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书昭还是有些心虚的,生怕让人看见——他挨顿责骂倒是小事,可是不能带累了表妹的名声。要不是朱慕贤言辞恳切的央求,他可不会同意这档子事儿。
不过朱慕贤也说话算数,就递了一小瓶子药膏,说了两句话,并没什么越轨的言辞举止。
刘书昭现在心情十分复杂。在朱家没有提亲之前,他和朱慕贤的关系那是要好的同窗,好友。朱慕贤这个人虽然年纪并不大,但是极有风度,为人大方,又勤学上进。刘书昭和他脾气相投,两人很是谈得来。
正因为他们要好,所以刘书昭也知道朱慕贤有位青梅竹马的表妹这件事。从前倔还拿这事打趣过他。可是那会儿谁能想到,朱慕贤和他表妹有缘无份,却眼见要迎娶自己表妹了。
当朋友,当好兄弟看,刘书昭觉得朱慕贤哪哪儿都好。可是要把他当妹婿看,那顿时就毛病极多了。比如朱家复杂的背景,家庭关系,朱慕贤的性格,还有他曾经钟情过他那位表妹——瞧,能挑出一大堆的毛病来。
但这桩亲事已经成了定局,都下过聘了,日子也定了,不到一年的功夫,表妹一过门,两人就真成了亲戚了。刘书昭虽然和朱慕贤相处时还是一如既往,可是心里到底有点古怪的感觉,看他的目光不免也带了几分探究。朱慕贤仿佛一无所觉,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两人出了院门,刘书昭压低声音说:“此事仅此一回,下不为例。”
朱慕贤朝他揖了下手:“足感盛情,我也知道刘兄为了我担了风险了。”
“我这算什么风险,关键是要让旁人知道,对表妹的名声不好。就是你家里长辈听闻了,只怕都会觉得表妹轻浮。”
朱慕贤心说,他和又林偷偷见面实在不是头一次了。
当然他也知道,现在和以前不同了。以前两人见面。为的从来不是私情,虽然见面也要避着人,可是彼此心里是坦荡荡的。那是为了替另一对有情人分忧搭线。
可是现在,他和又林是未婚夫妻关系了。这私下见面可就是越礼之举。中秋的时候他曾经去李家送过节礼,当然,没有见着又林。李家上下对未来姑爷当然是热情款待,格外殷勤。
虽然李光沛的热情中,带着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这个朱慕贤懂得,李光沛是不放心,也不太甘心。养了十几年的掌上明珠。要被一个毛头小子拐走,还不能确定他是不是会一辈子待女儿好,教当爹的人怎么放心得下?
所以这次刘书昭嫁妹,朱慕贤一听说又林也随四奶奶一同过来了,心思顿时活动开了。在于江的时候,虽然两家只一墙之隔,可是那一堵墙却牢固难以逾越。
到现在到了东潭,同样是来做客。这见面的难度可就低得多了。更何况,这儿还有刘书昭可以帮忙原牵线搭桥。
他出门的时候,朱老太太嘱咐他带着两三样常用药。还有治外伤的药膏,他还觉得没那必要。毕竟只来这么两三日。可是现在他十分庆幸,到底还是长辈想得周到,出门在外什么事儿都会遇上,幸好带了这药膏,正好用上。药膏还是前番朱大太太从京城来时特意给他捎来的,涂擦外伤最合适,本地还真找不出这么好的药膏来。
朱慕贤脚步轻快,唇角带笑。刘书昭斜了他一眼,以前看这位好友哪哪儿都顺眼。可是现在看他微笑的样子,温文的姿态,全都不顺眼,只觉得拳头痒痒的,很想冲他脸上来那么几下。
“说起来,表妹平时是很大方稳重的。要不是听人误传了消息,以为是姑母摔伤了,她也不会焦急着赶路跌那一跤。”
朱慕贤顺着他的话说:“正是……李姑娘一贯孝顺,关心则乱。”
嗯,他明白就好,刘书昭想传达的就是这个意思,又林对长辈是很孝顺的,这也不是他夸口,的确是实情,远近的人都知道。
又林打开药瓶儿闻了闻味儿,味道很是清香,要不说是药,倒要当成是胭脂膏子。
“姑娘,要用这药吗?”
