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筠婷心急如焚,偏不能发足狂奔,此处宫禁之内,别说皇上的人,徐向晚得皇帝宠爱,树大招风,后宫多少双眼睛都盯着这里,只等着抓她的错处呢。现在她去见了病危的婉容华,说不定她还没进宫门时皇太后、仁贤皇贵妃和吕贵妃就已经得到消息了。
阮筠婷面色平静,脚步稳重而紧促,只想着快些出宫去看看字条上写了什么,哪知刚走出清婉园,预备迈出悦聆宫门槛时,迎面看到两队人从左右两侧分别走来,夜幕下明亮的灯笼排成两条长龙,看不清来人是谁也看得出两伙人走的都很急,气势汹汹。
脚步停下,阮筠婷迟疑的站在门前,也不过眨眼工夫,两队人已经在正对面的甬道上会和,并列向她走来。
侧身让开到一旁,阮筠婷本想让他们先进去,领头的两个人却停在了她面前,后头的队伍也都撑着灯笼,将门前照的明亮。
“阮姑娘。奴婢是锦绣宫主位吕贵妃跟前的掌事宫女莺儿,给您问安了。”右侧的妙龄女子穿着葱绿色的对襟袄子,头梳与白薇相同的单刀髻,给阮筠婷屈膝行礼。
左侧那位四十出头穿深青色长比甲的嬷嬷也笑了,一亮手中腰牌:“奴婢是仁贤皇贵妃身边的秦嬷嬷。”也给阮筠婷行了一礼。
阮筠婷微笑看着二人,颔首还礼:“秦嬷嬷,莺儿姐姐,你们二位安好,不知道你们这是……”眼神看向他们身后浩浩荡荡的队伍。
莺儿与秦嬷嬷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是对对方的轻蔑和敌意,说的话却是异口同声,异曲同工。
“奴婢奉贵妃娘娘的命,劳烦阮姑娘往偏殿去。要例行搜身。”
“仁贤皇贵妃也吩咐了,婉容华的清婉园虽然是悦聆宫的次殿,但皇上宠爱,各种珍奇异宝应有尽有,仁贤皇贵妃代掌凤印,理应保证宫内的宝物不会外流。悦聆里又没有主位,皇贵妃才吩咐了奴婢来。”秦嬷嬷又看了一眼莺儿,想不到吕贵妃也跟皇贵妃娘娘想到一处去了。”
“搜身?你们这么做,是奉两位娘娘的旨意?”阮筠婷心中愤慨,不动声色的问。
“姑娘。若不是娘娘的吩咐,奴婢也不会有令牌了不是?请您移驾,奴婢也是听命行事。早点了了差事您也早些回去。”莺儿态度强硬,扬了一下吕贵妃给的令牌,伸手做请的手势。秦嬷嬷也是如此,目光灼灼看着阮筠婷。
在皇权至上的古代,难道还能对封建社会的统治阶级讲究人权?阮筠婷憋了满肚子的怒气。话到口边生生咽了下去。这个时候最好不要将事情闹大,安全出宫去看看徐向晚这边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再探探老太太的态度才是正经。
阮筠婷随着两人到了偏殿,莺儿和秦嬷嬷虽不是伺候同一个主子,配合的倒是默契的很,将阮筠婷身上搜了个仔细。连长发都散开,发髻里头都没有放过。
阮筠婷微微张开手,任凭他们折腾。但是面上的愠怒毫不掩饰。
秦嬷嬷站在阮筠婷面前,满脸陪笑的道:“姑娘,劳烦您张开嘴。”
张嘴?她的秘密就含在舌下,怎能允许他们搜到?
