊,素来只传帝王啊。”

陛下笑说:“元帝虽如此规定了,朕难道就不可以再另行处置吗?福儿,朕初见你,觉得很喜欢,这玉佩你收下。”

听了遵之、楷之的话,我方知道这玉佩不仅仅只是一件帝王之物,竟还是元帝留下的只传帝王的宝物,我便更是不敢接了,甚至连看都不敢再看了。

“司马道福,你想抗旨吗?”陛下严肃地问我。

“道福不敢。”

怕陛下生气,我只得接过了那微热的莹白润石,并向他谢恩。心里想着回府需将它藏起来,若是父亲知道了,虽然是陛下之意,但父亲少不了还是会责罚我的。

陛下满意地点了点头,招呼着二人一道离开饭庄回去皇宫。

我微有惊恐,无意识地把玩着那一块雕龙玉佩,问先生:“先生,您说,陛下这是何意呢?”

先生笑说:“陛下不是说了么?他很喜欢福儿,所以才赏赐这玉佩给你,你可需好好收着呢。”

我道:“御赐之物,且又如此的珍贵,我自然是会收好。可是,若是被人发现了,那,宫里岂不是要闹翻天了?父亲若知道了,我又少不得一番好骂。”

先生道:“我想,不会的。即便是被人发现了,陛下也会护着你的。”

“真的?”

“我何曾骗过福儿?”

稍稍安心不少,再看一眼那玉佩上威严的盘龙,我将玉佩挂在了自己的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