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金玉碎而沟壑平(3)

“咣当”一声巨响。匝道下支撑着的铁栏被砸了下来,用绳子把柱头子绑了,众人合力死命一拉。

“轰隆”声中,烟尘腾起,整个匝道已经坍塌。

“快退。”

趁着鞑子还没有过来,众人齐齐转身,快步往东南而去。

暮色渐渐降临,红轮未坠冰盘稍升,正是日月交替之时,迷迷蒙蒙中不能视远,蒸腾而起的热浪和不住吞吐的浓烟更阻碍了视线。

大半个扬州城都已经燃烧起来,蒸天一般映红了整个夜空。毕博作响的火苗当中,不时传出器物在闷烧中爆裂的声音。

扬州建筑,多是砖木结构,尤其是在这种繁华的大城之中,临街的房舍都是木质的店铺,又是紧紧如鳞的相连着,又是刻意纵火唯恐烧的不烈,火势一发再不可阻。

正是天干柴燥的时候,又起了东南风,火势无情的伸展着爪牙。在呼呼声中不时传出乒乒乓乓的动静,好似遥听军前炮击一般。

临街店面涂了彩抹了油的门板立柱燃的正旺,火苗子冒起来怕有五七丈高,蒸腾的热浪让视线都变得扭曲。尽管已经极力躲闪滚滚而来的热气,每绕过一处火头,身上如被炙烤过一回。纷纷扬扬的火星子把身上的衣甲都烫的现出小洞,头发都被烤的卷曲起来……

满眼都是火光,四野俱烧的通红,整个扬州就如一焚金炼铁的烘炉一般。

好不容易突进到新旧两城的结合地带,因为城墙的阻隔火势终于显得小了些,也不再那么烤的无发忍受。终于见到史可法等人。

东阁大学士披头散发,前一阵子还勉强挂在身上的墨绿袍子早不知丢落在哪里,片片血污的月白中衣上也烧出几个破洞……此事的史阁部哪里还有半分大学士的儒雅从容?正大声狂笑着举火焚城呢。

“史大人,鞑子转眼就要进城,速退。”

史可法面上黑红,大声招呼起残存的扬州守军,约莫还有两千之众,跟着李四等人快步南来。

雀跃欢腾的火光之中,隐约可以见到清军变得扭曲的身影。

鞑子终于还是冲进来了。

好快!

“史大人率部先撤,我赴死军给你断后……”

“哈哈,哈哈哈,我本就是督淮扬之师,既然领了朝廷守土之任。就要于城同存共亡。”闪耀不定的火光中,史可法面色愈发显得黑红:“赴死军千里来援,终于让扬州百姓得以保全,我心甚慰,你们走吧,我给你们断后……”

“督师,朝廷是怎么对你的……”史德威最清楚史可法的秉性,眼下形势如此危急,也是真的急眼了,伸手就拽史可法。

“我儿德微,你速随赴死军南下,此去之后代我尽孝膝前。归隐乡野随你,啸傲山林也随你,只是不要再走我的老路,朝廷是真要不得了。”几句话语,史可法已是泪流满面:“这个朝廷负我,我这做臣子的又怎能负朝廷?无论如何淮扬是丢在我的手中,我还有和脸面回去江南?大行皇帝殉社稷是何等的伟烈!可法不才,也要效一效先皇,以身殉此扬州,百年之后,如铁史笔斑斑汗青不骂我是丢城弃土的误国之臣,我亦能九泉含笑……”

“督师,为了这个朝廷不值得。”史德威急的大叫。

“住嘴,朝廷纵有千般不是,又岂是你我这做臣子的所能指摘?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哈哈哈,你们去吧。”史可法回首看看身边的扬州残军,大声道:“我淮扬之师数以十万计。今只有两千慷慨之士……哈哈,诸位已是对的起我史可法对的起扬州了,你们若愿跟随赴死军再图江北的,尽管去吧,我不加阻,若有人愿于我同殉扬州的,我亦不阻……”

“督师!”李四第一次这么称呼史可法:“难道你就不想看看我等后辈再整大明河山?”

