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扬州,我们的扬州

终于又打退了一次清军的进攻。瘦小的身体仿佛已不堪用,好像虚脱一样全身无力。史可法靠着石头垛子,满眼看到的都是残肢断臂和蒸腾不散的硝烟。

清军的这次攻势空前猛烈,数度攻上城头,甚至危急到史可法亲自挥刀叫战,终于以百余条好男儿的声名为代价把清军赶了下去。

素来固若金汤的高大城池也被攻开两个缺口,清军一度攻打进了瓮城,全赖副将史德威勇武,奋勇拼杀之后勉强把清军轰了出去。

清军退开之后,史德威甚至来不及报告损失,正伙着士卒民夫堵死破开的城墙。

成上守军多已身被数创,尤其是那些弓手,因为长时间控弦,双臂早已酸麻不能屈伸,手指勾蜷已伸展不开,正使劲的把双手在身上磨蹭,以使得血液尽快流通……

还来不及撤下的伤兵就在各个垛口间苟延残喘,尤其是那些重伤者,已经不再奢求有人来救治,艰难挪动几下保持一个还算舒适的姿势,回望城内。似乎在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个家园,然后就满足的闭上双眼等候死亡的降临。

医官早就不剩下几个,但凡还能动弹一点,就撕开衣衫自己裹伤,至于能不能在清军下次攻城时候活下来,已经不在意了。

战场上的生死不过一瞬,龙精虎猛的精壮汉子眨眼之间就有可能颈血喷溅,此等情形已经见过太多,打击对于死亡已经麻木了。

没有人说什么精忠为国报效朝廷,谈什么保存江北寸地尺土,这样的大道理是史督师那样忠臣思虑之事。大伙儿想的更多的则是身后的妻儿老小和那个温馨的家,只要家里的婆姨不受人欺凌,只要家里的娃娃不做外族的奴隶,就是死在这扬州城头,也不冤!

去他娘的狗屁朝廷,去他娘的千秋忠义,老子舍生忘死就为了身后的那个家。

战斗进行到如今,史可法已经不再高喊什么君臣忠义,也不必在想方设法的激励士气。支撑这些士卒血战至今的不再是什么大义名节,而是最简单的生存。要想不做外族的奴隶,要想后代子孙能堂堂正正的做人,就得打下去。

四面铁桶合围,已经是飞鸟难渡。这时候已经没有人再说撤退的话儿,现在就是想退已是无路可走,唯有死战到底。

城残、剑折、枪断、弹尽、援绝,这就是扬州。

残破的城池能不能再一次的抵挡住敌人的进攻还要看老天的意思,经过这一天的惨烈大战,弹药消耗几乎殆尽,素来为扬州所倚仗的神威铜炮很快就要成为摆设。

坚城巨炮等这一切有利条件都消耗完了。

前几天还频频南顾期盼王师的人们早就死心了。

援兵?不会再有。

就算是朝廷即刻起兵来援也来不及了。

现在的就是想多支撑一天都千难万难,等到小朝廷想起来的时候,只怕扬州连灰也不剩了。

日暮苍远,赤霞如火,映火了半边天色。

“大清豫亲王书致扬州诸彦:弘光伪朝借平左乱,实弃扬州,战端以来,伏尸者众,实不忍睹之。望扬州诸帅察天下气运之先,尽早献城来仪,裂土封疆效平西之典。

扬州军督史者,空有名流领袖之名,实以扬州百万黎庶博一身之名,诸军早知。

天威不测,焉可当之?若迟迟不知顺逆,纵心不忍亦难全扬州。

天兵到处,十日不封。史者一家一姓之名重?扬州合城百万重?史者好自斟酌。

明日辰时,翘盼回音,切勿自误。”

清军撤退之前,再一次把劝降书纷纷射上城头。

清军知道史可法不可能投降,所以把重点放在扬州将士身上,许下裂土封疆的诺言,并且拿出吴三桂的例子。

以利诱之的同时。又露出十日不封刀的言语来威胁。

诱惑和威胁双管齐下,史可法隐隐有些担忧。

若是扬州城破,城中八十万百姓如何?多铎是不是真的要屠城?

