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是富足了,但是都高兴不起来……”
眺望远处的皑皑白雪,体察过民情的朱慈燃已经坐在了返回京城的马车上。
他不如朱由检老练,只探查了一些皮毛,倒是李定国获得了许多消息。
北方旱情过去一年多了,今年的北直隶百姓迎来了一个好的收成。
山西的百姓拿到了拖拉机,荒废的土地也被重新引水开垦,仅仅一年便还清了前几年欠下银行的欠款。
眼下,亿万百姓已然安康富足,朱慈燃清楚,他们想要的就是在齐王走后,朝廷不改变当下政策。
这也是朱由检一直希望的一件事,也是朱慈燃准备维持的事情。
“百姓想要的很简单啊……”
朱慈燃深吸一口气,略带感叹的唏嘘。
“我这一路走去,未曾听到百姓讨论买多少牲畜牛马,只听到他们想维持十税一的赋税,以求能吃口饱饭。”
“我记得叔父曾经说过,若是工业强大,农业税可酌情降低。”
“眼下我国朝仅皇店和五课司便岁入四千余万两,十一亿亩耕地又可岁入五千余万两。”
“此岁入若不动战事三载,则足以供养朝廷四年。”
“我闻春秋时,百姓有耕种土地三载而休耕一年的记载。”
“若是我父子执政,该当税收三载而休农业税一载,还百姓安康富足。”
朱慈燃说着内心所想,李定国听后不免叹息:“若是这话传到殿下耳中,想来殿下会高兴很久。”
李定国话刚说完,朱慈燃却看着他直勾勾道:
“我不想动刀兵,然四方虎寇却不愿意偃兵息鼓。”
“要想内地长治久安,我还需要你鼎力相助,御虎寇于国门之外!”
朱慈燃用百姓来试图说服李定国在大明长久为官,而李定国也清楚,实际上朱慈燃身边没有太多可用之人。
东宫人马虽精却不多,而治理大明朝这样拥有庞大疆域的国家,需要的是兵多将广,人才济济。
拿军中来说,李定国虽然年轻,但他是此次西征的前几位功臣之一,并且也是这几位功臣中,唯一留下来的功臣。
天启一朝自十二年起就战事稀疏,因此他的功绩放在眼下诸多将领出走齐国的局面下,也能算是北方的几根擎天柱了。
尽管眼下朱由校对朱慈燃百般信任,但帝王家最不可信的就是感情。
谁能预料到日后朱由校会不会老糊涂了,想着废朱慈燃的太子位?
李定国和戚武隆、堵胤锡、孙可望四人,实际上就是东宫班底的四个领头羊。
没了他们,朱慈燃很容易就会被架空。
这个道理,不仅仅是朱慈燃懂,连李定国自己都懂。
可是,对于从小看惯了朱由检生活,知道他为了大明脚不沾地,最后却依旧需要就藩来维稳之后,他的心里也异常难受。
谁都指望朱由检能跨出那一步,做一个真正主宰大明的皇帝。
可朱由检不愿意,他与百官抗争,最后毅然决然的走上了就藩的道路。
朱由检很累,就连李定国都能感受到他的疲惫。
因为能感受到,所以李定国才不想待在大明。
他也想去齐国,哪怕在齐国当一个小兵,他也能远离大明的这些勾心斗角。
只是,当他面对朱慈燃的邀请时,他还是说不出自己心里的想法。
这一刻他算是体会到了一点朱由检面对朱由校时的心情。
如果可以,朱由检也能早早离开,但面对天灾人祸的局面,他选择了留下。
他如此,李定国又能好到哪里去……
“我尽量……”李定国没有把话说绝对,而是说了一个尽量。
“呼……”尽管只是一个尽量,但这却让朱慈燃松了一口气。
二人的对话被旁边的朱慈烺看在眼里,渐渐懂得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不易。
他在心底思考,直到马车回到了百王坊,直到他们下了马车他都没有回过神来。
一直到李定国和他走进齐王府,并且在门口遇到了夏完淳的时候,他才回过了神来。
“李大哥,烺哥儿,可以吃饭了。”
夏完淳在王府门口端着一把小马扎坐着,见到二人下车,便连忙挥手招呼着。
“你们吃吧,我没胃口……”
李定国还在纠结是否要离开大明,或者何时离开大明,因此心里自然没有吃饭的兴趣。
他越过了夏完淳,面有虑色的朝着自己的小院走去。
“李大哥怎么了?”
