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筠婷平日事忙,静思园的物事不可能自行管理,红豆心思细腻,沉稳干练,她又信的过,所以静思园的小库房和几个上锁箱柜的钥匙都保存在她那里。今日那副春宫图是在紫檀木箱子里发现的,不论画上是谁,也是有人将画放在了箱子了。阮筠婷没有放,那么最有嫌疑的,便是有钥匙的红豆,其余的人整日呆在府里,也有机会。
红豆、婵娟和赵林木家的都很是愧疚,被人钻了空子,他们留守在静思园的下人竟然不知道,害的姑娘险些毁了名誉,这是何等大罪?而红豆则是担心阮筠婷会怀疑她。
阮筠婷在窗畔的红木雕牡丹花玫瑰椅坐下,道:“罢了,你们都起来。”
“姑娘,奴婢照看不周,竟不知道箱子里何时多了的一幅画,请姑娘恕罪。可是姑娘一定要相信奴婢,奴婢对您忠心耿耿,绝不会做对姑娘不利的事。”红豆磕头解释。
婵娟也道:“姑娘,奴婢相信红豆。”
“好了,都起来,我没说不信任你们。”阮筠略有疲惫,眉头轻锁,道:“你们对我忠心耿耿我都知道,可今日的确有人将画放进了我的箱子,红豆,钥匙在你那里,被人摸了去做完事又悄无声息送还给你也是有的,更有甚者,有可能有人趁着你不注意,想法子将钥匙的模子刻了下来去偷偷打造了一把。总之有人存了心要害我,防不胜防。我留下你们三个,因为你们是我最信任的人,徐家是个大家,静思园是个小家,关起门来,岚哥儿和你们三个是我的家人。无论如何,我也不希望回了家还要提心吊胆。”
阮筠婷这样说,让红豆、婵娟和赵林木家的感动又愧疚,今日惹了这么大的麻烦,姑娘不但不斥责,不怪罪,还说出如此贴心的话来。能如此尊重信任他们,世上怕是再难找这样的主子了。
三人磕头,赵林木家的道:“姑娘放心,咱们一定忠心耿耿。好生服侍姑娘,绝无二心!此事不是小红做的,若真是她做的。我第一个替她老子娘教训她,就算回了家,她老子和娘也不会饶了她的。”
红豆重重点头:“奴婢不会背叛姑娘。”
“好了,都起来吧,没外人在。不要动不动就跪。”阮筠婷道:“今日的事也是给咱们提了个醒儿,往后自己的东西可要管好了,别让人再钻了空子,可知道了?”
“奴婢知道了。”三人都站起身。
阮筠婷看向窗外,声音清冷,“谁在箱子里放了画。我不会放过,会慢慢查的,你们在府里也多帮我留心。”
“是。”三人都行礼。表情肃然。
阮筠婷上午出去赴宴,回了府又发生这么大的事,处理下来难免觉得疲累。换了身居家常穿的棉布衣裙,将身上价值不菲的白色纱衣交给红豆收起来,便打散了长发上床小睡。吩咐红豆申时叫她起来去莫大人府上当差。
待到醒来之时,红豆一面服饰她更衣梳妆一面道:“老太太那边已经有了决定。春雨拉出去打了二十板子,撵出去了。翠姨娘如此怂恿府里的小姐,罪无可赦,老太太念在她育有两女一子服侍三老爷有功的份上,送她回娘家去,永不得再回徐府。至于九姑娘和十三爷,都交给三太太抚养,而十二姑娘,则是交给香姨娘抚养,从今以后不准上学去,奉贤书院也不要去了,留在府里好生板正品行。”
阮筠婷闻言,在妆奁中挑选簪子的莹白素手就是一顿。要知道,出身不高的庶出女儿,若放在嫡母的房里抚养,时间久了生出感情来,很有可能会认为嫡出,这样前途会好一些。而徐凝芳给了香姨娘,可是剥夺了她往后扶正的机会,前途一片灰暗了。
在徐家,像徐凝芳和徐凝敏那样的庶女,唯一靠得住的并非三老爷,而是他们的生母。如今翠姨娘被送回了娘家,永不许再回来,徐凝敏、徐凝芳和徐承珍等于没了依靠。三太太地位高不假,但三太太心术不正,徐凝敏和徐承珍跟着她未必就是一件好事。徐凝芳虽然被剥夺了认嫡母的机会,跟着心底善良温柔的香姨娘,也未必是一件坏事。
阮筠婷沉思着,这么看来,往后徐凝芳是翻不起风浪了。她也算是报了仇。事情已经如此,多想无益。
阮筠婷收拾妥当,便去莫大人府上了。
三老爷回府听说了此事,径直回了三太太的馨岚居,三太太一五一十,将今日的事情都说了。
“想不到小翠竟然如此糊涂,怂恿芳儿做下这等事,好在阮姑娘心肠好,要么这两个就被拉去送官了,到时候咱们徐家哪里还有脸面?”三太太的话是向着阮筠婷的,毕竟斗倒了翠姨娘,对她有好处,她还要谢谢阮筠婷帮了她的忙呢。
三老爷端坐在圈椅上,左手食指一下下敲着桌面,心中百转千回。不对啊,小翠温柔又贤惠,最是懂事安分的一个人,这种栽赃嫁祸的事,就算三太太会做,小翠也不会做,更何况芳儿那孩子胆小又安静,纯真清白的很,怎么会让人画什么春宫图?
