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周坞县沛水江岸。
岸边停靠着不少船只,货客皆有,柳籍和柳思妤一眼望去, 就近找了个面相老实敦厚的中年船夫。船夫约莫三四十岁, 身体很健硕, 皮肤黝黑, 脸色红润, 一看就是常年在此撑船的。
“两位这是要去哪儿?”船夫见有人朝自己走来,忙笑着开口。
“去衔环岛。”柳籍也不询价,直接拉着柳思妤往船上跳。
船夫一听, 脸色变了,连连摆手:“真是对不住了, 这衔环岛是魔教的地界, 咱们这些平头百姓实在不敢过去啊。”
两人相视一眼, 柳籍问道:“魔教的人也是江湖人士,难道平日会来为难骚扰周围的百姓?”
“这倒没有。”船夫摇头, “只不过我们这些做生意的,定时得上缴些孝敬钱,那些过来收银子的都长得凶神恶煞,看着瘆人啊。”
不长得凶哪收的来银子啊?柳思妤低头,在自己钱袋里捣鼓一阵, 取出一两银子在他眼前晃了晃。船夫眼睛亮了亮, 这一两银子可够买他两条船了。心中一时间犹豫开来, 不去吧, 白花花的银子泡了汤, 去吧,又怕遇上魔教的人。这可如何是好?
“你若不去, 我们就找别的船了。”柳思妤意有所指地朝他旁边努努嘴。
船夫左右看看,两边的船夫都有蠢蠢欲动的迹象,像是随时都会开口抢客人。他咬咬牙,决定豁出去了:“成,两位坐稳了,我载你们过去。”
衔环岛就在江心,江面虽宽阔,水流却极为平缓,从岸边划过去不用花太大力气。几人刚瞧见岛屿,马上就遇上了在岛周围巡视的小船。
一名黑衣劲装男子立于船头,朝他们做出停止的手势。船夫回头看了两人一眼,为难道:“客官,好像是衔环岛的人。”
柳籍点头:“你先停下吧,看他们怎么说。”
巡船缓缓靠近过来,先前那名男子将三人都端详一遍,说道:“前方是我衔环岛地界,几位若是无事,便请绕道。”
“你们少主回岛了吗?”柳籍不提自己的来意,直接先询问容宣。
那人愣了愣:“两位是来找少主的?”
“算是。”他回道,“麻烦通报一声,就说柳家庄柳五求见。”
“柳家庄?”男子表情变了又变,实在想不通柳家庄什么时候跟衔环岛有过交集了,但看到船里还有个姑娘,联想到近来沸沸扬扬的传言,大致明白了一些,遂点头应下,“两位请上岛稍等。”说罢,转身命下属开船,柳籍见状,也示意船夫随后跟上。
两艘船先后靠岸,船夫欢天喜地地得了银子,正想划船离开,又觉得心里过意不去,毕竟一两银子实在太多,又见着衔环岛的人不像之前见得那么凶悍,胆子也肥了点,小声问道:“客官,要不我在这儿等你们吧,否则你们到时候想回去可没有船。”
“多谢,你回去便是,我们也不知要留多久。”柳籍笑,眼睛瞄向那黑色劲装男子,“想必衔环岛不至于那么小气,连艘送来客上岸的船都舍不得出。”
男子闻言,不由多看了他两眼,这话里话外的,像是笃定了少主会见他们似的。如此想,也不敢太怠慢,便拱手道:“在下先去通传。”
船夫听他们那么说,自然不会硬留下来,道了别便撑着自己的小船晃晃悠悠地离去。
“五叔,看他们的样子,容宣和君玉应该已经安全回来了。”趁着等待的空当,柳思妤寻了话题来说。
柳籍颔首:“容宣曾经在金玉林里呆过很长时间,怎么都比我们熟悉地形,只要小心防着蛇虫鼠蚁就行了。当日若不是跟他们走散,我们说不定还能早些走出去。怎么,你还担心他们不成?”