夏完淳皱眉回头,询问着一起出去的朱慈烺。
“李大哥……”朱慈烺见状把事情说了出来,毕竟他很清楚,夏完淳也是自家父亲计划中的一个人,不过夏完淳呢作用是在齐国,而非大明。
“现在看来,我不过只是在大明读五六年书,比起李大哥和大兄、父亲他们,已经可以算是很轻松了。”
朱慈烺审视着自己的局面,他自小就早熟老成,诸子之中最为沉稳,眼下自然是更进一步。
他知道自家父亲很不容易,同样的年纪,他还在读书时,自家父亲已经开始整顿兵马,欲意北伐了。
“别有太大压力,你的任务就是学好东西,同时记下大明的弊端,让这些东西不在日后的齐国出现。”
夏完淳见朱慈烺那自我检讨的模样,不免开口安抚了他。
在他看来,齐王府这一家子生活的太累了,归其原因,还是因为太有责任感。
相比较齐王,朱慈烺的这份责任感理应用到齐国,让齐国发展的更好。
“你若是学有所成,那日后返回齐国,也能为齐王殿下分担不少政务,让他老人家好好休息休息。”
夏完淳循循劝导,却不想朱慈烺突然来了一句:“那夏大哥你呢?”
“我?”夏完淳愣了一下,却哈哈一笑道:“我是大明齐国人,自然要为齐国出力。”
“那我就放心了。”朱慈烺露出了笑容,紧接着转身向着自己的宫殿走去。
瞧着他的背影,夏完淳脑中也闪过了朱慈烺刚才的模样。
“这厮……原来是在给我下套啊……”
夏完淳后知后觉,但却没有被坑过后的懊恼,反而是十分高兴:
“看来我齐国百姓有福了……”
“咳咳!”
在夏完淳暗自高兴的时候,内城的一所小院里却传出了咳嗽声。
在咳嗽声出现不久后,一名身着命妇服饰的妇女走进了咳嗽声传出的书房中。
她将自己熬煮的姜汤放在了桌案上,心疼的看着坐在椅子上的那人。
“歇歇吧,事情不急于一时,王院使说了,你的病得养才能好。”
“你再这样熬下去,恐怕下次诊脉,又要惹得王院使生气了。”
她劝着位置上的那人,不过那人并未抬头,而是摇了摇头:
“殿下要走了,北军和西北的异动不少,我要写信安抚一下。”
“乌斯藏那边,我也得安排一下,避免那里出现差错。”
“至于王院使,骂就骂吧,他毕竟长我三十余岁,呵呵……”
当孙传庭的声音响起,体型消瘦了不少的他一直没有停下毛笔,而是继续书写一封封安抚地方官员和将领的书信。
他一边写一边咳嗽,在这季节咳嗽可不是什么好消息,显然是染上了风寒。
孙张氏瞧他这样子,心疼在眼里,但他也知道自家夫君的性格,因此没有劝什么,只是提醒道:
“趁热把姜汤喝了,冷了药性就变了。”
“好……”孙传庭还是一手写信,一手看也不看的拿起姜汤碗,皱着眉一饮而尽。
孙张氏见状在心底叹了口气,收拾了被喝干净的姜汤,转身离开了书房,还将门给带上,生怕孙传庭又吹到风。
只是她的苦心白费了,因为不过一刻钟后,书房就被人推开,作为孙传庭幕僚的周肇走了进来。
寒风吹进书房,这让刚刚暖和不少的孙传庭笔锋一顿。
好在周肇转身关上了门,这才让他舒服了不少。
“阁臣,南边有消息传来,有数万百姓把龙江船厂围住了,看样子是百姓不准备让殿下离开。”
周肇说这话的时候很高兴,因为他清楚自家阁臣的性格。
如果面对的是齐王这样开明的人,自家阁臣一定会成为名留青史,单独列传的名臣。
况且,周肇也能感觉出来,自家阁臣他们,似乎不一定是首辅洪承畴的对手,因此齐王能留下是最好的。
不过面对这则消息,孙传庭表现的十分淡然,他继续写信,头也不抬道:
“殿下自己会安排,他要做的事情,别人拦不住。”
“只是这件事,确定只是百姓自发的?”