可是对于翠姨娘和她两个孩子的处置,是老太太亲自做的主。他实在不相信老太太那样精明的人会错判。
如今爱妾要被送出府去,孩子也要离开亲娘,三老爷难免有些着急,他要不要去老太太哪里给他们求个情?
不行,老太太的脾气他了解,恐怕在她盛怒之时,说情也是没用的。
纠结之下,三老爷心情越发烦躁了。
三太太又道:“如今咱们三房出了这样的事,长房和二房的还不笑死了?关起门来,咱们毕竟是一家人,其实,妾身也不希望小翠被送走。如今我要忙着茗哥儿成婚的事,又要管教硕哥儿、霞姐儿,再加上一个敏姐儿和珍哥儿。真是有心无力了。若有个疏忽出了什么差错,到底对孩子们不好,敏姐儿和珍哥儿虽不是我生的,可毕竟是老爷的骨肉。”
这句话着实说进了三老爷的心理。对于这种烦乱的情况,三老爷越发觉得难以收拾。
三太太察言观色,见三老爷已经有了怒意,叹道:“今儿个老爷不在府里,没有见到当时的场面,其实老太太已经好几次打圆场,要将此事园过去以保留咱们三房的颜面。是那个阮筠婷存心的穷追不舍,又是哭又是闹的,才让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程度。老太太年岁大了。又顾及死去的小姑,这本无可厚非,可咱们徐家什么时候要让一个外姓人牵着鼻子走了?难道老爷要眼看着徐家改姓阮吗?!”
三太太越说越激愤,而且所有的内容都是为了三房着想,为三老爷和孩子们着想。
三老爷原本也是如此想法。被三太太一煽动,怒意已经星火燎原,不能控制。
蹭的站起身,“啪”的一巴掌拍在身边桌案上,怒声喝道:“好一个阮筠婷,几次三番搬弄是非。如今竟然明目张胆的欺负到咱们头上。老太太明察秋毫不错,可奈不住有心人栽赃陷害,阮筠婷定是有什么原由。自己弄了春宫图来陷害芳儿,小翠温柔懂事,芳儿也乖巧的很,这种下三滥的腌臜东西,只有外头才有。”
说到此处。三老爷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跺步,又指着外头大声骂道:“当年他们兄妹讨饭花子一样的来了。咱们好心收留,我总念着和小妹的情份,对他们也算照顾,如今他们竟然恩将仇报!”
三太太一听三老爷将过错都推给阮筠婷,翠姨娘和徐凝芳都成了被冤枉的好人,心里就是一阵憋气。翠姨娘那个狐媚子好手段啊,竟然让三老爷如此死心塌地的相信她。
不过在三老爷盛怒之下,三太太可不会如从前那般愚蠢的在与他唱反调,反正翠姨娘和徐凝芳都已经受了罚,她下一个要对付的是阮筠婷,能将三老爷拉到自己的战线上来也是一桩好事。
思及此,三太太道:“老太太有些时候是糊涂了,竟然那丫头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说咱们徐家有一日要改姓阮了也未可知啊!”
