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来到富贵大街,经过徐府东角门时,婵娟在外头笑着道:“姑娘,老太太特地命人敞开正门,带着人出来相迎呢。”
阮筠婷闻言一愣,与阮筠岚对视了一眼。
纵然对老太太那日牺牲了她仍旧心有芥蒂,可老太太此举,也不能不让阮筠婷动容。防备和谋划的心思,并不能阻拦她领会得老太太对她与阮筠岚的重视。若只是为了一个普通的棋子,她当不必如此。
老太太披着件灰鼠的斗篷,大太太和二奶奶一人一边搀扶着,身后跟着面色不屑的三太太,再往后是满脸不情愿的徐凝霞,带有喜色的徐雪琦和徐凝慧。徐凝敏和徐凝芳站在最后,脸上看不出喜怒。三房的哥儿们此刻也全到齐了。就连旁日不怎么露面的翠姨娘、香姨娘和桂姨娘也都在。
看着华丽的马车缓缓走近,老太太面露笑容。大太太也欣喜的道:“老祖宗总算将外孙女盼回来了。”
“是啊。”老太太点头,这么多日没见,也不知阮筠婷的伤好些了没有。
待马车近了,粗使丫鬟搬了脚凳,婵娟撩起车帘。一身宝蓝色大氅的阮筠岚先一步跳了出来,站在马车旁,看到列队相迎的一家子人,有些发愣。
老太太眼神期待的看着阮筠岚,后又看向马车,先是见一只雪白素手从紫狐裘中探了出来,柳黄色素锦的袖子因动作而向上,露出了一截细腻皓腕。
韩斌家的仔细扶着那只手,紧接着熟悉又陌生的人影便袅袅婷婷的下了马车。
包括老太太在内,站在门口的众人都愣了。
只想着阮筠婷挨打受伤,这些日子指不定消瘦憔悴成什么样子,想不到她不仅气色好,连人也似脱胎换骨了一般。让人见之忘俗。
阮筠婷与阮筠岚并肩走向前,齐齐给老太太行礼:“老祖宗万安,婷儿(筠岚)回来了。”
“好,好,快进里边儿说话。”
老太太最先回过神,双手搀扶起阮筠婷和阮筠岚,眼睛还忍不住仔细打量她。
身旁众人也都惊异非常,有人欢喜、有人无所谓,最愤怒的便是三太太和徐凝霞。
前些日还诬赖她将她打的“口洽鲜血”重伤卧病,如今回来却给了他们一记闷捶。三太太原本就不情愿出来相迎,可三老爷因着她封了诰命态度缓和了不少,又私下里与她商议要顺着老太太的意思。她才勉为其难的出来。现在看着阮筠婷容光焕发,比自个儿的女儿出挑那么多,岂能不气?
一行人热热闹闹的进了府,坐上小油车一同去了松龄堂。才进门,画眉便来回话。说是饭菜齐备,是否要摆饭。
老太太吩咐将饭摆在西暖阁,拉着阮筠婷的手道:“瞧你清瘦了许多,待会儿可要多吃一些,将这些日的亏空补回来。”
阮筠婷脱了紫狐裘,只穿着里头白兔毛镶边的柳黄比甲。显得容色更加焕发,眼神中盈满了藏不住的挂念:“亏空倒是没有,这些日在水神医府上尽是吃药了。有些食不知味,就是担心老祖宗的身子,那日我走时您病还未痊愈,如今可大好了?”
被柔软的目光如此望着,老太太的心早已经化成一滩水。拍拍阮筠婷滑嫩的手, “已大好了。就是惦念你和岚哥儿。”
暖阁里宴席摆了三桌,阮筠婷和阮筠岚同老太太、大太太、三太太一桌,二奶奶一旁伺候着布菜,其他小辈的哥儿们姐儿们各一桌。
席间,老太太对阮筠婷嘘寒问暖不说,还亲自给她夹菜。
众人看了,心中各有各的滋味。
徐凝霞挨了家法,到现在还没痊愈,只能歪着身子坐,碗里的粳米饭已经被她戳烂了。徐凝芳见状掩口笑了:“八姐姐好像不饿。”
徐凝霞猛然瞪向笑容甜美的徐凝芳,低斥:“与你什么相干!吃饭也堵不住你的嘴。”
徐凝芳心中暗笑不已,脸面上却做出惊慌失措的模样,低下头用饭,眼泪却禁不住落尽进碗里。
徐雪琦看不下去,拿了帕子给徐凝芳拭泪,“八姑娘这是做什么,自个儿心里不痛快,做什么迁怒旁人。”
“我不痛快?哼,笑话!”徐凝霞声音尖锐起来,“你哪只眼睛瞧见我不痛快?可不要血口喷人!”
“霞姐儿这是做什么!”