“确定!”周肇笃定的点了点头:
“锦衣卫已经抓到了怂恿百姓的主事人,不过那人没什么背景,目的也很单纯,而且只煽动了京城周边的百姓。”
“如果是旁人出手,那煽动的规模肯定不止这点,况且也没有必要……”
周肇说没有必要,因为他知道现在整个大明除了百姓和他们这一小群人以外,其它人都希望朱由检提早离开。
这些年死在朱由检手上的官吏没有一百万也有五十万了。
留着这样的人继续在大明待着,对于其它人来说,不下于头上悬着一把随时可能落下的利剑。
朱慈燃杀的这点官员算什么?相比朱由检一场大案就动辄杀数万人的规模来说,不过是小儿科罢了。
更何况,朱慈燃不过是狐假虎威,等朱由检一走,他们父子两人就知道苦头的滋味了。
“盯紧内阁的其它人,有事情立马告诉我,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出事。”
孙传庭还是那样,支持朱由检的一切举动,哪怕朱由检要就藩,哪怕他就藩之后,孙传庭自己会成为众矢之的,但他还是没有留私。
“这……阁臣,我们就不用管这事了吧?”
周肇紧皱眉头开口,他可没有忘记当年陕北民变一案里,自家阁臣杀了多少贪官污吏。
这些贪官污吏的好友、同僚、同一阵营的官员可还有不少,如果不是局势不允许,周肇都准备劝孙传庭和朱由检一起离开了。
朱由检留下,孙传庭就多了一道护身符,但现在,孙传庭不仅不留朱由检,还要帮着他就藩,这……
周肇有些难以接受,但孙传庭却淡淡开口:
“去办吧……”
“是……”周肇艰难的作揖,随后转身离开了书房。
在他走后,书房里又传出了孙传庭嗯咳嗽声。
很快,周肇在诸多阁臣的府邸周围布置了人手,而这样的举动也瞒不过与他同级别的对手。
无心动手的人懒得理会,就如洪承畴得知这消息时的举动一般。
“阁老,如您所料,孙府派了人手在各阁臣府外。”
洪府掌事走进了书房,对着执笔的洪承畴开口回禀消息。
同样是执笔,孙传庭在写信安抚西北,但洪承畴却是在作画。
他并非什么也没做,而是在年初的时候,他就给沐氏和木氏,以及龙在田、吾必奎写去了手书。
可以说,他先孙传庭等人半年多就安抚好了局势,甚至还以首辅的身份,在九月就给秦戚两家写去了朝廷变动的消息。
因此,在孙传庭忙碌的时候,他已经有闲情逸致的作画了。
“阁老,龙江码头那边,要不要暗示一下下面的人去……”
“别做什么节外生枝的事情!”
洪承畴抬头看了一眼洪府掌事,淡然道:
“齐王虽然交了权,但并不代表他掉了牙。”
“你我的一举一动,他心里都和明镜似的。”
“几十年都忍过来了,难道还忍不住这个月?”
“告诉下面的人,都老实一点,只是几万百姓,他们谁也拦不住,更拦不住齐王。”
说着,洪承畴停下了笔,看着自己的画作不免摇了摇头。
他在云南时曾去拜访过杨涟,自然也从杨涟家中看到过那幅当年杨涟从朱由检手里明抢的画作。
朱由检善于画山水和景物,但他画动物也十分传神。
洪承畴看过那幅朱由检所画的《狸猫图》,可以说是活灵活现之中,又呈现了狸猫玩闹的乐趣。
“比起齐王来,我还差了许多……”
洪承畴看着那画作喃喃自语,不知道是在说画,还是在说其它。
“近来都察院那边一直在巡查,许多官员落马后请求搭救,这些人……”
洪府掌事小心翼翼开口,但洪承畴却轻嗤嘲笑:
“让他们等等,他们不等,为了收取一些明令禁止的杂项而搭上自己前程,这样的蠢货救了作甚?”
洪承畴把画作裱了起来,洪府掌事也点头颔首道:
“确实如此,但如果不管他们,他们会不会牵扯府上?”