若清军大举屠城……

史可法出了一身冷汗。

夜。

许多百姓涌上城头前线,或以酒水凭吊逝去的亲人,或带着儿女探望受伤的父兄,或泣或诉大生悲凉……

此等情形最是打击士气,若是平时断然不会发生,可现如今是个人都能看出扬州不保,陷落只在旦夕之间。众将官也就不再组织,让这些身经血战的士卒和他们的亲人见见面吧。

或许过了今天晚上,就要天人永隔再难见亲人一面。

就是史德威也默许了这种情况,只是不敢告诉史可法。若是让史督师知道,肯定要铁着脸撵这些老幼妇孺下去。

“督师传将军议事。”史可法的亲兵过来通传。

如今的扬州已是十万紧急,督师传唤,片刻也耽搁不得,史德威急急前往。

“大人唤我?”

偌大的房间中仅有史可法一人,身形愈发显得瘦小,因为后首灯的缘故,把史可法的身影拉的极长,几乎占满小半个房间,史德威完全淹没在史可法的身影当中。

“这是多铎的劝降书……”史可法视史德威如子侄一般,说话也就随和了许多,把劝降书递给这个副将。

对于清军的劝降书,史可法哪天不见到几回?从来就是看也不看立刻焚烧,以明坚守扬州之志。今天为何看起了鞑子的劝降书?

“清军将海量书信射上城头,我便晓得其中有些蹊跷……”

清军每天都在劝降,只不过以往的劝降书很少,每天也就五七次而已,今日却是不论东西南北四下散布,确实有些不同。

“督师的意思是……”

“多铎明明知道我不会降,依旧如此作为。我怕有心智不坚者……”

史可法不会投降,不代表所有不会投降。

这也多铎的用意之所在,用威胁加利诱的手段引诱扬州城中抵抗不坚定的那一批人,瓦解分化之。

史德威立刻就明白了督师的意思:“我这就待人巡查,以防有人受不住鞑子的诱惑……”

这一夜,史德威片刻不曾安眠,往来巡视,密切关注城内动静。

“扬州……哎,看来真是守不住了,不光要和城外的鞑子厮杀,还要提防里头的出现内鬼,这种情形可怎么守得住?”

就在史可法严防内部的时候,扬州城内还是出了大乱子。

就在这个夜晚,扬州二把手总兵官李栖凤和三把手监军副使高岐凤二人,竟然率部出城降敌。

这二人本想捉住史可法作为投降多铎的投名状,无奈史德威在这个夜晚加强了戒备,二人以为史可法有所觉察,再不敢耽搁,就在当晚出城投降了。

“李,高二人带走了多少人马?”

“约莫四千不到。”

知道这个消息之后的史可法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震惊和愤怒,反而有了几分气定神闲的从容不迫,以少有的慈祥目光看着史德威:“我膝下无有子嗣,你鞍前马后追随经年,又与吾同姓,有心收你为子,录入宗谱之中,你意如何?”

史可法的风骨和气节,最令史德威钦佩,忽闻此言,心中一暖当即跪倒在地,口称尊父。

“吾儿站立一旁稍待……”说话间,史可法匆匆写就两封书信,交予史德威手上:“此二封书信分别送于吾妻与吾母,趁此深夜即刻出城,若能侥天大之幸出去……”

“出去?那督师……”

李高二人投敌,城中本就捉襟见肘的兵力更是不足,史德威想不到督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让自己出城:“扬州人手不足……”

“扬州早已不可守。城破只是迟早之事。高李二人率部投敌不过是让扬州更快陷落而已。”其实史可法早就看透了扬州是个死局,唯一的希望就是扬州之战能够拖延下去,然后等待朝廷的援兵前来解围。局面恶化之快并没有出乎史可法的预料,只是没有想到朝廷竟然真的不顾江北,坐视扬州灭亡而束手不救不助。

对这个朝廷已经是彻底绝望,一向忠义无双的史可法甚至能够理解李高二人投敌时候的心情:朝廷太让人失望了。”

