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筠婷与韩斌家的一路扶着老太太,晚风轻拂,回到松龄堂时,老太太已经冷静下来。
阮筠婷担忧的望着她,毕竟在她的印象中,老太太的控制能力素来好,且很深藏不露,像今日这般情绪外露,只能解释为她被气急了。
毕竟是年过古稀的老人,被儿子和媳妇气成这样,三太太今日出言顶撞,的确是不对的。
“老祖宗,您坐。”阮筠婷小心翼翼扶着她坐下。
韩斌家的接过画眉手中的茶盏奉上,“老太太,您喝口茶,消消气。”
老太太接过茶盏,又恢复了平日的样子,慢条斯理的吹了吹茶叶末,啜饮一小口润了润喉咙,便将茶盏放下,叹息一声,道:“老了,越发的不能控制脾气。让人瞧了笑话。”
“老太太别这么说。”韩斌家的到了跟前柔声劝慰:“您毕竟是关心则乱,之所以动了真气,也是因着太关心三老爷和三太太的缘故。三太太年轻气盛,性子又倔强,老太太可千万莫要往心里头去才是。”
老太太摇摇头,头上凤簪的流苏没精打采的摇晃两下,在昏暗的烛光下闪着暗淡的光:“你也跟了我这么些年了。我是个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这三太太……”
话没说完,后半段被老太太咽了下去。方才她是失去控制才在下人和小辈们面前动了怒。可现在已经尽力压下了火气,理智也恢复了。阮筠婷在场,怎能说她三舅母的不是?
“罢了。”老太太叹息道:“折腾了这么久,我也饿了。”
画眉笑着道:“老祖宗,您今儿个不是叨念着想吃饺子么,奴婢已吩咐小厨房做了鱼肉馅儿的,这会子估计已经齐备。这就给您端来?”
老太太含笑点头,看向阮筠婷道:“婷儿也没用饭呢吧,跟外奶奶一起吃。”
老太太好容易冷静下来不动气了,自然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阮筠婷哪里会违拗她的意思,笑吟吟点头,嘴甜的道:“老祖宗最疼婷儿,您怎么知道我馋饺子了?我呀,最爱的就是鱼肉馅儿。”
老太太笑着刮她的鼻尖儿,明知道她是为了哄自己开心。哪里会不配合?
韩斌家的与画眉一同去张罗晚饭,阮筠婷则坐在老太太身边,缠着给他讲一些书院中的趣闻。以便分散老太太的注意力。
不多时,饺子便已端了上来。阮筠婷和老太太对坐着,小口吃了起来。
食物下肚,老太太的心情好了一些。刻意不去想三房的一些烂事,倒是觉得徐家被她大力的还算可心。就算那一日到了九泉之下,也对得起亡夫。如此一想,好心情又染了些灰色。
阮筠婷并不饿,哪里吃的上多少,不过是陪着老太太罢了,刚想劝着老太太多吃一些。舒翠进了屋,站在水墨荷华的插屏旁躬身道:“回老太太,君老夫人来了。”
“哦?”老太太放下银筷。接过韩斌家的递来的帕子沾沾嘴角,又端起茶碗漱口。画眉捧着描金的精巧痰盂接了。一切妥当之后,老太太才站起身,“我去瞧瞧,婷儿在这儿慢慢吃完吧。”
“是。多谢老祖宗。”阮筠婷站起身应声,随即道:“韩妈妈。您跟着老祖宗一块儿去吧。我待会儿用罢了饭,自个儿回去就成。”
老太太才刚生过气,韩斌家的正好不放心,阮筠婷的提议如此贴心,她哪有不赞同的理儿?笑吟吟应了,与画眉一同扶着老太太出去。
珠光眼影的屋里,就只剩下阮筠婷一人。
老太太吩咐让他吃完,她就算吃不完,好歹也要再吃一些。一来不拂了老太太的脸面。二来也是避开与君家老夫人有可能碰面的机会。
只不过,这个时辰,各府已然到了落钥的时辰了,君家老夫人为何突然造访?是有什么急事,不能等到白日里再来?
若有所思的吃了几口,阮筠婷一面嚼着一面大量老太太的屋子。
八仙桌正对着的,是紫檀木座台雕楼空牡丹花纹的水墨屏风,屏风的另一端,是老太太休息用的罗汉床。黄铜制的鹤足九盏蜡台立在屏风旁,上头烛火明亮,与绢灯掩映着,将古色古香的屋子堵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阮筠婷放下筷子,刚预唤人,突然看到正对面圈椅右侧的矮几上,放着一并精巧的纨扇。
站起身,好奇的过去拿起来瞧,纨扇上绣着活泼的小猫扑蝶。耄耋之年,寓意长寿。看着纨扇眼熟,阮筠婷蹙眉想了半晌,一时间竟想不起是在何处见过。
正打算将纨扇放回远处,却见桌上放着一个精致的嫩绿色香囊。香囊上绣着青瓜。青瓜多子,生命力顽强,在绣品上有着极好的寓意。
可问题是,这个香囊,她瞧着极为眼熟,前世她绣工不经,很少做活。这个青瓜香囊,便是她前世为数不多的杰作之一。
她明明记得,这个香囊她放在位于秀凝居卧房的妆奁匣子中,为何如今回到了老太太这里?