“牵扯府上?”洪承畴不屑道:
“你得知道,不是我想拉拢他们,而是齐王希望我拉拢他们。”
“他们以为靠上我就能胡作非为?殊不知齐王只是把他们聚集起来,让孙传庭他们更容易针对罢了。”
洪承畴道出了朱由检为什么不收拾底下贪官污吏的事实。
朱由检从一开始就知道贪官污吏是打不绝,扫不尽的。
更何况历史上的崇祯就是因为胡乱举刀导致了崇祯年间党派混乱,根本分不清什么人是什么党。
朱由检前期举刀是因为该举,因为贪官的数量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朝廷的正常运转。
等这一批又一批的贪官污吏倒下后,他就得把剩下的贪官污吏聚集在一起,给朱由校和朱慈燃树立一个明确需要打击的对象,不至于不知道该对付谁。
扶持数量少的清官、贪污却做事的贪官去打击不做事却狠狠贪污的贪官,这才是承平年代要做的事情。
洪承畴明白,自己是旗,只要旗杆不倒就能聚集许多人,就能明确许多人的成分。
除非大明朝没了贪官,不然他洪承畴就得一直站着。
不过他活着还好,如果他死了,那就……
洪承畴眯了眯眼睛,最后对洪府掌事开口道:
“让三位公子去都察院任职,等他们回来以后,我会告诉他们应该怎么做的。”
“是!”
洪府掌事不假思索的应下,还以为自家阁老是准备往都察院安插人手。
他转身退出了书房,洪承畴见状也抚了抚须,情不自禁的夸赞道:
“殿下,您还真是好算计啊……”
“确实。”
在洪承畴夸赞的时候,坐在官吏坊小院内也响起了一样的声音。
金铉和颜胤绍坐在一起,金母在厨房忙碌。
此刻的二人也讨论到了洪承畴麾下那一党贪官污吏的事情。
他们很清楚,洪承畴是一堵挡风的墙,而他们是扫把。
墙不倒,下面就会聚集被风吹来的垃圾。
因此,都察院要做的就是持续不断的扫地就行。
针对洪承畴,他们不用管,不然没了洪承畴这堵墙,垃圾就得吹的遍地都是了。
“古往今来,没有哪位帝王能留下一个一尘不染的朝堂给继任者,殿下也不例外。”
“只是我在想,万岁到底愿不愿意把权力交给太子。”
颜胤绍皱着眉,但金铉却笃定道:“万岁没有太多选择,他只有三个子嗣,即便今后再诞下子嗣,恐怕也很难和这三位争夺权力了。”
“永王和定王以太子马首是瞻,因此太子之位稳如泰山,不必担心。”
“庙堂上,有孙传庭制衡洪承畴就足够,你我要做的就是监察海内外诸藩和欧洲和西亚的局势。”
“蒙古的王子额哲已经带着军火和人马返回了蒙古国,不出意外能在明岁三月抵达新哈拉和林。”
“五个月的时间足够蒙古人熟练使用步铳和火炮,他们估计会在秋收前发动西征,抢占西虏(克里米亚汗国)的疆域。”
“北军得做好准备,在他们抢占好疆域的同时,立马将林丹汗抵押的土地尽数收复。”
“拖拉机和火车都不能出现在和林水(伏尔加河)以西和靠近西海(里海)的地方,避免蛮夷见到后效仿。”
“因此,眼下得早早移民实边,将百姓都迁移到泰西省驻扎,发放拖拉机来在当地建设生产,保障和林水以西的驻军补给。”
金铉和颜胤绍在齐国和南昆仑积攒了许多经验,对于如何快速让荒无人烟的土地矗立起一座生机勃勃的城镇,他们可以说是驾轻熟路。
“欧洲的战事不容乐观,锦衣卫传来消息,弗朗机进攻弗朗擦受挫,华伦斯坦也病逝战场上,罗多里(瑞典)的国王古斯塔没了对手,恐怕很快就能收拾掉弗朗机的盟友。”
颜胤绍紧皱眉头,表情不是很好:
“我们恐怕要提前支付给弗朗机第四次赔款的物资,不然它撑不到天启二十五年。”
“物资的事情,我会和内阁讨论的。”金铉点了点头回应,同时也头疼道:
“齐国那边得运送一批粮食给弗朗机,不然前线战事受挫的消息传到后方,弗朗机刚刚稳定下来的物价,恐怕很快就要重新上涨了。”
金铉和颜胤绍对视一眼,面对没有了齐王坐镇的局面,两人都露出了苦笑,不自觉在心底感叹一声:
“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