“有赴死之军,我大明必不会亡。”史可法仰天大笑:“我在碧落之上黄泉之下看着忠诚伯等的英雄壮举,看着你们杀回扬州……”

还是这个史可法,李四心里还是那么一痛。

既如此,求仁者得仁,求义者得义,或许这也是他期待的必然归宿吧。

“咱们走。”李四也不多言,挥手带着人撤出南门。

两千多扬州残军绝大部分跟着李四出来,留在史可法身边的不过一百来人。

“今日与诸君同殉扬州,可法之幸也,哈哈。”史可法高声呐喊:“堵死安江门……”

百十来人七手八脚把城门堵死,再回头,四周已密密麻麻的都是清兵。

“大明长存,淮扬健儿随我杀这最后一场!”高呼声中,史可法披发冲入敌群……

或许是什么高大的建筑被烧的垮塌,或许是真的有某种伟大而又神秘的东西出现,火光猛然涨冲天而起……

出了南门,李四对着城门处遥拜,身后的扬州残兵已经是泣不成声。

“快退。”

不论决意与城同殉的史可法是英勇而死也好,是被俘不屈也罢,终究挡不住清兵的脚步,赴死军只能速退。

黑夜之中飞奔了约莫有数里之遥,身边终于感觉不到腾腾的炙烤之气,不远处就是赴死军的接应部队。

“布雷!”李四高声大喊:“大伙儿赶紧后撤,尽快到达新江口。那里有船只接应。”

早有战士上前,把一个个大小不一的铁冬瓜埋设在道理之中,抽出顶帽下边的隔板,小心翼翼的敷上浮土。

每隔几百步,就埋设几枚或者几十枚铁黄瓜,以迟滞清军的追兵。

“陆上的百姓都过江了么?”这是李四最关心的问题。

“还有几万人没有渡江,聚集在新江口等待渡船。”

什么时候撤离扬州,什么时间百姓渡江完毕,这一切都是李四精心计算好的。

一听还有大量百姓在江北,心里就是一惊,想不急眼也不行,厉声询问:“不是说好今天都能过江的么?怎么回事?哪个环节耽误了给我军法从事。”

大军已残,扬州已成一片火海,这个时候说百姓还没有过江,能不心头火起?李四杀人的心思都有了。

“今日午后出现东南风,江面上的船只逆风而行,速度减半了……”

李四心里“咯噔”就是一下子,暗暗懊恼:“怎么连这么重要的风候天时都没有计算进去?”

“嗯,我知道了,还有多少人?”

“还有几万吧……”

“到底几万?”

“五万不到。”

李四扯着嗓子高叫:“连夜全速渡江,片刻不得耽搁。”

谁不知道忠诚伯对扬州百姓的这点念想?这可是真真正正的一片血诚,传令兵立刻应了一声打马而去。

在李四原本的计算当中,包括赴死军在内是要在凌晨之前完成整个渡江任务的,现在看来,还要延后。

新江口。

因为前两天陆续积累下来的民众和昨天大批撤离,导致数万人挤在这个渡口,偏巧老天也不凑力气,竟然刮了多半天的东南风。拼着命干了这么些日子的船夫很多已经累的吐血,虽然已经尽全力,依旧难以再把渡江的速度提高。

各地赶来增援救急的船只把新江口都挤满了,虽然装载的人员不少,可速度始终上不去。

这样的大江大河,无风还有三尺浪呢,这么漆黑的夜晚又是逆风行舟,没要十万火急的事情谁肯在这个当口操船弄舟?

扬州的父老是撤下来了,可还有不少聚在这个渡口无法渡江呢,后头鞑子的大军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追上来。这可是比十万火急还要十万火急的事情,就是家里的房子着火也顾不上了,先救人再说。

赴死军在扬州杀成了什么样子大家都知道,有的说是尸横遍野有的说是血可泊船,这一仗打的到底有多惨有多烈,这些扬州的百姓可都是亲眼见过的,就算是用惊天动地来形容也不算过。

扬州之战已到尾声,各地赶来增援的民众齐集长江两岸,隔江而对的镇江、稍远的扬中甚至江阴一带都有一叶叶小舟赶来救急。

和扬州不过是一水之隔。大伙经常见面呢,谁没有几个亲朋好友?怎么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扬州同胞遭难吧!

有一分力气就使一分,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前头的赴死军都拿命去拼了,后头的人们也不能孬了。虽然上阵厮杀这样的壮举用不上咱,在后头帮帮忙还是可以用得上吧!