李高二人可以投敌,史可法却不能,也不会。

受圣人教诲,秉千秋大节。尤其是那些君君臣臣的东西,就是他永远也越不过去的一道坎儿。在史可法看来,无论如何,朝廷还是朝廷,臣子还是臣子,这是永远也改变不了的。

“为朝廷尽忠的时候到了,这个由我来做。为膝前尽孝你就代我做了吧。”到了这个时候,史可法已是真情流露:“你是能侥幸得脱,可带着我那发妻老母与隐遁山林,或远避海外,万不可对外人提及是我的子嗣。更不可为清人之子民……”

这已经是史可法的临终嘱托了。

史德威五内如焚心头大恸:“我愿与督师共殉扬州。”

“我一个人一条命也就足够报答朝廷了,用不着你再搭上性命。”史可法细细的看着史德威,脸上满满都是慈爱:“李、高二人投敌,扬州虚实多铎已尽知晓。我军如此虚弱,明日辰时,清军必倾尽全力攻击通泗门,那时候你就可以从东门或者南门的水门逃出。你去准备吧……”

史德威两眼通红的离去,史可法再不复淡定从容的神态,而是焦虑的屋中来回游走,神经质一般的喃喃念叨:“若是清兵屠城……若是清兵屠城……”

“苏武节,李陵叛,苏武节,李陵叛……”史可法反反复复的念叨着这句话。终于明白了其中深意。

苏武持节留胡,十九年而不辱,那是因为苏武单身一人,可以轻易做出守节的决定;李陵叛敌也是在为手下士卒考虑……

其中忠奸又哪里是这么容易做到的?

“若是清兵屠城,扬州八十万生灵即遭灭顶。”史可法颓然无力的做在椅子上:“八十万生灵和忠义臣节,我该当如何选择?”

次日。

城南。

“狗鞑子,给爷爷来点够味儿的。”被冷箭伤了左肩,伤口如孩子嘴一般豁着,顷刻间就染红了半个膀子。

这点伤痛对于巨熊一般的丁乙根本就微不足道,连看也不看当胸就捅。

按说以丁乙现在的营官身份,完全可以坐镇指挥。但是这条赴死军中最威猛的汉子还是亲自披挂上阵,成为先锋中的先锋,尖兵中的尖兵,一马当先冲在前头。

赴死军中的叉子营有大有小,刚好是十个营的建制,都是用天干之数命名,丁乙这个营就是第四营——丁字营。

相对于丁字营这个正规的番号,赴死军上下更习惯称呼第四营为野猪营。

丁字营是赴死军中的重要突击力量,这个营上上下下都是和丁乙差不多的壮汉,一个个人高马大敢死敢拼,尤其是在正面冲锋的时候,那种玩儿命的劲头就好像大野猪的奋力一冲那样势不可挡。