拿起香囊,柔软沁凉的锦缎料子触手冰凉,阮筠婷蹙眉,似乎感觉到香囊里放着什么。拉开袋子,却见香囊里放了一张雪花签,那上头的字迹她无比熟悉:
“母亲,女儿自嫁给君召言,便已算完成了母亲与祖母的心愿,但是我有我自己想要的生活,我与朱郎是真心相爱的,既然我们的感情不容于天地,我唯有一死才能解脱,还请母亲与祖母,原谅女儿的不孝。”落款是不孝女徐凝秀绝笔。
阮筠婷惊愕的张大眼,这字迹的确是她的,她平日里写字的小习惯,横划上挑,且都要向左回勾一笔,人都说字如其人,她的字迹显得极为骄傲。
可是,阮筠婷百分百确定她从未写过这封“遗书”!
她没有写过的东西,竟然会出现在老太太这里,这意味着什么?
阮筠婷思潮澎湃,种种猜测让她心乱如麻。理智告诉她不能有丝毫异动,不能让老太太发现她看过此物。手上不知为何,已经抖的控制不住,好容易才将雪花签放回香囊,再按着原来的摆放方式放回案几。待做完这一系列动作,阮筠婷觉得自己已然耗尽全身的力气。踉跄的回到八仙桌旁,一下子跌坐在绣敦上,食不知味的咬了一口饺子。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看过她字体的人,除了君老夫人看过的账本,便是贴身丫鬟素香,但是,最熟悉她字迹的人,却是她前世的夫君君召言!
到底是谁模仿了她的笔迹?她明明是被人害死的,却因为这一封遗书的存在,让徐家人人理所当然的确信了她“红杏出墙”的事实,还觉得徐家对不起君家,对不起君召言。
想到那一日在镜湖畔,看到的独自饮酒的君召言,他分明有些闪躲,那样自苦,当真只是因为对徐凝秀一往情深吗?还是说,他分明知道什么,却一直隐瞒着,做了亏心事?
阮筠婷食不知味的吃了几口,便起身唤人伺候漱口,她尽量让自己表现的如平常那般,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手心已经泌出细细的一层薄汗。从脚心钻入一股凉气,一直冷到了心里。
回到静思园,阮筠婷屏退下人,独自躺在床上,她一直在问自己,若君召言真的知情,模仿了她的笔迹,她该怎么办?君家人到底做了什么?
到如今,阮筠婷对君召言那三房妾室的怀疑,已经近乎没有了。
一夜睡不踏实,也兴许是思虑过甚,再或者是吹了邪风。一清早起身,红豆便发现阮筠婷发了低烧。
“姑娘,要么奴婢去回了老太太,您身子不适,还是在府里歇一日吧。”
阮筠婷疲惫的摇摇头,道:“无碍的。昨儿个才有了三太太的事,我还是别给老祖宗裹乱了。待会儿给我熬一碗姜汤,喝了就没事了。”
“奴婢这就去。”
红豆急匆匆去熬姜汤,韩斌家的和婵娟则服侍阮筠婷更衣。
阮筠婷站在床前的踏板上,微微张开手臂,举止优雅贵气,只不过眼神有些飘忽。
韩斌家的只当阮筠婷病了,担忧的道:“姑娘,您当真没事么?要不要老奴去请郎中来看看?”
阮筠婷回以微笑,“韩妈妈,我没事的。对了,昨儿君老夫人来找老太太,可是有事?”
阮筠婷问的如此直白,让韩斌家的愣了一下。自从跟着阮筠婷,她便发现姑娘处处谨慎守礼,但凡会引起老太太不快的事情她绝不会做,所以明知道她与老太太的关系近,她也不曾询问过一句老太太的私事。
可今日……
似是看出韩斌家的的想法,阮筠婷笑道:“我就是好奇,大晚上的君老夫人不在府里好生歇着,来咱们府里做什么。”笑容天真烂漫,完全似是好奇。
韩斌家的不疑有他,道:“老奴那时候并没在跟前伺候,也不知道,不过老奴猜想,应当是极重要的事吧。”
还是不能完全为她所用吗?阮筠婷笑着看了眼韩斌家的,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跳的更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