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用手指扒开贝贝的眼睛仔细查看,又听听心跳、呼吸,测量了体温,他用机械的口吻说,植物人睁眼、咳嗽甚至打喷嚏都是自然神经反射,并不完全是病情好转的迹象,她的脑神经受损严重,几乎没有醒来的可能。
我们听后面面相觑,真希望医生能好心的骗骗我们,全当给我们一些慰藉和希望。
过了几日,我去给贝贝办出院手续,主治医生阻挠说:“这小孩的病因依然还没有查清,说孩子从滑梯上摔下来,但目前的观察结果并不是重创导致脑出血而昏迷的。”
但他看我坚持,也就配合着放行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医生不是警察,他们才不会扯着你没完没了的追究缘由。
贝贝回家后,我夜夜搂着她安睡。
叶恒永近期好像忙起来了,偶尔坐在外面小办公室里审核一些资料和图纸,很少百无聊赖的喝茶赏景了。
他不直接面对分部经理,工作汇报和布署由我和另外一位副总负责上传下达。
他偶尔会停下手中的事情,若有所思的看着我,有时又显得无比焦虑,我装作看不到。他的情绪反复并不会影响我的工作,因为我认定他的这种变化完全与我不相干。
那天早晨,我象往常一样步入办公室,打开计算机,冷气机,复印机,然后向隔壁屋子电话振铃,报到待命。其实仅是一个形式,我总会比他先到。
可那日他却把电话接起来,命我进去。
我打开办公室的门,顺便给他奉上了一杯茶。他穿着淡灰色的西装,一夜没有睡觉似的,憔悴的不象样子,眼窝深陷,双眼布满红丝,脸色铁青,象是瘦了很多。
他看着我,点点头,象是打量他的某项财产,他问:“你看出我的意图了吗?你是一个敏感的人,我的意图你应该看出来了。”
我垂手静立一边,说“我没看出来。”
他眼里的傲慢渐渐退却,露出忧郁的神色。他问:“你能做一个好的妻子吗?”
“嗯,我正努力。”我毫不犹豫的说,“上司安排我走哪一步,我就走哪一步。”
“我不是你的上司,我们还是直截了当的说吧,我说的不是象棋的棋,是妻子的妻。”
我抬起头,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他提高嗓门说:“你可以吃惊生气,也可以欢呼,但你不能摆出这样若无其事的姿态,你是在鄙视我吗?”
我严肃的说:“叶总,您就不要拿我这样的人寻开心了。”
他喝一口茶,慢慢说道:“你第一天来应聘,我恰好从外面回来,请别误会,不存在什么一见钟情之类。我看到我的职员们都挤在客梯门前,用厌恶的眼神看着一身臭汗的清洁工,你却神态自若的跟清洁工一起走进满是拖把水桶的货梯,用最快的速度到达了办公室。我当时想,这是个聪明的女子。”
“我不知道您有暗中观察的习惯,那不过是赶时间而已。”
“如果不是看到那一幕,我提前跟手下打了招呼,那次招聘,你第一关就会被卡掉,人员早都定好了。”
“谢谢您。”
“观察了那么久,我坚信你可以做到。我希望你能做我的妻子,当然,我口气应该缓和一点,这样的求婚方式大概你无法接受。我行动不便,脾气古怪,但我想你会慢慢习惯的。”
要保证一辈子衣食无忧也不难,大可开口,抓住面前的这座金山,毁掉段言,找出李医生,简直轻而易举,但那要牺牲掉许多许多的自尊心。我低下头,坚定的说:“妻子是世界上最难做的职业,叶总,我不能胜任。”
“你现在不是自由人了吗,你说过,你结过婚
,还有个女儿。”
“是的。”
“我不会介意你的过去,也会善待你的孩子,你所有的亲属也会一下子改变境遇,你就当交了好运吧。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我都会满足。”
我沉默不语,难道我要大声质问他:“你让我卖完双手卖灵魂?”
我也不觉得这是好运,没错,他是公司的主人,但不该对女职员这样唐突。我想起贫困山村里买媳妇,先选中,然后交钱拉回家,过份富足和过份贫穷的婚姻竟然如此的相似。只是叶恒永的这种不计较对方过去和家势的做法,说明了他不是靠家族财产飞黄腾达的,他的婚姻不需要争得父母大人的同意,真是出乎意料。
我正要说话,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办公室的门一下子被推开,几个西装革履戴墨镜的年轻人一阵风似的吹进了办公室,迅速站成左右两排,象在等待首领的大驾光临。
我以为公司受到黑社会威胁,拿起电话想要报警,就听到叶恒永说:“估计是公司内层领导过来,不必多言。”
他不动声色的吩咐我:“你马上坐飞机去一趟大连,跟惠佳集团销售部经理谈一个项目,具体情况询问王总,立刻。”
显然,这根本不是我的工作范畴,叶恒永目的就是将我支开,每一个公司都有自己的历史和**,我不便打听,于是快速退出了这个是非之地。
我快步走向王总办公室,办公区的员工从未有过的寂静,都佯装在低头做文件,个个用奇怪的眼神偷偷瞟我。
这种目光让我如同办公室怪物,他们或许晓得来龙去脉,但他们不会说与我听,也许他们还心怀鬼胎。但他们都知道做人最安全的就是变哑巴。
穿过一条狭长的走廊,我在想,人一老,情感就没那么纯净了,条件适宜,可买可卖。那种看到对方的影子心就乱跳,只求付出不求回报的疯狂情感已经成了年轻人的专利了。
可我现在不想要稳定和富足,我要自由。
从王总处拿到那份空白合同,我和迎面过来的气势汹涌的“队伍”在狭长的走廊相遇,队伍浩浩荡荡,如太后出巡。
我相片一样的贴在墙壁上尽量让出更多的空间,也看清了那个“太后”,她长的极高大,皮肤白似羊脂,短发经过精心打理,根根清晰而倔强,脚蹬高跟鞋身穿黑色职业装,威风凛凛,她居高临下的瞥了我一眼。
就在眼神相遇的刹那,她的脚步放慢了片刻,表情有一点疑惑,我也在暗自思量,哪里见过似的,这样面熟,电光火石之间,我想起来了,不禁立刻低头转身,一颗心突突乱跳,只怕她也认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