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政建康

新一年的伊始,人人的脸上都是笑意,四周都是欢乐热闹的。

偶尔,我会试图于千万个消息中找出关于献之的只字片语,不过很是困难。我会想象,某一刻,他应是安静地待在会稽的府邸里平静地生活。

不过,我仍然在等待与他的再次相见。

再过几月,待一年的守孝期结束了,他或许就可以离开会稽了。我知道,他可能会陪同王会稽回去金庭休养,也可能,他会再来建康。我希望是第二种可能,因为那样,他同我的距离便不会那样遥远了。

我也很想知道,郗道茂是否一直都住在会稽,她是仍住在王府内。我曾想放下骄傲去见谢道韫,我想她一定是知道郗道茂如今的境况的,可最终我也没有去过谢府。

荀羡大人被陛下召回了建康,圣旨说要他安心养病,这就是朝廷给他的‘惩罚’了。当然,是父亲为他求了情。

自早年遭受到排挤之后,父亲甚少参与政事,他只顾着交友与悟道。不过,他的友人们却大多都在朝内任职。就是因为这样,当父亲此番为荀羡大人求情之时,朝里与他交好的那些官员们也出了不少力。

上一次荀羡大人在军中患疾时,郗道茂的父亲被朝廷派去帮助他监理政务。这一次,荀羡大人被召回了建康,仍在北方的郗昙便接替了他所有的职务。朝廷任命郗昙为北中郎将,都督徐、兖、青、冀、幽五州诸军事,并兼徐、兖二州刺史,镇守下邳。

父亲与郗昙的关系还算是很好的,只不过,若父亲知道我并不喜欢郗道茂,且她就是那个曾将我推入河中的人,不知父亲还会不会与郗昙交好。

正月末的一日夜里,在燕国内,那燕主慕容儁梦到了先前被自己逼死的赵国国主石虎在噬咬自己的右臂。他于呼喊声中惊醒了,随后,他要人在邺城内挖掘那石虎的陵墓,最后却没有见到尸体。

这时,后宫中一位名唤李菟的女子告诉慕容儁自己曾是石虎的妾室,石虎真正的墓地其实在东明观之中。慕容儁将信将疑地派人去东明观里寻找,果然发现了石虎的尸身,虽十载已过,但那尸体仍旧栩栩如生,且没有一丝腐烂的迹象。

慕容儁赶至彼处,厉声一一数清石虎的残暴之举,并道‘死胡,何敢怖生天子!’,并亲手将石虎的尸体鞭笞数百,又把破烂的尸体投入了漳河上的紫陌桥下。但桥下的石柱却拦住尸体,众人皆以为怪异,遂无人再敢碰触石虎的尸体。

谢道韫揪着自己发上绑着的白绢,细声道:“甚是可疑,想那石虎曾有十万女子于后宫,为何独独这个李氏知道他尸身之真墓?诸位,你们可也觉怪异?”

我道:“却是怪异地紧。不过,真正的原因如今已无人可以知晓了。但我们不妨猜测一下,或许,那李氏乃石虎死前最为受宠的姬妾,她自然会知道其地宫之所在。看虎归天,怕自己会被其他嫔妃妒忌,便藏匿于宫中,直到赵被燕灭国,又充入了慕容氏的后宫。”

沬之撇嘴,道:“我看呀,李氏受宠是不假,那石虎眼见赵国不保,便在死前要这李氏出宫了,又派人密信于她地宫之所在。待虎归天后,她日子过的困难了,便只得又入了慕容氏的后宫。”

谢玄躺在小榻上,轻声开口了,声音慵懒至极:“女子皆无知。谁人不知那一代美人郑樱桃?她直到虎死后才被虎之庶子石闵赐死,她在世之时,虎又怎会宠爱其他女子呢?你们呀,就都别再猜了。燕国距离建康如此之远,传言皆是不可信的。说不定,那只是一个人们杜撰的故事罢了。要我说,咱们不若说说万石叔父吧。”

沬之一楞,忙问:“羯哥哥何以提及吾父?”

谢玄似是不悦,道:“还不是因为安石叔父,他近来总在为万石叔父担忧。”

我颇为不解,为何提及谢安石之后,谢玄的面上便没有了先前的轻松呢。

谢道韫轻笑,道:“阿弟,你莫不是还在心疼自己的紫罗香囊?”

对了,自今日见到谢玄后,我便觉哪里颇是不妥。经谢道韫一提,我才想起是谢玄腰间里往日总是挂着的那个紫罗香囊不见了。

记得在过去这半年多的服丧期里,他一直身穿雪白的斩衰,那一个亮蓝色的锦缎香囊颇为扎眼。我偷偷地问过谢道韫为何谢玄总是佩挂着这个香囊,她道他就是喜欢,谁也不知是为何,而且自小便是,从也没有换一个,他的紫罗香囊早就不香了,他都未曾添换过香料。

谢玄恨恨地说:“已然没了,我是万不会再心疼的了!”

