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和是真没想到, 走出时空裂隙之时看到的是这一幕。
宽阔的街道上横七竖八的躺了好些人，一身玄衣，眉间一点朱砂的少年抱臂立于街边,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 不必看, 羲和也知道那边是谁。
“吾是清都山水郎, 天教分付与疏狂……曾批给雨支风券, 累上留云借月章……”
“诗万卷，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哈哈……哈哈哈哈…………”
声音渐远渐希，那一身熟悉的江湖布衣, 不必走近也能闻到的浓重酒香，腰间竹筒做的酒壶, 那个潇洒落拓的背影……
羲和还记得, 当初他曾经多少次将酿好的酒灌入酒壶之中, 也记得和着酒香落下来的滚烫的吻，更记得那人下巴上细碎的胡茬蹭在脸上麻痒的感觉, 那是记忆里第一个毫无保留的对他好的人，也是教会他付出与珍惜的人。
其实……已经那么久了，他以为自己早就忘却了，没想到那些细节、细微到琐碎的细节竟然都记得。记得当初白帝城那个小院里的红枫，记得枫树下有一把吱吱呀呀晃来晃起的躺椅, 记得那人用上闪行之术给他买回来的包子, 记得在午后的暖阳里睡着, 在他温暖坚实的怀抱里醒来, 记得他们一起度过的最后一个中秋, 那人醉意八分，“等着我, 等我代你踏遍天下，看够风景之后，我去陪你。”
尹千觞……尹……千觞…………对不起……他跟本就不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一人……对不起，没有等你……
沉浸在往事中的他忽然听到耳边传来的话语。
“羲和，怎么了，羲和？”
羲和抬头，正正的看进玄震乌黑的眸子里，那里面满溢的全是担心。
挥手一个幻术掩去身形，玄震抱住不知为何显得有些黯然的剑灵，极尽温柔的说，“不管发生了什么，羲和只要记得我还在就好。”
“主人……”羲和怔怔的唤了一声。
“嗯，我在。”玄震拍拍他的肩，轻声回应。
羲和猛然惊醒过来，“抱歉，想起了一些往事。”
“没关系，羲和不要勉强自己就好。”若是你不想说，我就不问，我会等到你心甘情愿对我说出的一天。
抱歉，羲和在心中默默地再次道歉。虽然曾经下定决心，将一切前尘过往尽皆斩断，但是相隔千余年，再次遇到曾经在乎过的人的时候，心中虽无遗憾、亦无后悔，只是愧疚难以抑制。可是又清晰的知道，一切都过去了……他愧对的也不是这个“酔饮千觞”的人，而是那个小心翼翼照顾他一年的人。
罢了，只当是作别过去了吧，最当珍惜的还是当下……羲和一叹，掩去眉间郁色，“主人，这里便是江都了，想来主人也没来过。”
玄震顺从的转移了话题，做出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江都？有什么好玩的么？”
“说起来，”羲和忽然想起江都最出名的东西，“最出名的当然就是花满楼了。”
“那是什么？”玄震觉得有些不妙，但凡是名字里带花、红之类的地方，一般来讲都不是什么好地方啊。
“我记得是拈花公子侯无心所建，同住于此的还有一位侯无心的好友吹雪剑客澹台兰，说起来我也很久没有来过了。”
羲和想起当年扮演紫胤真人之时，路过江都的情景，忍不住微笑起来，“那年我路过江都，遇到侯无心，他想买下我手中长剑，送与好友吹雪剑客澹台兰，我本是不愿，却被他用一顿红烧狮子头诱惑了，”说到这他无奈摇头，“常言道吃人嘴短，最后只好给澹台兰量身定做了一把雪霁。”
玄震听了也是好笑，“想不到羲和还有这么一段，那可要去拜访一下这位拈花公子？”
“那倒不必，我们这次来的可不一定是我当年呆过的地方。”
玄震也是忽然想起，种种平行世界，还有之前遇到的让人玄霄，突然觉得很无力，摇头晃去那些奇怪的画面，“我们还是去看看吧，其实我很想知道过去的羲和是什么样子。”
“过去……”羲和一顿。
“没关系的，等什么时候想说了再告诉我。”玄震的微笑忽然扭曲了一下，“不过……还是有些在意，羲和之前看那个人的眼神那么温柔又那么悲伤，大概是很重要的人吧。”
羲和轻轻摇头，“不是那个人，我分得很清楚，只是有些像罢了。”
……有些像，那么羲和在意的人也是那副酒鬼大叔的样子？玄震忽然莫名升起些危机感，从最初遇到羲和起已经一千多年了，看到个有些像的人还会有如此大的情绪波动，想必是很重要的人吧。
