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北舒原本追着阮筠婷的步伐,在听到徐凝霞的声音时放缓了速度,匆匆颔首算作招呼,刚要再追上去,徐凝霞的声音又一次带着些羞怯的传来:
“萧先生近来可好?”
萧北舒一愣,他从不觉得自己的关系与徐凝霞亲近到可以闲聊。不过徐凝霞是徐老太太的嫡亲孙女,他又与徐老太太关系密切,若是怠慢了她恐怕不好,遂转回身微笑道:“我很好。”回头看向已走出三四步的阮筠婷:“阮姑娘,请留步。”
阮筠婷原本也是放慢脚步等着萧北舒,毕竟他们已经许久不曾见,待会她要回大学部,散学之前也只能选这个时候与他聊上两句。
徐凝霞见萧北舒转身面对自己,专心的与自己说话,早已经心花怒放。可萧北舒紧接着叫住了阮筠婷,让她的笑容冻结在脸上。
萧北舒并没有多留心徐凝霞的情绪,笑着道:“八姑娘慢走,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徐凝霞不好强留他,只得点头道:“是,萧先生慢走。”
萧北舒两步跨上五级台阶到了阮筠婷身边,与她并肩继续上山。
徐凝霞望着他们的背影,眼神从落寞变为幽怨,为什么那个人要对阮筠婷这样好,她哪里比不上她了?!
自从那日在松龄堂,她险些摔倒的时候他扶住了她,她对他便有了说不出的感觉,每次看到他偏阳刚的面孔,她都会忍不住会想起他结实的臂膀带来的触感和他衣料上的青草香。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她希望他对阮筠婷绽放的笑容是对着她,她希望有朝一日她走在前头的时候,他能主动叫住她的脚步。而不是自己厚着脸皮与他招呼。
若是没有阮筠婷,凭老祖宗和萧北舒的关系,凭她三房嫡出女儿的身份,他哪里会对她这般轻怠?
徐凝霞的眼神从幽怨转为恨毒。她猛然想到,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阮筠婷,她生活不知道会快意多少……
阮筠婷这厢与萧北舒缓缓的上台阶,除了想多聊一会,事实上也是因为阮筠婷现在体力不如从前,走到一半的位置她已经开始气喘。
“我看你的身子还需要好生调理,水神医那样疼你。临行之前没有给你留下什么灵丹妙药吗?怎么看你不但单薄了,脸色也极差。”萧北舒的语气中有着克制和隐忍的心疼。
阮筠婷停下脚步,单手叉腰喘粗气:“病去如抽丝。哪里是那么快就能修养好的,水叔叔的药也不是仙丹。”自己病了之后,阮筠婷才体会到身体受损之后若想恢复是要费很多时间的,当日萧北舒受伤,就算已经康复了也会留下一些后遗症吧?
“你的身体已经全好了吗?肩上的伤口还疼吗?”
萧北舒一愣。对她的关心很是开怀:“早就不疼了。”
“那就好。”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萧北舒问:“许久没有兰舟的消息了,这几日我常一个人在竹居里品茗弹琴,想起当初咱们三人笑谈天下的悠闲,当真是怀念。”
萧北舒叹了口气,又道:“不过兰舟跟着他师傅在外头。日子应当比咱们两人过的悠闲吧?”
君兰舟现在就在大梁城中啊。
阮筠婷试探的问:“兰舟最近没有给你来信?”
“没有。也不知道他过的怎么样了。不过没有消息也就是最好的消息。”萧北舒笑着道。
阮筠婷抿唇微笑,点了点头,心中却是在想。萧北舒和君兰舟相识的更早,而且他们也是有着过命交情的好友,可君兰舟如今就在梁城中,为何不主动与萧北舒联系?难道是他抗旨留在梁城,怕萧北舒知道这个消息知情不报连累了他?