徐凝霞话音刚落,老太太含着威的声音便传了过来,有了前些日被三老爷亲手执家法抽了三十下的经历,徐凝霞哪里还敢造次,灰溜溜的低下头不敢作声。
三太太冷哼,依仗着自己是诰命夫人了,又是老太太花了“大价钱”请回来的,笑着道:“哎呀,老太太这是做什么,她不过是个孩子,懂得什么。”
言下之意老太太为老不尊,与一个孩子屡次过不去。
大太太见状蹙眉,不言语。二奶奶也拿着酒壶挨桌给斟酒,像是没听见。
阮筠婷眨着眼,心中暗自动气,可她身为小辈,这种场合若是插言就是往自个儿身上转移炮火,所以她什么都不能说。
本以为老太太会发威震慑。想不到她只是淡淡的道了句:“今日岚哥儿和婷姐儿回来,本是高兴的日子,都好生用饭,不要妄言。”竟然不责怪三太太出言不逊
众人惊异,颔首称是。
三太太得意的笑了起来,挑衅的看了一眼老太太和阮筠婷。
亲见这一幕,阮筠婷便知道自三太太封了宜人之后,府里有一些东西在她未曾发觉时候已然发生了改变。
老太太是一家的掌舵人,且出身高贵,自己已经是一品诰命,哪里会惧怕君氏一个五品的宜人,且又是自己的小辈?阮筠婷觉得事情不能只看表面,依着老太太的城府和杀伐决断的魄力,这其中定然有隐情。
不想场面太尴尬,阮筠婷道:“老祖宗,审奏院的事……”
“不急,你二嫂子已经进宫与皇贵妃说过了,贵妃娘娘求了皇上,皇上说既然是病了就多歇息几日也无妨。所以等明日开了宴会,后日书院复课,你再去也不迟。”
正和她心意。阮筠婷嫣然一笑,“多谢老祖宗疼爱。”
用罢了饭,老太太吩咐众人各自散了,独独留下了阮筠婷。屋里头除了韩斌家的,就只有他们祖孙二人。
阮筠婷提裙摆再次跪下,行了叩拜大礼:“老祖宗,这些日子婷儿不在府中,很是挂念您。”
“好孩子,快起来,到外奶奶身边儿来坐。”
阮筠婷便笑嘻嘻的坐到了老太太身畔,撒娇的搂着她的胳膊:“老祖宗身子怎么样?听韩妈妈说还请了太医。”眼神很是担忧。
老太太眉开眼笑,动容的搂着阮筠婷,一下下拍着阮筠婷的背,叹息道:“我没事,我还要看着婷儿出嫁呢,怎么可能有事?我知道这次是委屈了你。”
老太太的话虽然慈爱,可对阮筠婷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敲打?她的婚姻大事还掌握在她手中。
阮筠婷笑的越发灿烂:“怎么会,这也是为了咱们徐家,婷儿心里明白。这些年我受老祖宗的照顾,受徐家的庇护和恩惠,心中怎么能不感恩?只有锅里有,我的碗里才能有,这个道理我懂。”
“果真是聪明的孩子,不用我多言,你想的就这么明白。”老太太拉着她的手拍了拍,看着她精致的眉眼,“对了婷儿,这十日我瞧着你变化颇多,可是水神医给了你什么调养的方子?”
要了方子让全家里的姑娘都用,好更加能物尽其用吗?
为了绝后患,阮筠婷只是迷茫的眨着眼,道:“我有什么变化?这些日食不下咽,每日只是灌汤药,水叔叔也不怎么说话,大多数时间都在研究医书。也没见他给我特别用什么调养的方子啊。”
老太太审度的端量她的表情,只见坦然与澄澈,不见慌乱躲闪。
看样子她自己还不自知了?
“罢了,总归是好事,你也乏了,先回去歇着吧,明日还有赏花宴要忙呢。”
阮筠婷闻言站起身,行福礼:“是。”然后规矩的退出门外。
待她离开之后,老太太才端起茶盏问韩斌家的,“你怎么看?”
“阮姑娘是真心孝顺老太太的。”
“这我知道。”老太太笑道:“与八姑娘相比,他们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问的是她的容貌。如今这般,她真会不知情?”
韩斌家的闻言就笑:“老太太,那水先生性子怪异,若真要给阮姑娘用什么药,八成也不会告诉她。再者说了,要想让姑娘们出挑,宫里不是也有好些秘方么。”
老太太便释然的笑了:“说的也是。”
阮筠婷这厢离开松龄堂,并未直接回静思园,而是过门不入,带着婵娟走向西角院。
“婵娟,晚姑娘的母亲几时来的?带了多少人?”
“回姑娘,堂二太太是十五那日到的,就带了个老妈子,一直陪着晚姑娘留在西角院养伤,深居简出的,也就是十五那日去给老祖宗请了安,便在没露面了。”
或许不是个玲珑的人,对女儿却很重视。阮筠婷心里对堂二太太有了些认知。
“走吧,也该去看看晚姑娘。”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