沿江的南北两岸,都揪着心呢。

眼看着这江北的最后一战就要完美收功,九十九个头都磕下去了,说什么也不能在这最后的一哆嗦上软下去。

老天爷也不是有眼力的,居然在这个时候刮起东风,今天大伙齐心合力,就是要和这个贼老天斗一回气。

风高浪急,上了。

水险夜黑,也上了。

聚集在新江口的扬州父老正有秩序的陆续登船,再回首北望,扬州方向已是火光冲天。

祖祖辈辈的家园,已尽数在烈焰中化为灰烬,说不心疼那是宽人的话儿,哪能真不心疼哩?也不知有多少人泪满双襟泣不成声……

黎明十分,清军的先头部队席卷起一路烟尘,终于追赶上来。

说起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鞑子,老百姓还真是十分恐惧,可眼下看着清军气势汹汹的大举杀至。心里反而一点也不怕了。

有什么好怕的呢。

赴死军早就展开一条环形防御带,把老百姓死死的护在核心。这些赴死军的将士们一个个都是枕戈而待,正擦亮了手中叉子等着呢。

有赴死军在前边这边顶着,老百姓们能放一百二十个心。

在严阵以待的赴死军面前,谁敢自称强兵?

现在的赴死军可是收缩起来的,集中了所有战力,就算真有十万鞑子呼啸而至,顶上一两天也没有什么问题。

和所有人想象中的一样,赴死军再一次先发制人,不等清军完全展开,立刻就扑了上去……

江北最后一战就此拉开序幕。

和老百姓的盲目乐观不同,真正知道些底细的谁不为赴死军捏把冷汗?

现在的赴死军兵疲师劳,剑缺甲残,在扬州消耗了太多的精锐,还能存留几分战力谁也不敢打保票。

关键是鞑子的大军正陆续涌至,打掉清军的先头部队肯定不难,难处就在于如何面对越来越多的敌人。

不管怎么说,多铎也是号称二十万大军的,虽然清军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全部奔赴这小小渡口,可群狼驱虎万蚁嗜象的道理还有谁能不明白?

“江北一战,已到最后关头,我大明子民的生死全仰赖诸位父兄。”长平公主比谁都着急,全套锦绣宫衣盛装而出,大声疾呼,号召丁壮上前助战。

“还能填上去的弟兄们,再不上去这辈子就甭想露脸了。”唐王也是赤膊上阵,提着把刀子厉声呼号。

一众的绿林豪杰也是血热,呐喊一声就尾随赴死军扑了上去。

三香会虽然也是烧香的会门,其实也和普通的绿林帮派一样,经常做些争抢地盘的勾当,在江右一带也有千把兄弟。

三香会的把头叫做黄宏东,也是条精壮的汉子,颇通些治疗红伤的手段,率领着几百会中兄弟跟唐王一起过来的。

长平公主虽是个女娃娃,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朝廷可以不要扬州,咱们不能不要。赴死军在扬州都杀成了血葫芦,以一万孤军力敌鞑子二十万之众。就是说下个大天来,这也是气吞山河的英雄壮举。

鞑子的厉害大伙都清楚着呢,席卷山陕横扫中原,所过之处无不披靡,几时遇到过真正的对手?无论是李闯的百万乌合还是大明的雄兵猛将,又有谁不是望风而降?

对于眼下的局面,大伙儿都是绝望了的,鞑子实在是太厉害了,谁也不敢稍触其锋芒。

偏偏在这个时候,赴死军横空而出,不拿朝廷一个铜板的军饷,不索江南百姓粒米的军资,义无反顾直扑扬州。

这可是生铁撞顽石,实打实的硬碰硬,是真真正正的在和鞑子玩儿命呢。到了这最后的一个门槛儿,说什么也不能露怯。

诸如三香会这样的绿林帮派,也有许多敢打敢杀的汉子,当年齐聚唐王旗下共抗闯军,虽然败的是一塌糊涂,可脸上的光彩着实涨了许多。在江湖上提起三香会,哪个不伸开大拇指赞一声是真英雄真汉子?

就因为有过和唐王共抗闯军的义举,黄宏东和他手下的汉子们都自觉比别的帮派会门要高尚的多:老子可是为国家出过力气的。

这些天才算是亲眼见着了什么才算是真正的大战,才算是知道了什么才是真正的汉子。

赴死军的战士们那才是真正的爷们儿,纯爷们儿。

鞑子兵成千上万,可真是满山遍野铺天盖地,这么多野人哇哇怪叫着就冲了上来,素来以胆气豪壮自居的黄宏东都唬的两条腿直打哆嗦,脸上连一点人气都没有了。

可赴死军就如磐石一般,就是不退,呐喊着和鞑子兵杀在一处……

杀的那叫一个惨,打的那叫一个烈!