阮筠婷越是想。越觉得此事极有可能。君兰舟都已经决定隐瞒萧北舒,她自然不会多言。
两人到了山顶。萧北舒笑容有些落寞的道:“快些去大学部吧。”
“好。”阮筠婷对他微笑,随即转身离开。
萧北舒望着她窈窕的背影,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对他也并非是完全坦然的,因为他已经知道君兰舟现在就在东郊的洋人教堂。有人曾经看到过阮筠婷的丫头去给君兰舟送东西。
可君兰舟没有跟他联系。
阮筠婷今日也没有直言告知。
可是,他对阮筠婷的感觉仍旧是那样放不下。忍不住快走几步追近了她,道:
“对了,我看上一把好琴,想知道与凤尾焦琴之间相差了多少,水神医的琴赠与你,你整日抚弄,对它的音色应当最为了解,今散学后帮我去看看吧。”
萧北舒酷爱音律,对琴也是爱之如生命,阮筠婷既然当他是朋友,还知道他的喜好,自然不会拒绝他的要求,便笑着道:“今日散学后我再山下等你?”
“好。我若先到也会等你。”
阮筠婷重回书院,同窗们较为相熟的自然要问候一番。初云公主见阮筠婷清减了许多,禁不住拉着她的手,张罗着待她好些了,要教她骑射功夫强身健体。
阮筠婷笑着应下了,却见初云公主的眼神中有掩饰不住的心疼和叹息。心念电转,立即明白她这表情从何而来——韩肃和戴雪菲的婚期近了,韩初云大概将她的病体不愈联系到了韩肃的大婚之上。
韩初云也的确是这样想的。她的傻瓜侄儿最近一头扎进朝政里,忙的昏天黑地,原本是适中终身材,现在消瘦不少,而且养好了一些的胃又开始不时的疼,要他好生将养,他却跟与自己有仇一样,激进的努力于朝政,一点都不考虑自己的身体,就连皇上都对他的努力和智慧另眼相看。
阮筠婷这厢更是惹人疼,本就不是丰腴的人,现在单薄的身形仿佛风过就能将她吹走。她人生的俊俏,柔柔弱弱的确更惹人怜爱,可这样的美丽,换做是她她宁可不要。
如今她也有了喜欢的人,知道那种求而不得的痛苦,在她看来,韩肃与阮筠婷是被现实的残酷生生拆散的有情人,可怜可悲的令她跟着难过。
“婷儿,你也不要太难过了。”韩初云难过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多余的话并没有说。叹息着走开了。
阮筠婷无奈的摇摇头,明知道初云公主误会了,可主动去解释的行为只能越描越黑。便也去做自己的事。
课间,先生带着他们讨论的竟然是现今大梁国的土地政策。他们是军事科,没有讨论行军打仗排兵布阵,众人都有些疑惑。不过在坐众人都是精英学子,选学的课程也大多选择了时政。对于土地政策的讨论也极为激烈。
阮筠婷在戴家听了戴明父子不少的言论,也知道皇帝如今赞成哪一种做法。然现在听了众学子的讨论,却发现指出现今土地政策弊端的人只在少数,提出改革的人也不多,赞成改革的更是凤毛麟角。
在奉贤书院的学子各个出身名门,他们的愿望和看法。就可以代表了他们家族的愿望。想必今日将土地改革拿到了课堂上来议,也是皇上有意想要探口风吧?
阮筠婷苦笑着抚着额头,这种事情涉及到大多数人的利益。相信行事的难度远远要比预想中的还要大。
到了散学时间,阮筠婷并没直接下山去找萧北舒,而是去了隔壁的厢房,去找戴明。
几乎是阮筠婷一到了时政班的门口,屋内所剩不多的几人就都看了过来——没办法。在清一色正红之中,月白色的常服显得极为扎眼。
韩肃怀里抱着苹果大小的黄铜暖炉。正与戴明讨论着什么,见众人的目光都转向门前,也回过身漫不经心的投去一眼。只是这一眼,就让他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怔愣。
她瘦了。也苍白了。虽不似从前那般古灵精怪精气神十足,却多了许多少女特有的温柔和娇弱,也有了一些淡雅高贵的气质。一个女子生的美貌并不算做美貌,要容貌气质才学兼备才叫美丽。时间的淬炼果真留给了她最好的东西,只可惜,他大婚在即,她也注定不是他的了。
“世子爷,在下有事。先告退。”戴明笑着道。
韩肃几乎是立即收回了看着阮筠婷的目光,笑容入常的道:“去吧,我也有要事要办,此时咱们改日再议。”
“好。”
戴明匆匆应了一声,三步并作两步的疾步到了门前,语带惊喜的道:“怎么来了?”