又林说:“先放着吧。”
有人送了晚饭来,小英忙迎上去接了食盒。送饭的那个媳妇笑着问候又林:“表姑娘好,腿疼的可好些了?要是不舒服可千万别瞒着。我们奶奶吩咐给姑娘做了两样小菜,都是姑娘平素喜欢吃的。可不是那大灶烧的,这几天请客,大灶上忙,做的粗疏,又油腻,这是单开的小灶做的,姑娘可得多吃点儿。”
又林笑着说:“让舅母担心了,我没什么大事儿。”
小英揭开食盒把碗碟一样样拿出来,果然菜色清淡,是又林喜欢的,可见二舅母虽然忙着操持,还是很关心又林这边。
“帮我和舅母说声费心。”
“表姑娘快别客气。”那个媳妇说:“那我先去前头支应着,今天客人多,事儿也忙。过一会儿我再来收碗筷。”
又林唤住她:“嫂子等等,我忽然想起件事来。昨天晚上那个给我传话的小丫头,可受了责罚?”
那个媳妇觉得又林肯定是想出出气,忙说:“我们奶奶发过话了,因为这两天是大喜的日子,所以只是饿她两顿饭。等我们姑娘出了门子,再好生发落她,?给表姑娘出气。这丫头平时只干点粗活儿,传个话都说不明白,也该罚一罚,她才能学个乖呢。”
又林却说:“我正想说,这事儿就算了吧。她也不是存心的,人多事忙难免出错,是我自己绊了一跤,错处不全在她在身上。”
那个媳妇忙说:“哎哟,表姑娘就是好心肠,那我回头就去跟金大娘说一声,那小丫头可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遇着表姑娘这么大量的人。”
又林只是一笑,小英从荷包里抓了一把散钱给她。
“哎哟,表姑娘这也太客气了,这怎么敢当呢。”
“应该的,劳烦嫂子跑腿传话了,你先去忙吧。”
那个媳妇喜孜孜的去了,又林让小英一块儿坐下吃了饭。她胃口不怎么好,饭菜只动了一点,小英劝了她:“姑娘多吃几口吧。这受了伤,要将养皮肉,不好生吃饭哪里将养得好?再说,二舅奶奶特意吩咐了给做的,要是只吃这么两口,倒显得饭菜不合胃口,姑娘不领这个情一样。”
“你现在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又林一笑,添了半碗汤。
用过饭那个媳妇又回来收拾碗筷和食盒,让又林有些意外的是,她把那个小丫头也带过来了。
“快,给表姑娘磕头。你办事这么毛糙,害得姑娘受了伤,姑娘反倒过来替你说情,你可得好生谢过姑娘。”
那个小丫头低着头,整个人显得胆怯瑟缩,很麻利的双膝跑下,给又林磕了个头,小声说:“谢谢表姑娘。”
“快起来。”
她还跪着没敢抬头,小英过去把她给拉了起来:“别跪了,姑娘都说不怪你了。”
昨晚天黑,又匆忙,又林都没仔细看清她的模样。这会再看,这小丫头瘦仃仃的,穿的是件半旧不新的茄紫色短衫,下头是深油绿的裙子——裙子成色倒是比衣服要新一些。这两件一看都不是这个年纪的该穿的颜色,很明显是旁人的衣裳改小了,匆忙间凑和穿上的。小脸儿黄黄的,看样子还没十岁。
又林以前也常往二舅舅家来,上上下下的人都认得,倒是没见过这小丫头。
“你叫什么?”
她看了那个媳妇一眼,小声地答:“我叫三妞儿。”
她从昨晚到现在,大概没少受惊吓,说不定眼都没合,看起来很是憔悴。又林声音温和:“家里几口人?什么时候来做事的?”
“爹不在了……家里还有娘和妹妹。”
这么几句话就足以让又林了解大概。家里没有顶梁柱了,生计没着落,更加养不活孩子他。旁边那个媳妇说:“她是才买来的。就是四月里办喜事的时候,家里人有点儿不够使唤了,才买了几个,她是那会儿一起买来的,手脚粗笨,也不懂事。”
看着她,又林觉得自己已经够幸运的。她的身份是个小姐,衣食无忧。要是变成三妞儿这样的,只怕也得卖身做丫鬟。
又林的本意也不是让她过来磕头拜谢,只不过觉得她也没犯大错,要是舅母认真的责罚她,一个小孩儿也怪可怜的。说了几句话,就让她们出去了。
四奶奶也过来了一趟,关切的问又林吃了什么,伤处疼不疼。又林替三妞儿求情的事儿四奶奶也知道了。
“你在你舅舅家摔着,舅母当然过意不去。再说她管着家,遇事不能太松泛了,不然下人有样学样,都不知道怕,那就更难管了。”
“我就是觉得那小丫头太小了。再说,我也不想舅母为这事儿烦心。”
四奶奶摸摸女儿的脸:“我知道你憋闷,再忍明儿一天,后天一早咱们就动身回家去。对了,今天涂了药没有?”
说起药,又林想起下午的事,难免有些心虚。
“涂过了,小英帮我涂的。”
四奶奶点头,又嘱咐了两句不可沾水,不要乱动,又林都乖乖点头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