沬之嗤笑,对我说:“福儿,你可不知,几日前安石伯父与我们几人谈论诗文。他道‘子弟亦何豫人事,而正欲使其佳?’。我们皆不知该如何对应,便是道韫姐姐也都答不出来。羯哥哥道‘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庭阶耳’。众人莫不称赞,伯父也夸赞他说的好。

后来,伯父便与羯哥哥对弈,二人各下赌注。羯哥哥想请伯父最美的那一位歌姬为自己抚曲一首,伯父想要羯哥哥的宝贝香囊。最后,羯哥哥输了,极是不情愿地把香囊给了伯父。可是呢,伯父接过后连看都没看便将那香囊扔进了火盆里。你是没看到,羯哥哥当时都要跳起来了!伯父却道‘子乃芝兰玉树公子,何以被羁绊于繁杂事物’。

道韫姐姐私下里劝慰羯哥哥,其实伯父对他是很好的了。这件事,分明就是伯父早已对哥哥总是佩戴那香囊一事很不满了。但伯父并没有直接地训斥哥哥,没有让哥哥失面子,反而颇费心思地将它赢了过来,伯父还是很看重哥哥的才华的。”

我点点头,看来,谢安石很关心他的子侄们,又看出谢玄颇有才华,不愿谢玄分心于外事,便借机把那个香囊给毁掉了。

谢玄支撑起半个身子,盘坐在榻上,幽幽地说:“我已想好了,父亲如今已去了,且如何都是回不来的了。他生前虽没说想我日后能封侯拜相,不过,我已决意,为了谢氏能够于朝堂之上多一位闻名之臣,此后我不会再玩耍,我要入仕。”

他的语气听起来虽并不正式,但我们都因他这番话的内容而感到些微的震惊。难道,当他回答谢安石的问题之时,心中便已然有了自己日后前进的方向了吗?他,是真的要去做一个‘芝兰玉树’之人?

“咦,羯哥哥,你还未说,你为何要提及吾父呢?”沬之不弃地问。

谢玄道:“万石叔父已然担当大任领军于北方了,不过,他素来自命清高,无时无刻不忘谢氏之高贵。安石叔父担心他无法与下级的寒士们交好,怕他会惹出事来。安石叔父向来关心汝父,此般担心,一是为他好,二是怕汝父会为谢氏招难。”

沬之颓然道:“孰人不知吾父清高?安石伯父劝导他多年了,总也未有成效。父亲赶赴北方前,我也曾劝告过他的。只是我想,安石伯父的话他都听不进去,我的话,他更是听不进去的。”

唉,我知道这事儿啊,父亲也曾说过的,那谢万的清高固然是风流气韵使然,不过,他既是朝廷的官吏,万不可再行名士之举了。不过,有谢安石常常劝导他,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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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五月里,我再次见到了献之。

王会稽此次是阖家由会稽搬回了建康,他想在建康停留两年。对于金庭,他与王夫人在那里曾生活了多年,在此时,他不太敢回去金庭的那座府邸中,怕的是睹物便会思人。

一年多未见,王会稽似是苍老了许多,周身风流闲适的气韵也减了许多,神情有多颓废。献之独自一人陪他前来,看起来是清瘦了不少。

我的目光无数次地扫过他的面上,却只有一次,二人四目相视。

这一年,我十岁,他十四岁了。

我不知,再要多久,他便会与郗道茂成婚了。可是,我心中对他的喜欢,该要他知道吗?郗道茂已然知晓我的心思了,她会告诉他吗?若是献之真的知道了我的心,可他喜欢的是郗道茂,他心里会怎样想我呢?会不会,从此他便不再理会我了?

须臾,父亲与要事与王会稽相谈,我与献之便默默地离开了正厅。

我正想着该如何与他说话,他却先我开口了:“福儿,我听说,我母亲去后,你着了袒免?”

“是。”我小声道。

他微笑,问:“为何?”

“因为,我这样想了,便这样做了。”我无不忐忑地回道。

“只是这样?”他略有失落地问道。

我道:“是。”

府中前后院相交处有一块五尺见方之地栽种了翠竹,旁边的地上摆着几张矮小的方凳,见此处无人,我们便坐下交谈。

他问:“你过得好么?”

我道:“很好呀。建康这里,我如今都已熟悉的了,且有谢家、桓家的几位友人时常见面。每次去宫中时,陛下待我也很好。”

说到陛下之时,那一块雕龙玉佩好似热烫了许多。我无处敢放,因而便被自己贴身收着挂于脖上。天啊,如果有人看到我竟敢佩戴一块雕刻了龙的玉佩,不知这会是一个怎样的大罪过!

他轻轻一笑,说:“这样看来,是很好,每个人都对你很好。”

“献之,那么,你过得好吗?”

我一直都想知道他的状况,可却一直都无法得知具体的情况,现在终于,我可以知道了,而且,还将会是他亲口告诉我的。

他道:“呵,还好,每日里练字罢了。”

“我听道韫说,道茂一直居于会稽,是吗?”我不安地问道。

我骗了他,我从没有去问过谢道韫,只是故意地这样说了。

他平静地说:“因为小舅父无法抽身前来吊唁,便要表姐代其为我母亲守孝一年。母亲生前也是很喜欢表姐的,她去会稽那里祭拜,母亲泉下也是欣慰的。”

“是啊。”

呵,问了是问了,问过之后,心里痛快了吗?司马道福,一个早已被王家接受的女子,你妄想撼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