为了护住身后的几万扬州父老,赴死军环形防线严防死守,一次又一次的打退鞑子的疯狂进攻。

黄宏东自认也是见过大阵仗大世面的,可以往见过的那些所谓大战和眼前的战斗比起来,连群殴也算不上。

和闯军那一战算是了不起了吧,和赴死军的扬州之战比起来,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就没法儿比。

就在赴死军身后的新江口上,万万千千的扬州百姓正拖儿带女的翘首以盼,汹涌的人流把新江口都遮严了。再后面的大江之上,千帆竞过百舟争流,把本就不算太宽阔的渡口挤的海海满满,一艘艘各色舟船一条条大小竹木排子上都是扬州的父老……

赴死军是真下了血本儿,全力运送扬州百姓南撤。

只要还是个爷们儿,就应该这么干。

这才真正给祖宗长脸给百姓提气的事情,这么雄伟的壮举要是错过了肯定得后悔八辈子。这要是以后在江湖上提起来,谁都得尊三香会的弟兄一声大侠。

“为国为民,侠之大者。”黄宏东算是真切体会到这话的含义了。

惩治几个强抢民女的恶霸,倚仗势力抢块屁股大的地盘儿,以往做的这些事情算个鸟哇,眼前这事才是真正男人应该去做的。

“娘的,这回可算是来着了。”天下将倾,孤军血战,万千生民,受此一惠而得以保全,史书上肯定少不了这一笔,没准儿还能在后世的戏文儿里露一小脸呢。

黄宏东的血都是滚烫,大呼一声:“弟兄们,跟着老子上去,只要过了这一关,咱们就是关帝爷爷般的英雄,后世的子孙也得给咱们香火供奉,兄弟们,上啊。”

要说街头殴斗,这些兄弟个顶个的是行家里手,若是说起两军对垒搏命厮杀,和赴死军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儿,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打硬仗不行,可帮衬一下赴死军的弟兄,打打下手还是没有问题的。择会中最能杀能砍的弟兄,上去给赴死军打下手,剩下的各自找活儿干。

在这血战之中,还能缺少了营生?

这些江湖会门的草莽汉子们一哇声的冲了上去,或帮着运送军资,或踊跃抬送伤员,迅速融入战场。

赴死军的战线就在眼前,很多伤员根本就来不及做有效的救治,黄宏东虽算不上有多么高深的医术,可治理红伤包扎创口还不外行,立刻拖下几名伤兵……

“小兄弟,我下手的时候会很疼,你忍着点,要是受不了就叫喊出来。”

这名赴死军的伤兵腹部开了一个巴掌长的大口子,鲜血咕咕的往外涌,腹中带着淡淡青色的肠子都流出来好大一团,温温热热的蒸腾着体汽。

干这个,就要心狠手黑,黄宏东手脚麻利的收拾好内外伤口之后,把肠子又塞了回去,小萝卜一般的手指灵巧的穿针引线,迅速缝合……

脑袋瓜子上黄豆大小的汗珠子噼里啪啦不住往下掉,黄宏东紧张的一脑门子汗。

红伤见过不少,可这样的创伤还真是头一回上手,前头就是千军万马的征战杀场,就在后头裹伤救人,不紧张才怪。

那小兵虽已是脸上色变,依旧安慰黄宏东:“莫怕,小伤小痛的……”

“我……我不怕。”

好像受伤的是他黄宏东一样。

一旁打下手的三香会众扭过头去不敢再看:真是条好汉子呐,当年关帝爷爷刮骨疗毒也不过如此了吧?

“好兄弟,忍着点,会很痛的……”烧的通红的烙铁擎在手中,准备进行最后一道工序。

在这个时代,熨烫是使伤口尽快结痂的手段,而且可以在很大程度上避免感染,也是对伤者和医者神经的巨大考验。

说不怕那都是糊弄人的,通红的烙铁贴在肚皮上,谁还能做到真的不害怕?