阮筠婷微眯着,目光凌厉的看着秦嬷嬷。深吸一口气,像是废了很大的力气才强压下怒气。
虽然阮筠婷从头至尾都很配合。可她一直强压的怒气秦嬷嬷和莺儿哪里感觉不到?阮筠婷在如何,也是仁贤皇贵妃的表妹,是徐家的表小姐,和婉容华也是沾亲带故,还是皇上亲自赐婚给小戴大人的未来良妾。地位高贵的小姐,能允许从内到外搜身,连发髻都打散了已经是忍耐的极限。
阮筠婷还是配合的微张开嘴。
秦嬷嬷和莺儿看了一眼,还想去拿象牙筷子的时候,阮筠婷已经自行系上里衣,声音温柔语气强势的吩咐:“伺候梳妆。”
秦嬷嬷站在原地不动,莺儿则是陪着笑脸,还想去拿筷子。
阮筠婷突然气结的一挥衣袖,慢条斯理字字清晰的道:
“搜身乃是例行公事,我无异议,表姐要搜我的身,那是她大公无私,我行得正坐得端,也不怕你们搜,怎么,瞧这个意思,非要开膛破肚连肠子都掏出来给你们查一查才放心吗?!我阮筠婷好歹也是生长在徐家,高门大户中什么宝贝没见过?!你们听命行事,搜也就搜了,别太过分!今儿要是闹得大了传进皇上耳朵里,对谁都没有好处!”
“是,奴婢这就伺候姑娘梳妆。”莺儿和秦嬷嬷再不敢多言半句,手脚麻利的为阮筠婷穿好层层繁复的裙装,挽起如缎柔滑的长发。又扶着她坐在绣墩,将珠钗插回发间。
阮筠婷安静娴雅的坐着,脸上没有表情,也不再多言,秦嬷嬷和莺儿也不敢多说一句,因为他们在阮筠婷身上,感觉到了自家主子有的不容抗拒的气势。他们也怕再多说下去会给自己引来祸端。
阮筠婷离开悦聆宫时,白薇一直站在清婉园的廊柱后,直看着她安全离开,且秦嬷嬷和莺儿也没有声响的各自去回话,这才松了口气回到内殿。
殿中十余名宫女都是仁贤皇贵妃安排的人,她现在和自家姑娘说句话都很费劲。坐在跪坐在拔步床的踏板上,轻轻握住徐向晚冰凉的左手。
徐向晚如蝶翼一般的长睫颤动了一下,缓缓张开眼,询问的看着白薇。
白薇安慰的笑着冲着她点了下头,随后道:“容华,您用药的时间到了。”
徐向晚心中大定,柔柔的点头:“好。”能做的她已经尽力了,现在只有尽人事,听天命。
阮筠婷离开皇宫,上了徐家的马车,被四月里傍晚略冷的清风一吹,发觉背脊和腋下一阵阵发凉,这才发现自己早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将含在舌头下的蜡纸团取出来。取水袋喝了一口,漱口吐掉了蜡末子,这才展开纸团。
上头是很小的字,潦草写着:“中毒,望相助。”
阮筠婷将字条撕成碎末,扔出马车,一阵风吹来,“雪片”纷飞。
马车颠簸着,阮筠婷听着外头踢踏的马蹄声,心思烦乱。许多疑团在心中纠结。谁害了她?她中毒之后可有向徐家求救?这件事老太太知道吗?若是知道。为何老太太会压着此事?若是不知道,为何徐向晚没有告知?她该去找谁帮忙?
看徐向晚的样子,似已经支持不了多久了。她唯一想到有可能帮忙的是水秋心。可水秋心现在不知在何处,恐怕远水难解近渴。李圣手倒曾为君兰舟解毒,据说是研究制毒解毒的行家,可她与李圣手毕竟萍水相逢,对方没有理由要冒险入宫帮忙。太医院的太医集医者之精英。他们都束手无策,寻常医生怕也不会有办法。这时候,她能求谁?
突然,阮筠婷想到了曾经服用过的绣妍丹。
当初老太太将绣妍丹的功效说的神乎其神,濒死之人只要服用,可以延寿十年之久。她亲身试过。知道这并非夸大,当初她伤势沉重,只服用了绣妍丹的十分之一。转日就能痊愈,可见其效果甚好。
可是老太太也说过,这颗丹药是打算留做“传家宝”,非到必要时候不能使用的。徐向晚的地位,在老太太的心中是否够格?
