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华隐情

几乎是一夜无眠,清晨起床之后,我也未唤暮颜,只一个人在卧房中更衣、梳洗。一切都妥当后,我的心情极为忐忑,慢吞吞走到了献之的卧房门外。

徘徊在他的房外,有好几次,我都将手伸向了房门欲要敲响,但终却都是罢手了。

我该怎样向他开口呢?直接去问他‘要不要一起进宫去送别太后贵体’?那么,他又是否还会愿意与我这个已经背叛了他的妻子共乘一车呢?

思前想后,我暗道,算了,算了吧,何必自讨无趣。这个念头才一起,我便转身拾阶而下,想要到前院内去吩咐府内的侍者为我备车准备入宫。

“我去。”

身后两扇突然打开了的房门,他正出现在门内,表情尚属平静,不过,语气之中却有隐隐气急。

微惊,我问:“你知道我来找你是要去作甚么?”

他稍整衣,从我身边慢步走过。

“知道。我其实,一直就在门后,看着你左右为难了半天,本以为你会敲门来唤我,可是你却没有。

太后的凤体今日就要与康皇帝同葬了,我们理应是要去送别的。我如今既然是已经回来建康了,若是你我分开入宫的话,势必会惹来他人的议论与猜疑。更兼,”

他说着却侧目淡淡地扫了一眼我的腹部“你现在已有身孕,莫要因你我的疏远而让别人对你腹中婴孩的身世也有了猜忌。”

他在帮我。

我听不出他话里有任何嫌弃和鄙夷的意味,可我却也不会因此就认为只经过一夜献之就会原谅我。在帮助了我的同时,他怕是,也不想失了他自己和他们琅邪王氏的颜面吧?

“不走吗?”

他扭头回望呆立在自己身后的我,我羞愧地缓缓低下了头,低声道:“献之,我对不起你。”

“事情已经到了这种田地,‘对不起’,我是根本就不想听的。还有,我昨夜整宿未眠,我一直在想,唉,日后的你我该如何相处。

我已经想通了,任凭你再如何地向我解释,我的心恐再也无法听得进去。所以,我不再需要你的解释了。

这个孩子,我会认下。他/她的生父究竟是谁,那个人,我也不想要知道。你要清楚,我这样做,绝不是为了你,这么做,只是为了我、我父母大人兄弟亲人和我琅邪王氏的名声!”

是啊,我自己该清楚,我这样的人,本就不配亦不值得他用心来维护。他这样说了出来,我心内的感激之情便愈重了。因为,若是他说自己的‘不追究’是为了我这样的一个女人,我的愧疚之情将会压负我的余生。甚至,我还担心它会延续到我与仲道那个还未出世的孩子身上。

这样很好,我可以安全生下仲道期盼的孩子,而献之,他也能维护了他该维护的名声。

不过,这天大的人情,我该如何偿还?

两个人乘车入宫,他特意地吩咐了侍者备下了我们府内最大的那一辆马车,在车内,二人隔得很远坐着。

我抱着大肚缩坐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他依旧清秀的如同少年般的那面庞却有着无比冷漠的表情。他抬手卷起了车窗的木帘,夏天里的凉爽晨风立刻吹卷进来拂散开了二人的衣上轻尘。

忽然,望着窗外的整齐街景,他低低地问我:“你,还记不记得那一年?正是冬天,下了好大的一场雪,茫茫的白色天地间,我一个人,你也一个人,你我曾在秦淮河边偶然相遇。”

稍作回忆,我应道:“我记得。那年,婤初有孕,因此阖府里就都紧着她。我一个人在府中十分无趣,便离了家四处去走走,恰就与你遇到了。”

当时的我,出嫁桓家方才两载,心中虽然依旧爱慕着献之却也深知二人此生是有缘无份了,所以,我清楚同身处在这座建康城中,为怕与他相见之后自己的心内会吁叹后悔,便一直都在小心地躲避他。

但,还是,就那样不小心的又遇到了。

“兴宁元年,已是二十年了啊。我抱着想要见到你的心情,‘故意’向你的府邸方向走去。我想,即便到了附近,定也是见不到你的,仍偏要过去也只是想随了自己的一时心愿罢了。可,竟真的就会遇到了你。”

说着话,他将视线转移至了我的脸上,我莫名微慌,不明所以地冲他点了一下头,而后道:“那个时候,事实上,我,我一直都怕自己会遇到你。我也根本没有想到,自己随意地出门走走竟也会遇到了你。”