“给我叉子,叉子在手,我就啥也不怕了。”小兵提出自己的要求。

受伤的小兵仰面躺着,单手紧紧握住已被鲜血浸润的锋锐铁叉,面色如钢铁一般坚毅:“来吧。”

“滋滋”声中,通红的烙铁熨在肚皮之上,当即腾起团团水汽,烧焦肉类的味道弥漫开来来……

小兵嘴角咬肌暴起,牙齿咬的咯吱咯吱作响,全身都在剧烈痉挛,唯独攥紧叉子的手臂稳如磐石,一条条青筋展露出来……

接连熨烫之下,小兵已经昏死过去。

“金疮药,我日你老娘,拿药,快着点儿。”黄宏东是真急了眼,拿过几瓶子金创药粉如敷烂泥一样,在小兵伤口处涂抹厚厚一层,又赶紧拿宽麻布在小兵腰间束的紧紧。

黄宏东早已汗如雨出气喘如牛,仿佛经历生死炼狱之痛的就是他本人一般。

“把头,这位兄弟……不碍的吧?”三香会众小声询问。

“这样的好汉子若是再不能保全,老天爷就真是瞎了眼。”肠子都流出来了,这样的巨创,这样粗鄙的医疗手段,谁也没有把握打保票治好,是生是死只有看那小兵的造化了。

“烧三柱香头的祖师爷呐,若你真的有灵,就保佑这位兄弟平安……”黄宏东这样的江湖汉子也在喃喃的祈祷着,希望三尺之内的神灵保佑赴死壮士。

“把头,叉子取不下来了,攥的太死。”

小兵虽已昏死过去,手里的叉子却怎么也拿不下来,仿佛那铁叉本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你们知道个屁,这叫人在叉子在,人亡叉子不亡。”黄宏东也是闯荡了几十年的老江湖,明白真正的战士和武器之间是绝对不可分割的一个整体:“这才是真正的战士,连叉子带人一起上船……”

“好。”

“抬到船上去,好生就养,”救治一个赴死军伤员之后,三香会的人们士气陡振。能够亲身参与到这场关乎民族气运关乎子孙福祉的大战之中,即便是发挥一丁点微不足道的作用,也是光耀门庭的壮举。

“娘的,二十年后老子老的走不动了,也能骄傲的面对晚生后辈,也可以理直气壮的说一句扬州之战有我。”

就算是运送伤员这样的活计,也显得分外神圣,几个三香会众小心翼翼如捧着九代单传的子嗣一般,万分小心的把这个昏死过去小兵抬起,往泊在江沿上的花船中传送。

齐腰深的运河水中,十来条汉子脑门上都是油光汗水,万不敢让这战士的身子沾了冷水,一点点的在淤泥中挪动,终于送上船去。

“好生养着,这位才是真正的爷们儿。”

“老娘理会得,用你们这帮孙子废话?”花船上的青楼女子容颜美艳,说起话来却是粗鄙的让男子汗颜。

这二十多条花船都是秦淮河上的妓家之物,属于花船会的一部分,和三香会一样都是跟着唐王一起过来的。

这些花船体积虽大,奈何琐碎装饰之物太多,不能如寻常舟船那样运送大批人手,只好泊在河边浅水处准备收容赴死军的伤兵。

花船上的风尘女子多是琴棋书画无所不精,诗词歌赋无所不通的惯家,面对有钱恩客或者钓凯子的时候,比千金大小姐还要矜持腼腆,比淑女还要淑女三分。但是面对三香会众这样的江湖同道,就没有卖弄风情的必要了。

其实这些有志报国的风尘女子也帮不上什么忙,最多是护理一下已经裹伤包扎好的伤员而已。

花船之右的江面上,无数汉子们或高唱上滩号子或大呼船工小调,正卖弄出全部的精神和气力甩开膀子使船弄舟,恨不得让脚下的木船飞起来。

花船之左的渡口上,万千百姓扶老携幼,在等候登船的同时揪心的看着不远处的两军厮杀。

这可是在眼皮子底下的血战,不论战鼓号角还是呐喊声声,都听的真真切切看的清清楚楚。

身边就是两军对垒的生死搏杀,金戈交鸣之声、呐喊呼号之声此起彼伏,也不知有多少热血男儿血洒疆场,也不知有多少慷慨壮士魂归泉下……

能够让这么多豪迈之士慷慨赴死的不是高官显爵的厚赏,不是封妻荫子的荣耀,这些战士甚至不是朝廷的军队,他们的目标很单纯,就是要让扬州八十万生灵躲开鞑子的屠刀。为了实现这个目的,他们正迎向清军的刀锋……

自九岁开始,就开始学习诗词歌舞等取悦男人的种种技巧。时至今日,香兰早已经成为秦淮河上有名的红牌姑娘。投身于妓家见惯了丝竹歌舞诗酒往还的软糜,还真是头一回见到如此金戈铁马壮士赴死的血战场面。