丁乙这个营官打起仗来很少讲究什么战术,他最擅长的就一个字——冲。

丁字营一冲起来,完全是不管不顾勇往直前,不把敌人彻底干爬下决不罢休。

这一次大战又是忠诚伯亲自坐镇,有神仙一样的李四在屁股后头督促着,丁字营都有把天捅俩大窟窿的心思。怎么着也要让忠诚伯大人知道丁字营才是赴死军第一号强兵。

因为甲字营和乙字营这两个老兵营是李四直属,而路涧的丙字营和丁乙的丁字营就成了开路的先锋。

两个先锋营就象是叉子的两个锋锐尖头,稍后夹着的就是符二瞎子铁炮营,再后面就是李四亲自坐镇的主力各营。

现在的赴死军架势完全拉开,总体就好像一柄巨大的铁叉。

每次作战,丁乙都是冲杀在前,每次作战,这个家伙都要或多或少的挂点彩,好似成为一种传统一样都已经习惯了。

对面的这个满洲佐领也是同样强壮,还披着嵌铁的皮甲,头戴高翎盔,看起来挺威风的样子。

丁乙就喜欢这种看起来很威风的敌人。

别人打仗都是大吼呐喊,以壮声威。丁乙却是喜欢大声叫骂,一路打一路骂的都是污言秽语,哪里骂的最响亮就肯定是丁乙的所在之地。

“给爷爷装大尾巴鸡,你娘怎么下出你来的……”后手下按前手上挑,把贯穿在叉子尖上的敌人甩了出去又砸倒一个。

也只有身高力大的丁字营战士才喜欢使用这个动作,这已经是丁字营的招牌。

接连挑出去两个满洲刀兵,丁乙大踏步前进。

那满洲佐领也不退缩,手持重刀迎着丁乙上来。

“促那——”随着佐领一声大叫,重刀斜斜劈砍而下。

“杀——”丁乙同时大喊,脖子里的青筋都爆出来了,条件反射一般本能的刺出叉子。

满洲重刀和普通刀枪又有不同,重劈砍而轻撩削,更多的是夹杂一些大斧的动作,往往都是从左上到右下的硬劈。重刀本就阔长,运行轨迹也大了许多。

丁乙瞪着铃铛眼,奋力前捅的姿势不变,好像根本就没有看到劈砍过来的重刀。

“铛”的一声脆响,重刀看了侧面伸展出来的叉子上,火星四射。

快若电闪雷轰的铁叉“噗嗤”捅进佐领胸下腹上的位置,丁乙习惯性的后手下压,试图把这个敌人挑起甩出。

受致命伤害的佐领也是个悍勇之辈,竟然不顾已经穿透前胸的叉子,奋力丢出手中重刀……

呼啸而来的重刀刚好砸在丁乙的脑袋瓜子上,登时就鲜血长流,脑门被划出一道伤创的丁乙大叫:“够味儿……”

佐领双手死命攥住叉柄,抵住丁乙疯牛一般奋力前撞。

力大威猛的丁乙被佐领临死之前的困兽之力顶的后退两部,两名在身后策应的战友立刻暴露在前,三角支撑被压迫成直线。

十数名满洲兵立刻哇哇大叫着挥刀而上……

“去死。”被临死的敌人抵住后退几步的丁乙猛然发力,眼珠子都要瞪出来的大叫一声,终于把还没有死透的佐领挑了起来,顺着叉子的惯性大力甩出,砸在冲过来的敌人身上……

前头的丁乙刚一和敌人接战,后头的铁炮就闹腾开了,感觉还没有怎么打呢,清军就已经倒下一片。

“符二瞎子这头骡子的铁炮还真他娘卖力气。”

要不是被两个先锋营夹在后头的符二瞎子,无论是丁字营还是丙字营,都要面对敌人弓箭的密集攒射。

好在小铁炮是纯粹为了野战而设,射程虽然近的叫人想骂娘,终究是比弓箭要远的多。真要是攻坚的话,这种毫不起眼的小东西威力有限的很,要是拿出来和对方的弓箭手一较高下,威力立刻就显现出来。

只要不是密集的箭雨,就不能对先锋营构成太大威胁,符二这头瞎骡子眼珠子虽小,眼神儿却是出奇的好,总是能够先发制人的轰击对方的弓箭手集群,给先锋营开辟出前进的道路。

“符二瞎子,是头好骡子,好牲口。”

后面的炮营远没有先锋营想象的那样舒适惬意,被称为骡子的符二瞎子已经成了一头发情的野马,正扯着喉咙声嘶力竭的叫喊:“我把他个老娘的,给我扔了,前进……”

一到了这种激烈的大战中,炮营的作用就凸显出来,而小铁炮的缺陷也就显露出来。

由于连续开火,铁炮的散热效能又很不理想,最多五次击发之后,炮身就烫的不能经手。虽然已经在使用轮番开火的策略,还是来不及给铁炮充分的时间降温。

这种把炮群直接推上前线的做法完全就是全攻的架势,任何不必要的防守都已经被放弃,赴死军的核心思想就是不停的疯狂进攻。

任何一个战场都需要火力,炮营的火力支援已经满负荷运转,各营的传令兵还是络绎不绝的跑过来,千篇一律的都是一句话:“炮火,我们要炮火。”

“我把你们个老娘的,你们都是我亲爹,我符二瞎子活该就得伺候你们这群祖宗。”素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炮营营官架了个大光膀子,大声叫骂手下的士卒:“给老子开炮,开炮。”

又一次排炮击之后,铁炮已是滚烫,每到这个时候,符二瞎子就想起开封城头神威铜炮的好处,那家伙虽然动转不灵,也不好运用到野战当中,可那东西散热快呀,起码不必眼睁睁的等着炮声降温。

“拉人,放血。”