柳思妤不置可否:“虽说他们劫持过我,不过也不算太坏,况且在鸣翠山那阵还救过我们。”
“是啊,说不准人家还是你亲哥哥。”柳籍刻意往后接了一句。
“不是说容岛主可能性不大么?”她反问道,待转头看到他的表情,才明白他是故意在逗自己。一瞪眼,抬手便打在他手臂上:“我说认真的呢。”
“回来了。”柳籍笑着往前扬扬下巴。柳思妤抬眼,见方才那名黑衣男子正朝自己的方向走来。走近时,那脸上已经带上笑意:“柳五公子和柳姑娘请随在下来,少主在正堂等候。”
两人随着他往岛中心走。衔环岛很大,外围都是些树木花草,远远看去跟普通的岛屿无二,沿青石板铺的小路往里,才能见到错落有致的建筑,丝毫没有魔教的样子,俨然就是个安宁祥和的小镇。
“我砍死你,砍死你……”
柳思妤正对这个“魔教”感到新奇,便听到旁边传来一个女声,带着稚气和浓浓的不满。循声看去,却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挥着短刀,死命地砍着一截木桩。木桩可怜兮兮地直立着,被砍下的木片散落一地。
“我说二小姐,您消消气,这木桩是给新人练手用的,您都给砍完了可怎么办?”小姑娘身边有个胡子花白的老者,满脸无奈,拦又不敢拦,只能在一旁劝着。
“砍完了再做就是了,又不花什么功夫!”小姑娘继续砍得毫无章法,“死方忱,吃干抹尽了就想赖账,我砍死你个混蛋!”
黑衣男子见柳家叔侄都驻足观看,觉得面子上有点挂不住,咳嗽一声道:“那是我教二小姐,两位请快些走吧,免得少主等急。”
柳思妤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自顾拉了拉柳籍的衣袖,小声道:“五叔,她好像在骂方大公子?”
她自认声音很轻,谁知那边的容二小姐却是听到了,直接收手朝他们冲过来,边冲边问:“你认识方忱?”
柳思妤被她的势头给唬了一下,讷讷摇头:“就见过一两回。”
“那还差不多,方忱是本姑娘的。”说罢,也不再搭理他们,回头接着砍她的木桩子。
柳思妤面露古怪之色,那方大公子少说也有二十了,又是那种万事不相干的性子,怎么想也不会对个十二岁的小丫头片子感兴趣吧?
“走了,你就是想破脑袋也没用。”柳籍看出她对这事起了好奇心,又见那领路的黑衣男子面上尴尬,便揽了人继续往前走。他们是来干正事的,总不该为旁的事分了心。
再度见到容宣的时候,他正做一脸沉思状,身旁的君玉还是笑嘻嘻的,见二人过来,便奉茶先招呼上了:“柳五公子和柳姑娘突然到访,咱们也没什么可招待的,这是我们衔环岛自制的茶叶,两位将就着喝。”
“客气了。”柳籍象征性地抿了一口,只觉味道不错,并不比那些名贵的茶叶差。
“你们是来干什么的?”容宣没空跟他们多说,回神后便直入主题。
柳籍斟酌一番,回道:“其实这次来,是想见见容岛主。”
“我爹?”容宣愣了愣,“何事?”
柳籍摇头:“恐怕要亲自先问过他。”
容宣脸上不太好看:“我倒不知道,你们跟我爹的交情什么时候好到连秘密都有了。”
柳籍只当自己听不出他的冷嘲热讽,笑道:“也不是什么秘密,不过是想问问十五年前尤如梦的事,容少主若说得出来,我们自然不会去麻烦容岛主。”
十五年前,容宣也才六岁,自然是不可能知晓尤如梦的事的。他被噎了一下,不满道:“尤如梦又跟我爹何干?”
“所以才说要先问过容岛主。”说来说去,问题绕了个圈又回来了。
话说至此,容宣也听出些不自然来,早先听说柳思妤是尤如梦的女儿,又在鸣翠山见到她和柳籍叔侄□□,本当那是柳家庄的丑事,他也懒得管。现在柳籍这话听着,怎么好像尤如梦跟他爹关系不寻常啊?当初他爹信誓旦旦地说起银龙双珠耳环和武林秘籍的事,硬要他跟君玉出门寻找,回头想来,莫非他想找的并非武林秘籍,而是另有目的?目光落向柳思妤,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待确定她绝对没有分毫跟自己父亲相像的地方,这才略放了心。
“你们等着。”也不说让不让他们见,径自起身朝内堂踱去。
君玉见容宣如此,耸肩送给两人一个笑容:“少主应该去找岛主了,两位慢坐,多喝点茶。”
柳籍嘴角微抽,见过劝人喝酒的,没见过劝人喝茶的。也不知是对这茶叶太有自信还是没话找话说。
容宣经过内堂,沿着天井从后门出去,再走一段,林木环绕间出现一汪温泉。容岛主赤身裸体地泡在其间,左右各有两名女子伺候着。女子身上皆着薄纱,穿了跟没穿没什么两样。
这副为老不尊的德性,容宣从小司空见惯。好在容岛主在大事从不含糊,不会因为女人坏事,否则他早就将自家老子从岛主的位置上踹下去了。
“你还有没有私生女了?”他立于泉边,居高临下,劈头盖脸就是这么一句。
容岛主怔了一会儿,莫名抬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