献之没有接话,他紧闭双目似在休息,我便也缄口了。

他口中提到的这件旧事,我和仲道曾因它生出许多事端。如今他又提及了,我不禁仔细回忆起其中的点点滴滴,只是平白又生感慨,人世间多少憾事,都是一个‘情深缘浅’啊。

。。。。。。。

我虽还未进灵堂,但落泪涟涟,已不可止。

父皇驾崩之时,我自然是伤心欲绝,但更多的却是害怕,因为当时朝内的政治暗涌实在凶险,我生怕自己这个长女、长姐会无法照顾好养母、诸位姨娘和年幼的昌明等人。

我一直都很清楚,真正让我一直坚持着没有倒下的原因除了因我自己本身就性子倔强、从不服输之外,更有,我很相信我的亲生母亲---------褚太后。扶持了三朝帝王,她绝不是一个平凡的女人。只要还有她在身旁,我们就都会平安无事的。

可现如今,她却走了!我在失去父亲后,又失去了母亲!这一次的悲痛伤心,不是因为朝事还有哪里不稳,只是因为我失去了自己的母亲!只是我不希望她像父亲那般离我而去!

礼部的一个官员好心地提醒我:“公主,您也不必如此悲痛。”

不必悲痛?或许,其他的人都只是在做个样子而已,可是我不能!如今寂寞地躺在棺中的那一个人,她可是我的母亲啊!

我以袖半遮住面,不悦道:“我知道。”

张如水和陈归女同为‘淑媛’,后宫里中宫之位空缺又再无一人的封号高过了此二女,因此,昌明便命此二人在显阳殿内主持母亲的丧仪。

见状,张如水倒是走过来劝了我一句:“公主,臣妾听闻过,往日里太后她老人家待你极好,你一定是舍不得她走。可是,逝者已矣,咱们活着的人若是因此而消沉下去,她在天上看到了也会难过的。你说呢?还有,你也该为自己腹中孩儿着想啊。”

她温柔说着话又挽住我的臂走到了一旁,让我在软席上坐着休息片刻。道华被她唤过来陪我,两姐妹同坐在一处一起伤心哭着。

突然,我却听出来道华的哭声中竟还夹杂有一些委屈之意,便关心问她:“道华,

你可是有心事?”

道华的神情很局促,她胡乱支吾道:“阿姊你何出此言?我哪有心事?只是不愿

太后离去罢了。”

我立即正色:“不要骗我,阿姊都听得出来,你一定是受了什么委屈!你快些同我说,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可是有人欺负了你?”

道华哭泣的越发伤心,她一头载入我的怀里低声委屈哭诉:“是驸马!我当初是极不愿嫁去桓家的,可既然我最终还是嫁了,那我也是一直都听你和母亲的话,和睦家人、友善妯娌,不敢给咱们司马家抹黑。

可,驸马他却。。。。。。驸马,他倒是一直待我是很好的,但我却从下人们的口中得知了一件事,驸马他和我们府里的一个侍女之间不清不楚。

听闻,二人早年间就颇有情愫,驸马本想纳了此女,但宣穆公在世时从不准驸马纳妾。现在宣穆公他已经去了,驸马和那个女人。。。好像是越来越好了!”

我微气道:“桓修他想要纳妾?这怎么能行!你二人成亲仅仅数月,你在桓家又

从无失礼之处,他这样待你实在是不对!这件事儿,都还有谁知晓?”

道华抽泣道:“我们阖府里都知道此事,但无人敢在明面上说。宫里面,现只有阿姊你知道。阿姊,那个女人,我也去看过了,美丽稍逊却也温柔有余,是自幼便服侍驸马的人。”

转而一想,既然道华说那二人已相知多年了,桓修却依旧对她不舍,许真的是桓修很喜欢的一个女子吧。我若横加阻隔的话,怕桓修也是不会听的,理应耐心些好好劝说才会有成效。

“桓修现在哪里?”

道华说:“应是和姐夫一起在龍华殿。阿姊是想要?”

我说:“你与他的这件事可是耽误不得,传扬了出去,别人会说是因你有错驸马才会纳妾的,实是对你的名声不好啊。我现在就去寻桓修,你且放下心,我定要他打消了别的心思。”

道华略觉安慰,道:“如此,那便有劳阿姊了。”

伤感望着装载母亲遗体的棺椁,我道:“这里,你仔细看着,太后的丧事,绝对不能出错。我这就是龍华殿寻桓修。”

“好的,阿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