在李闯百万乌合围攻开封的时候,当年的符二瞎子就用过这个招数,把还没有死透的敌人拉过来砍下脑袋,用温热的人血给大炮降温。

十几个将死未死的满洲兵被快速拖拽过来,象杀鸡一样几刀下去,拖着还在汩汩冒血的死尸在炮身上磨蹭。

滚热的铁炮立刻蒸腾起阵阵白汽,血腥被热气一蒸,味道更加浓烈。

暂时的降温让铁炮勉强可以再用,但是一次击发之后严重后果立刻显现出来,由于降温的不均匀,骤然发射之后,好几门铁炮都出现裂缝,再要勉强使用肯定炸膛。

“扔了,继续前进。”

扔掉这些不堪再用的小炮,比扔掉舒城那个俏寡妇还让符二瞎子心疼。

崇尚攻击,先发制人从来就是赴死军的核心指导思想。

完全依靠火力优势,在经历了最初的猛烈攻击之后,赴死军的攻势有所趋缓。

整个赴死军就是一头要冲破扬州铁桶合围的巨大猛兽,所依赖者完全就是势不可挡的冲击力和一往无前的敢死作风。

李四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炮营的损耗惊人,必须减弱火力支援,否则再过不了多久,炮营就不复存在。

“甲字营和乙字营,填上去。”

这两个营是李四直属,其中骨干都是护村队时代的老底子,都有参加过血战满洲披甲重骑的荣耀,绝对算是李四个人的亲卫营。

“对面只有一个满洲旗,加上新附军也不过两万的兵力,”李四道“拿出你们当年的风采,我就在后面看着,现在,我让你们去死。”

命令就这么简单。

火力的延续还要等待一段时间,在这个空当里,需要的就是敢死敢战的作风,要见血。

嗜血嗜杀,如野兽一般悍不畏死,甚至把死亡当成是一种荣耀,这才是赴死军的真正价值。

“去死。”

两个营的汉子们呐喊着冲了上去。

以两个先锋营为尖刀,已经深入清军阵中,两旁倒卷过来的新附军和李四的主力营撞在一起。

“杀!”沉默良久的汉子们早已按捺多时,腾腾杀气如同有形。

呐喊之声惊天动地,身旁的战友气势无匹。

给这两个主力营造成最大麻烦的就是敌人的弓箭。

因为赴死军过于崇尚进攻,各种防护力量严重不足,在缺少火力支援的时候就暴露出这个缺陷。

密集的远射箭雨当中,不断有人栽倒,不断有人受伤,好在敌人的箭阵是仓促构建,否则甲乙两营的伤亡还要重。

无视生死的呐喊着前冲,这种野兽一般的悍勇反而震慑的新附军心生惧意,硬挺着挨了敌人的一轮飞矢之后,铁黄瓜才有机会抛出。

在这种大型战斗的混乱当中,尤其是主阵地被先锋营犁开之后,仓促倒卷过来的新附军很难构建成规模的阵地,也很难在这短的时间能成建制的展开大战。

要说弓箭这种前期远程攻势,赴死军不是新附军的对手。

可赴死军的强项就是近身搏杀,在能够接触到敌人的区域之内,赴死军的战斗力和战斗意志比新附军强了几个档次。

当进入铁黄瓜的覆盖范围之后,赴死军就已经取得主动。

“先行一步的弟兄们看着,俺给你们上供了。”

失去战友的叉子小兵疯狂的甩出铁黄瓜,不顾零星的冷箭大步上前,仿佛战死的队友正在天堂等待着贡品血食,英灵等待的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身后雄壮的鼓点已经响起,这是在催战,忠诚伯等的也不耐烦了。

“去死。”

不是自己死在这里,就是让敌人死在这里,没有别的选择。

战士们胸中热气喷薄欲出,血都是沸的,不约而同发出愤怒的咆哮,如同猛虎一般扑了出去。

又是几百铁黄瓜雨点一般砸下,薄薄暮色之中,腾起的烟尘如柱。

每一个烟柱都是死亡的核心,早就踩踏的松软的泥土被鲜血浸润,被爆的腾空而起,在半空中如一朵颜色妖冶的野花。

残酷的战斗让勇者愈勇,抹一把落在脸上身上的血泥继续舍命搏杀。已趋白热化的战斗到了难分难解的时候,近身肉搏早已经成为主旋律,呼喊咆哮声和兵器划破肌肤砍在骨骼上的沉闷声响交杂,濒死时候的凄厉惨叫和伤兵的呻吟此起彼伏。