这和秦淮河上的歌舞升平完全就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也让二十多岁的第一次领略到了男人肩头担着的忠义和和责任,还有那腔子里随时准备泼洒出去的热血。

香兰默默的注视着花船中昏迷不醒的小兵,看着小兵那尚显幼稚的少年面庞,极尽温柔的把湿手巾覆在小兵额头,小心翼翼的用丝帕擦净他身上的血污。

这个少年小兵或许只有十八岁吧,最多十九,已经是个小男人了。

香兰从来都说自己是十八岁的正芳年华,好像这几年一直都是十八岁一样,到底是二十三还是二十四她自己也记不清楚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自己比这个受伤的赴死军小兵要年长一些。

轻轻的,试图取下依旧被小兵紧紧攥住的铁叉,终于没有如愿,索性坐在小兵身边默默的看着。

叉子柄上似乎刻有字迹,仔细一看,不由得会心一笑。

刻在叉子柄的是五个歪歪斜斜的字迹:庚营,鲁识字。

既然这个少年叫做鲁识字,香兰几乎可以肯定他绝对是一个大字也不认识。

就如同香兰的真名叫做林千金一样,名字里总是寄托了父母太多的心愿。父母希望女儿成为千金小姐,可总是事与愿违,已经逝去十几年的二老可曾想到女儿并没有成为千金大小姐,而是做了倚门卖笑的风尘中人?

这个少年既然叫做鲁识字,想来他的父母是希望他能够识文断字的吧,可曾想到儿子会成为浴血沙场的武人?

若是说起行走闯荡,同为江湖儿女的香兰永远也及不上三香会的那些男人们。若是说起阅人的经验,香兰的本事则是那些汉子拍马难及了。

南京城中,从来也没有缺少过诗词鼎盛文采卓然的风流才子,更有许多一掷千金只为博取美人一笑的巨商大贾。就是那些身在高位,口中念着朝廷忠义手上把玩着红姑娘的达官显贵,有何曾少了?

风尘之中,香兰什么样的人物没有见过?

自明风流的所谓才子不过是没有施脂粉的娘娘腔而已,国家危急之际,这些圣人门徒,他们敢于直面鞑子的屠刀么?

堆砌金银的富贵大户只不过是被金银玩弄的小丑罢了,同胞泣血之时,这些一掷千金者,他们敢于做赴死一战么?

至于杂七杂八的朝廷命官,最多是在小民和妓户面前充充大爷,这样的官老爷们投降外敌的还少么?

在香兰见过的各色人等当中,也只有面前的这个小兵称的上是男子汉,配的起英雄二字。

也不晓得过了多少时候,面前昏迷当中的小兵睁开眼睛,第一句话就是:“打胜了么?”

香兰赶紧按住想要起身的小兵,轻声说道:“外面正战的厉害,你伤的也不轻,万不敢起身……”

这个小兵似乎从来也没有见过如香兰这般美艳的女子,稍微愣了一下,很生硬的问道:“你是谁?”

“我……我叫林千金,是花船会里的。”面对这个比自己还要年幼的少年勇士,若是报出香兰这样的花名,平白污了勇士的耳朵。

“花船会?是来帮忙运送扬州百姓的么?我叫鲁识字,谢谢你给我们帮忙。”

“嗯,算是吧。”看来这个少年真的单纯的很,居然分不清楚花船会和排帮之间的区别。

为了扬州百姓,连性命都不顾了,真是好男儿。香兰忽然生出恨不相逢未嫁时的凄苦与无奈,作为女人,尤其是有几分姿色的女人,一入风尘还有资格拥有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吗?

“我要走了,”口气生硬的鲁识字挣扎着要站起来:“外面还在打仗哩,我可不能躺在这里,我要出去打鞑子。”

香兰大惊,急忙阻止:“你伤的如此之重,如何能再上疆场?”