不多时。马车回到徐府,阮筠婷调整心情。尽量让自己表现如常,径直往老太太的松龄堂去。
要想打探消息,最要紧的事探知老太太处的反应。
松龄堂掌了灯,明亮的灯光将人影投射到纸窗上,从外头清楚的看得到老太太和其余两个妇人的影子。
府里头的妇人不少,能与老太太坐在临窗罗汉床上说话的人屈指可数,那两人之中,绝对没有三太太就是了。
“姑娘,您回来了?”韩斌家的笑着上前来,道:“老祖宗才刚还叨念您呢,堂二老爷和太太都到了,这会子老祖宗和大太太正陪着说话呢。”
阮筠婷迟疑道:“那我再外头候着就是。”
“姑娘说的哪里话,才刚老太太还说呢,若是姑娘您回来了,要立即请进去。”韩斌家的略带心疼的道:“只是姑娘还没用晚饭。”
阮筠婷感激的笑着:“老祖宗的吩咐重要,我还不饿呢,多谢韩妈妈挂心。”
“韩妈妈,可是阮姑娘回来了?”门帘一挑,画眉探身出来,见果真是阮筠婷回来了,忙快步到了跟前给阮筠婷行礼:“姑娘快请进去吧。”
阮筠婷垂首入内,到了里屋规矩的行礼。
老太太穿了身墨绿色藤萝纹缠枝的对襟袄子,面色平静的盘腿坐在罗汉床上,大太太侧身坐在堂二太太魏氏身边。
魏氏眼睛哭的红肿,正抽噎着擦眼泪,堂二老爷则是满面愁容的坐在对面的圈椅上。
“回来了。”老太太问。
“是,回来了。”
“婉容华现下如何?”
老太太此话一出,堂二老爷和魏氏都抬起头看紧张的看着阮筠婷。
阮筠婷直言道:“精神尚佳,但身子怕是……”
“我的晚姐儿啊!”魏氏才止住的眼泪又一次决堤了。
堂二老爷唉声叹息,拍着大腿道:“咱们那房好容易飞出个凤凰,却又……”说起凤凰二字。他觉得不妥,那不是冲撞了皇贵妃娘娘么,皇贵妃毕竟是老祖宗嫡嫡亲的孙女,连忙转移话题道:“老祖宗,依您的意思,现在当如何是好?”
老太太叹道:“医院众太医均束手无策,事到如今,还能有什么法子?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你们舟车劳顿辛苦了,快些去偏院歇下,明儿个好要进宫去呢。”
一想到明日要去见女儿的最后一面,魏氏哭的更凶了。可她也知道老太太说的是实情,只能起身抽噎着告退。大太太便带着两人去偏院安顿了。画眉擅察言观色,见老太太似乎有话要与阮筠婷说,便带着小丫头们退下,还贴心的为二人关好屋门。
转眼间,屋内只剩下阮筠婷和老太太两人,烛火摇曳,老太太的半张脸隐在阴影之中,看不真切,阮筠婷一不能抬头直视,二无法揣测她的心思,便规矩的垂首站着,等着老太太发话。
“婷儿,坐吧。”
“多谢老祖宗。”阮筠婷大大方方的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仍旧安静的不发一言。。
老太太打量阮筠婷无悲无喜的娴静面容,一时间摸不清她的想法,只能先开口道:“你瞧着,婉容华过不去这一关?”
“除非奇迹出现,否则,婷儿瞧着晚姐姐是命悬一线。”
“嗯。”老太他极为平静,毫不悲伤的轻笑了一下,道:“伺候皇上的时日不多,皇上倒也真的宠爱她,临了还能说服皇上让你入宫去看看。”
阮筠婷不置可否,轻笑点头。
老太太只觉拳头打在棉花上,阮筠婷的不动神色深得她真传,可也太叫人捉摸不透,只能主动问:“今日在宫里。可有什么见闻?”
等的就是这个。阮筠婷道:“去看过婉容华之后,吕贵妃身边的莺儿和仁贤皇贵妃身边的秦嬷嬷都来搜了我的身。”
“搜身?”
“是的,前些次入宫,都不曾遇到这种例行搜身的时候,今日两宫娘娘却想到了一块去。”
老太太抿唇,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歇着吧。”
这样就打发她回去歇着了?
阮筠婷低声道:“老祖宗,晚姐姐那边真的没救了吗?”
“太医都救不得。我有什么法子?”
见老太太说的如此理所当然,阮筠婷未免失望,“老祖宗,晚姐姐深得皇上宠爱,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您能不能想法子救她一命?”略微迟疑,又道:“晚姐姐说她是中了毒,并非病入膏肓,若是有绣妍丹,或许不用一整个,只要给他剩余那些的三分之一,或许她就能好起来,您……”
“住口!”
老太太沉下脸,低声呵斥:“别以为我疼你,你就觉得自己有足够的分量与我来讨情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