残酷而又血腥的战斗也让弱者更弱,新附军中多是胆怯懦弱之徒,此等场面想也不敢去想,又如何能够面对?都在左右环视,随时准备夺路而逃。

无论是敌方还是己方,都把主要兵力放在左翼和中路,而右翼的战斗则显得要有些微不足道。

右翼的敌人多是被冲散之后无法与其主力会合的散兵游勇,人数不多。相对而言,李四布置在右翼的两千火铳兵则显得声势浩大了许多。

不过李四知道这两千人甚至还不能算是战士,他们不过是刚刚从随军夫子当中抽调出来的新兵而已。两千多人只有大几百杆火铳,战斗力可想而知,所以他们的进展也最缓慢,要不是有经验丰富来去迅捷的马步营来回驰援,都有可能被敌人的零散部队打的退回来。

“镇南,带着童子军去支援一下火铳营,让他们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战斗。”李四派出自己贴身的孩儿兵。

这些童子军,根本就不必教导太多,很多战术和基本技巧对这些半大孩子都没有什么实际作用。因为在更多的时候,他们不是去战斗,而是直接去拼命的。

“是。”

镇南召集两百多孩儿兵:“亲爹要用咱们了,跟我来。”

那些孩子学这镇南的样子把短刃咬在嘴里,双手各持铁黄瓜就跑了出去,仿佛是要去奔赴一场盛宴。

和赴死军的血肉搏杀一样,史可法也尽起城中残兵,准备做最后一搏。

守城士卒多已背创数处,依旧手持刀枪矗立城头,仿佛已和残破的扬州通泗门融为一体。

昨天晚上的时候大家都已听说,李、高二人率领四千人马投了鞑子,几乎带走了一半的防御力量。作为主战场的通泗门不得不抽调出部分人手,让兵力本就严重不足的扬州更是雪上加霜。

今天清晨,史督师已经正式说明了这件事情。

“城亡则亡,能与诸君共殉扬州,可法何等幸甚。纵今日神形俱灭,我等亦可留名青史,为后世子孙所知。”史可法抽出腰刀:“今日能与诸君并肩御敌,平生最快之事。”

什么流芳千古,什么青史有名,这一切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就是以前还对死守扬州抱有幻想的乐观者,自从知道李、高二人投敌之后,也明白这是最后一战。有家小的很温情的嘱咐好妻子儿女,最后看一眼至亲至近的血肉至亲之后,毅然踏上城头,拿起刀枪,准备履行一个男人最后的天职。

无家无小的光棍们则拼命大吃一顿,抓紧享受这一辈子最后的快活时光。吃饱喝足,上城拿刀。

城中父老纷纷涌上,默不作声的挑土搬石,就是那些古稀老者也让儿孙把珍视为瑰宝一般的棺材板搬上来,期盼着能够砸死一个半个的鞑子。

就是那些女子也一改往日畏畏缩缩的怯懦模样,手持棍棒刀剪,要和她们的子弟父兄死在一起。

“可法无能,拖累诸位了。”史可法眼含泪水的团团一揖:“今日之局,有死而已,有万千父老姊妹相随,可法九死无憾。”

一十来岁的孩童走上前来,细声细气的问史可法:“咱们能打胜么?”

低头看看这个不知谁家的孩子,史可法心头如针刺一般,仿佛有一只大手在使劲攥紧心底最柔软的一处,微微仰头不让泪水落下,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此一战,无有胜负,只有生死。可法一生已对的起朝廷,唯独对不起你们。”

日头升起还没有两竹竿子高,辰时已近。

时辰一到,已经知道扬州虚实的清军必然倾尽全力攻城。

连绵如岭严密似堵的清军大营前,正快速集结起庞大的队伍。

一支又一支小队纷纷汇集,如万川归海一般纳入一个个方阵。正中的方阵中树起一面一丈九尺高的水龙认军旗。

“多铎要上他的本部亲军了。”城头之上,无论将士都知道这面认军旗的含义。

一队堆刀牌手、长枪兵、折冲手严整肃穆,自然而然的透出百战精锐的森然。牛皮镶金(铁)的战铠闪耀的是暗哑光泽,乌漆漆的头盔下是一张张热切的脸庞,矮鼻、宽面典型的通古斯脸型。