阮筠婷看了看韩肃的背影,这才道:“我有事跟你说,你现在可有空闲?”
“有,咱们到那边去说。”
戴明很是欢喜,今日一整天都在为了土地改革的事绞尽脑汁,可看到她主动来找他,他的欢喜足以弥补一切疲惫。
阮筠婷脑子里都是土地改革有可能造成的弊端,也并没有多注意戴明的反应,到了一旁无人之处,直接将今日军事科讨论土地问题的事情与戴明说了,最后道:“之浅,土地改革虽然是一桩对百姓有益,对大梁国也绝无坏处的事,但是朝堂势力盘根错节,并非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那些世家公子难道不知道土地问题的弊端吗?他们都是能进得了大学部的精英啊,可是他们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人赞同改革,着说明什么?这说明,在现时触碰到多数人的利益之时,他们绝对会将自己放在首位。”
“好了,婷儿,你要说的我已经明白了。”戴明原本心情极好,阮筠婷的一番话,让他觉得她虽然聪明机智,但终究不过是寻常女子,也有胆小惧怕和妇人之见。
阮筠婷见她的话他完全没有听进去,有些焦急的道:“我知道你与伯父都是忠心耿耿的良臣,但这件事并非你父子二人牵头一朝一夕就能成功的,你回去一定要与伯父从长计议,历史上因为变法失败而死于非命的人也是有的,朝堂上的事,出头鸟做不得,不可激进啊。”
虽然戴明不赞同阮筠婷的想法,可是她眼神中的关切和语气里的焦急都是掩盖不住的,戴明笑的很是开怀,语气虽然温柔,并没再反驳她,话语中的敷衍也并未掩饰:“我知道了,我会与父亲商议。”
阮筠婷突然觉得很是无奈,她该说的话说了,该给的建议也给了,戴明听与不听,都是他自己的问题。更何况她对大梁国的朝堂也并不是很了解,兴许她的想法是错的。
“罢了,你能与伯父商议就好。我稍后要与萧先生一同去看琴,然后就回府了。”
戴明闻言微笑着道:“外头天寒,早些回去。”
“我晓得。”
阮筠婷和萧北舒买了琴出来,天色已经黯了。萧北舒差随从将琴送回书院,道:“我送你回府吧,而且我也很久没去拜访徐老夫人了,正好顺路。”
“也好,只不过我的马车只容得下一个人。”
“那出了集市你自己乘车便是,我跟在外头走路。”
阮筠婷忙摇头:“那怎么成,雇一辆车不就成了,若是老祖宗知道我如此怠慢你,不会饶我的。”
萧北舒道:“给你做跟班也不是没有过,我得心应手。”
萧北舒的话,让阮筠婷想起他们随圣驾西行时发生的种种。说实话,若是一路上没有萧北舒帮忙守护,她怕是要提心吊胆,安稳觉都睡不到的。
阮筠婷感激他,哪里能让他一个客人自己走路,她反而大爷似的乘车?左右集市距离徐府不远,阮筠婷也不乘车,让车把式和跟车的下人先回去禀报老太太一声,就说萧先生随后就到。自己与萧北舒散步回去。
夜幕降临的街上,行人渐渐少了,阮筠婷并不害怕,萧北舒身手矫健,现在又是在天子脚下,哪里来的那么多突发事件?
可是阮筠婷想错了,就在他们谈笑着向前走时候,斜刺里突然冲出一个黑影,一把夺走了她垂落在腰带上的香囊,而香囊里装着的除了两张百两银票之外,还有韩肃给了她作为归云阁信物的蝠纹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