“不说这个了，我们去花满楼看看吧，听你说的想来是个雅致的地方。”
“好的，主人。”羲和悄悄抹平了坏笑，当年当紫胤的时候，确实是这样没错，但是他也清楚记得，古剑剧情里，花满楼已经变成青楼了。玄震这个一贯洁身自好的君子，也不知第一回上青楼会是什么反应呢？
花满楼是个好地方，琴棋书画四位姑娘色艺双绝，羲和拉着已经傻了的玄震在包间坐下，听着琴娘弹琴，用美人保养自己的眼睛。
玄震终于在陪客的姑娘贴上之前，反应过来，“这是花满楼？！”
“是啊。”羲和靠在椅背上，懒懒点头。
“你不是说是拈花公子侯无心的住处么？”玄震郁闷，难不成又是平行世界的不同？
一曲弹完的琴娘掩口笑道：“这位公子也知道我们花满楼的来历啊，那年魔教来袭之后，澹台公子带着已经失明的侯公子搬去岭南了。”
“原来这样么……”羲和有些怅惘，“当年无心还曾教过我些笛子……”
琴娘发问：“听公子之意，可是拈花公子故人？”
“算是吧。”羲和点头，就算这个世界的侯无心跟他没什么关系，但是故人总是没错的。
琴娘站起来福了一福，“琴娘素来好乐，不曾听侯公子一曲一直引以为憾，不知公子可否吹一曲与琴娘，也算是圆了这个梦。”
羲和笑道：“美人所求，在下如何舍得拒绝，可惜无心安然淡雅，那般感觉我却是吹不出来。”
取了笛子，羲和仔细回想了下当年侯无心所教的曲子，依着记忆吹出。
琴娘品味了许久，才说出四个字，“公子妙音，可惜杀伐之气重了。”
羲和大笑，“琴娘还不如说，好好一首花间蝶舞叫我吹成了秦王破乐。”
玄震第一次来青楼，当真拘谨的紧，挪了又挪想要离坐在他身边的映月姑娘远点，却没注意已经与羲和靠在了一起，他忽然疑惑道：“羲和，我记得你的那首犹记多情不是这种感觉。”
“对着主人如何能是杀伐之意，”羲和凑近了玄震耳边，“温柔缱绻还来不及呢。”
琴娘看着两位客人这般亲密姿态，忽然了悟，掩唇一笑：“难道对着琴娘就能起了杀伐之意？”她对着一同陪客的另一位映月姑娘招手，“走了，两位公子这是消遣妾身呢，咱们还是把地方留给两位吧，免得平白讨人嫌。”
两个姑娘都是一脸诡秘笑容走出门去。
玄震强作镇定，可惜发红的耳尖出卖了他，“羲和，要不要去看看侯公子。”
羲和暗笑，也不揭穿，配合他一本正经道：“也好，不管是哪个世界，去看看他的眼睛还能不能治，也算全了朋友之谊。”
玄震不说话了。气氛一下变得微妙起来，刚才对着琴娘还很放得开的羲和忽然有些紧张起来，想要说点什么打破这沉默到诡异的气氛。忽然，一个温柔而青涩的吻就落了下来，玄震虽然修仙千年，却一直清心寡欲，亲吻别人当真还是第一次，他笨拙的只是两唇相贴，轻轻磨蹭。
等他放开之后，羲和轻笑起来，弄得玄震尴尬脸红：“不可以么？”
“可以，当然可以，”羲和大笑，“主人真是，太可爱了！”
“胡闹！怎么能说一个大男人可爱！”
“主人该不会以为那就是吻了吧？”羲和没忍住心痒，伸手按住玄震的眼睛吻回去，他亦是生涩回应，唇齿相依之间只觉无比安心。
“为什么羲和好像很有经验的样子。”玄震好一会儿才喘匀，看着已经平复呼吸好一会儿的羲和郁闷道。
羲和低头，“我不想骗你，确实有过……”
不知为何，突然浮现在玄震心里的就是之前遇到的那个酒鬼的形象，“是那个人么？”
“……是。”
玄震抱住红衣的剑灵，“抱歉，说了我不问的。”
“没关系，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有时间再说给主人听吧。”
“好。”
离开花满楼找到客栈休息一晚，两人按照打听好的地址寻过去，在岭南果然找到了侯无心和澹台兰，悄悄留下了能治好他的药，写明了用法之后，羲和拉着玄震离开。
“主人，我想离开了。”在这里总觉物是人非。
“好，那我们离开吧。”玄震点头赞同，在这里他总有些担心再遇上那个酒鬼，虽然明知羲和不会离开，但是有些……
两人离开之后，被明夕玦扔到别的世界好不容易才再找过来的重楼，“哼！跑的真快，又晚了一步！”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海上蓬莱的方向，灵力震荡，似乎有大战正在发生，于是使用空间之术赶过去打算打一架发泄下郁闷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