多铎的本部亲军多是纯真的满洲血统,无不身经百战,无论士气还是信心都是十万清军中的至高。在八旗各部人马中,多铎的亲军数量最为稳定,依旧保持努尔哈赤时代的老制置,整整七千五百战兵。

自入关算起,转战华北、西北、直至眼下的江淮,多铎的这支亲军从来就决定性的力量,百战百胜所向披靡,潼关之后,曾撵着六万闯军一路追杀几百里……

苍凉悠远的牛角号吹起,顶翎盔披套铠的多铎兜马巡视一圈:“扬州残破孤城,阻我军威已十数日之久。此等顽劣之民,不以惩戒难知我大清兵威之雄……”

多铎霍然抽出腰刀,遥指扬州大声道:“首登城头者为扬州之主,金银财帛予取予夺,男女奴隶随意挑选……”

一声齐齐的欢呼,多铎的本部亲军顿时沸腾。

“城破之后,刀兵十日不封,合城的人口财富俱为勇士所有……”

多铎冷眼看着不远处的扬州:“要让天下人都看看抵御我大军的下场……”

汉人的金银田地,两米布帛,都是满洲勇士垂涎已久的财富,尤其是那些娇媚貌美的汉家女子,正是绝好的女奴,看着她们在勇士胯下颤抖的时候,才能体会到最大的满足感。

被多铎屠城命令激的战意蓬勃的亲军,都知道扬州已无抵抗之力,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都想着尽快攻进城去,夺走汉人的财富,追赶城中的美女……

腰刀遥指,多铎亲自督战,大呼一声:“攻城。”

满洲亲军一马当先冲在最前,身后是汹涌如潮的新附军和各色奴兵。

“屠城,屠城!”大呼着瘆人心魄的口号,清军倾巢而出,再次大举攻城。

清兵果然是要屠城了,史可法心中一痛,摘下顶冠,去掉官袍:“今日之战,不为朝廷,只为身后八十万父老乡亲,若是城破,我等不过先行一步……”

大伙都听说过清兵的残忍和暴虐,若是被清军攻破,扬州肯定是鸡犬不留片瓦无存。城上兵士寥寥,却也血气鼎沸,身后就是万千上来助战的父老乡亲,纵是能死在这里也算值了。

眼看着清兵滚滚而来,荡起漫天烟尘,众人平静的等待着最后的一场战斗……

“督师,督师……”史德威跑的头盔都歪了,单手按住脑袋大叫着过来。

“你……你怎又回来了?”史可法看到去而复返的史德威,有些凄惨的一笑:“如此也好,你我父子同心协力,死在这里也算是千古佳话……”

“督师,援兵……”史德威本是带着几个人去南门的,准备按照史可法说言从水门遁出城去,不想一到南门就看到城外杀生震天,一杆日月血旗正以不可阻挡之势飞速靠近。围困南门的新附军和满洲兵被杀的鬼哭狼嚎四下闪避。

“援兵前锋已经杀到安江门下,正驱赶追杀清兵……”史德威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屹立如铁的史可法身子一软,几乎瘫倒在地,眼中泪水夺眶而出,心中百感交集:“朝廷没有抛弃扬州,没有抛弃,这个朝廷值得效死……”

“督师,督师……”史德威急急上前搀扶。

史可法根本就不问来援扬州的是谁,也不问这支援兵有多少,起身站在城垛子上大呼:“朝廷十万陆师、五万水军来援我扬州,此刻已经杀至安江门下。尽忠报国只在今朝……”

频频南顾王师的人们终于等到了最大的喜讯,爆发出一声整齐的欢呼。

扬州城头助战的百姓无不喜极而泣,老者为之落泪,小儿为之雀跃。

“只需再坚守片刻,援兵眨眼即至。”

一瞬间,对这个朝廷已经绝望的史可法再起报效之心,捡起衣冠挥刃高呼:“迎敌——”

士气陡然高涨,万众又有了莫大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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