“有我在,我看她敢!”三老爷大怒,挥手打翻了茶盏,陶瓷落地破碎,发出好大一声响。
正当三太太起身,要柔声安慰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惊叫呼号:“老爷,不好了,翠姨娘投缳了!”
“什么!”三老爷的心里陡然一跳,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小翠,你怎么那么傻啊!小翠!”哽咽一声,人已经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了出去。
三太太撇了撇嘴,倒不觉得翠姨娘那样的会真的甘心死了,指不定又要弄出什么幺蛾子来让三老爷心疼呢!
不过有什么关系?若是能利用翠姨娘来斗败阮筠婷,看着他们狗咬狗一嘴毛,倒当真是一件愉快的事。
思及此,三太太笑吟吟的往翠园去了。
三老爷赶到翠园时,徐凝敏和徐承珍正趴在床边哭泣,翠姨娘显然已经被救了下来,此刻双目紧闭,正昏迷着。
翠姨娘的丫鬟将一封书信递给了三老爷,道:“这是我们姨娘留下的遗书,姨娘连遗书都写了,定然是……”丫鬟话没说完,已经泣不成声。
三老爷看着躺在床上的爱妾脖子上一道红痕,已是心疼的不已,展开信一读,那上头熟悉的字迹更是让他肝胆俱碎:“婢妾伺候老爷和太太多年,承蒙老爷垂怜,心中一直感激,能诞下敏儿、芳儿和珍哥儿,也是婢妾今生最大的福分。婢妾不觉自己有功,可也绝没有错。今日却被阮筠婷算计的要离开老爷身边,婢妾心中不甘,唯有一死而已。请老爷珍重,千万善待你我的孩儿。”
三老爷将信纸揉成一团,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的道:“阮筠婷!”转身就要冲出去。谁知此时,翠姨娘却幽幽转醒来,低吟了一声。
三老爷忙扑到床前,将翠姨娘搂在怀里……
三太太站在门口,看着三老爷抱着翠姨娘极尽温柔的说话,那种表情和语调,已经多少年没有用在自己身上了,酸楚,简直要吞噬她的心脏,无比疼痛。
转身,缓步下了台阶,她不想看他们缱绻温柔,然而翠姨娘的话,若有若无传入耳畔:
“你不能去……为今之计只有去求阮姑娘……婢妾不想离开老爷……大丈夫能屈能伸……”
三太太脚步一顿,原来翠姨娘打的是这个注意,利用三老爷来给自己说清,想不离开徐家?
一个是妾室,一个是名声扫地的庶女,就算留下来又能有什么作为?如今他们与阮筠婷仇恨颇深,不如留下看他们斗。而且忤逆了三老爷,只会让三老爷更疏远自己罢了。
想到此处,三太太心情愉悦的会了馨岚居,只觉得事情越发的有趣了。
八月十四,天气微雨,阮筠婷和阮筠岚带着元宝纸钱,乘车去往大梁城西郊三十里的灵山。
阮筠婷和阮筠岚身上都穿了白衣。二人对坐在马车里,气氛有些冰冷。阮筠婷撩着窗帘看向外头,四周是荒草丛生的野地,天空被雨幕蒙上一层灰纱,空气沉闷而压抑。
“今天的天气,真叫人难受。”阮筠婷叹息道。
阮筠岚也看向窗外,任微微细雨打湿了面颊,“或许老天都在为娘亲难过吧。”
阮筠婷闻言,握住了阮筠岚的手,默默的将安慰传递给他。年幼时候的记忆她没有,所以曾经两人一起吃过的苦,只有阮筠岚一个人记得。她无法亲身体会的感觉,也只有阮筠岚自己在承担。
“别难过,娘若见到咱们如今这般,也会欣慰的。”
“是啊。”阮筠岚抿着嘴笑:“姐姐如今也定了亲事了,未来的姐夫又是个君子,娘一定高兴。”
“乱说什么。”阮筠婷白了他一眼,“未来的事情谁能预料。别光说我了。四小爷如今已经卯足了劲的在预备考武试,兰舟去学了医术,你呢,有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