“只要入了赴死军,就要随时准备去死。忠诚伯早就说过,我们来扬州就是来送死的。”鲁识字终于摇摇晃晃的站立起来:“我们庚字营的营官都死了一个,新营官也在厮杀。我的队官两条腿都没有了,还在满地爬着战斗,我还没有死,就不能在这里,赴死军的战士只能在战场上。你这里不是我应该呆的地方。”

“可是……可是你连站都站不稳当,再去硬拼肯定会死的。”香兰极力的挽留鲁识字,心底未尝没有想和这个少年多一点独处时间的幻想。

“我要是不死,扬州百姓就要死。忠诚伯说过,军人就要为百姓而死,无论其他。”

这才是军人。

香兰已经知道自己无法挽留这个少年,真正的军人也不是美貌女子能够留得住的。

求仁而得仁,求义而得义,不正是军人的梦想么。

也许刚才的幻想只不过是一个幻想,永远也无法变成现实。经常把自命风流的才子和一掷千金的豪富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香兰,反而无法挽留一个单纯的少年。

香兰帮着鲁识字放下跳板,鲁识字攥着叉子,步履坚定的下了花船。

“你……”香兰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口终于没有说出,却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婊子就是婊子,一辈子都是婊子,还做着匹配英雄的美梦,我就是活该。”

下了花船的鲁识字回头冲着香兰咧嘴一笑,很是憨厚的说道:“你是好人,谢谢你。”

陡然间,一股希望升腾而起,香兰急忙大喊:“若你不死,来南京花子巷找我,勿求一晤……”

香兰所在的青楼本是在人烟繁华之处,却终究不敢对心目中的英雄说出那种肮脏的地方,只好报出自己位于偏僻角落的寓所。

小兵鲁识字脚步踉跄头也不回的去了,香兰却莫名的欢喜起来,仿佛有了莫大的希望一般。过了良久才想起什么赶紧跑回船舱对着观音像不住磕头:“保佑鲁识字不要死了,保佑我能再见到他吧……”

第14章 早就想赌了第70章 最后的絮叨第23章 狰容初露第167章 牛鬼蛇神蕴真莲第222章 潜移默化的改变第216章 不如人意第30章 大智如妖第104章 最后一块筹码第226章 民风在变第198章 掩盖的目的第70章 最后的絮叨第49章 皇帝死了?真是大喜呀第228章 算是做到了吧第13章 木之本水之源第78章 七杀令出风云变第82章 小号大号第92章 把脑袋埋进沙子的肥猪第79章 求人赈济有用吗?第28章 我也想是真的第161章 愤怒中的机会第13章 木之本水之源第110章 拼图完成第132章 六十四万种风情第211章 门户大开第179章 救星和银子第145章 天那么大第27章 相反的道路其实是殊途同归第182章 搬家第106章 有唱高调的就有下黑手的第46章 小小逆流第103章 尧舜还是靖难?难说的很第161章 愤怒中的机会第175章 无意之间就撬动了第86章 预备,放第50章 跑出来就开始瞎琢磨了第199章 凶光毕露第139章 铁索连舟的效果第56章 他不是大善人第221章 大火末日第205章 生机和转机第67章 该杀就杀第25章 他们说去死第146章 水混才好摸大鱼第140章 仗义每多屠狗辈第201章 渗透之前第148章 你看我们多齐心第198章 掩盖的目的第105章 左跑跑的凌波微步第109章 恐怖之烈第210章 神仙保佑第49章 皇帝死了?真是大喜呀第98章 忽悠,接着忽悠第135章 群丑跳梁一帜独出第174章 当家作主第55章 这回可是真的发了第107章 最血腥的一天(1)第137章 最后的平静第154章颓局大振第41章 天要塌了吗?第125章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第10章 老办法也有效第121章 破局首战第82章 小号大号第97章 艺术来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第73章 从抢劫犯到绑匪第20章 战场上的九连环第59章 大火无湿柴第78章 七杀令出风云变第一次亲密接触第90章 似是而非的道理忽悠人第24章 我不管你的身份有多高第100章 我真的没有办法第3章 发财之后和水火不容第187章 都谈利益第156章 又砸又补一大锅第78章 七杀令出风云变第137章 最后的平静第45章 我们是来发财的你们逃命去吧第一步第201章 渗透之前第66章 血对血,牙对牙第52章 其实我是个演员第213章 没有君子第158章 各有心思三两片第173章 金无足赤第20章 战场上的九连环第165章 暗流第195章 大帅的真本事第64章 怎么狠怎么来第1章 崇祯年间的烟民第103章 尧舜还是靖难?难说的很第120章 逆风扛大旗第101章 你怎么在这里?第148章 你看我们多齐心第156章 又砸又补一大锅第76章 不,没有花瓶,绝对没有第28章 我也想是真的第6章 乱世桃园第63章 桃源末日第42章 倒计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