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大太太身边的邓妈妈来了。”红豆掀门帘进屋,屈膝行礼,随后回身为邓妈妈撩起门帘。
邓妈妈五十出头,长了张笑面,穿的是绸料的墨绿色长比甲,头梳的溜光,斜插着一根纯银簪子,看打扮便是很体面的仆妇,她是大太太的陪房,在庸人居里很受重用。
阮筠婷放下书,在湘妃榻上坐直了身子,微笑道:“邓妈妈来了。”作势就要下地。
邓妈妈连忙扶着阮筠婷躺好,方给她行礼,道:“姑娘可不要起来,您身子还没大安,仔细修养就是。”
阮筠婷也不推辞,笑道“大舅母有何吩咐?”
邓妈妈规规矩矩的站着,客套的道:“太太命老奴来给姑娘送药膳,那药膳方子是太太外头得的,滋阴养颜最好不过,又亲自到厨下忙活了一个多时辰,做好了就命老奴给您端来,请姑娘趁热用。”说着,后头便有随行的小丫头将精致的红木食盒送了上来,红豆笑着道谢收下。
阮筠婷客气的道:“大热天的还劳邓妈妈走一趟。”给红豆递了个眼色。
红豆会意,立即从袖中拿出早就预备好的银镙子塞给邓妈妈:“这点小钱,妈妈领着小幺们吃茶,消消暑气。”
邓妈妈面带喜色,大大方方的将银子收了,带着小丫头告辞退下。
看着他们走出绿漆的院门,婵娟撇撇嘴道:“得知姑娘的父亲来了,整个府里对您没有不巴结的。从前怎么没见他们那么殷勤。”
红豆道:“逢高踩低本就是人之常情,倒是这几天的补品送的太多,凭白便宜了咱们。”
阮筠婷站起身伸了个拦腰,青葱玉指点过红豆和婵娟的额头,“你们两个小蹄子。有的吃还堵不住你们的嘴?”她吃了水秋心的方子调养,其余的不能乱吃,各房送来的滋补品都进了她屋里人的肚子。
红豆和婵娟闻言便是笑。
赵林木就家的进来,笑着道:“姑娘,二门上来人给您送了这个。”将一个牛皮纸的信封双手呈上。
阮筠婷接过来,信封上干干静静,抽出里头的信纸,内容也很简单,是琼华公主约她即刻去会同馆的。
“琼华公主骄纵的很,姑娘去了会不会吃亏?”红豆一面帮阮筠婷梳妆打扮一面问。
阮筠婷笑着道:“应当不碍事。”眼角余光看到婵娟拿了一身玫红色的锦缎褙子。忙出言制止:“不要这身,给我一件寻常一些的就是。”
“可是姑娘,您可是去见琼华公主的。咱们打扮上可不能落了下层啊。”
阮筠婷摇头,随手点了妆奁里的一根白玉花头簪,其余的饰物都去了,道:“我自个儿舒坦就行了,管别人的做什么。再说我布衣荆钗。难道就不是我父王的孩子了?”她现在已经不需要服饰来撑门面,自然不会委屈自己。
婵娟一想也对,便拿了一身碧绿色的素面褙子伺候阮筠婷换上,下头配的是白纱的曳地长裙,炎热的夏日里如此清爽的打扮,让人瞧了就眼前一亮。
阮筠婷命红豆去回了老太太。带了婵娟出门去。自打出了那件事,阮筠婷出去很少带红豆,红豆也知道自己做错。姑娘留下她已经是开恩,以后只有更加尽心尽力弥补错失的份儿,绝不敢有半分怨言。
会同馆门前下了车,上台阶时,守门的两名护卫见了阮筠婷都是微笑问候。她曾经连续每日来这里守着,早就已经被他们所熟识了。阮筠婷颔首回应。道:“君大人今日出去了?”
“没有,并没见他出去。”
没出去,那就是跟端亲王和琼华宫主在一起了。几日不见他,早就思念泛滥成灾了。
阮筠婷心中雀跃,脚步轻快的带着婵娟去往西武国使臣落脚的跨院,才进门,就看到院子里葡萄架下的石桌上早已经铺了大红色花团锦簇的桌巾,上头摆着水果点心和精致的珐琅彩杯盏,四圈石凳上铺了褥垫,雷景焕、君兰舟和琼华宫主正坐着闲聊,气氛很是轻松愉快。
“回王爷,阮姑娘到了。”
侍卫的一声通传,原本轻松和谐的谈话被打断,君兰舟客气的站起身,唤了声:“义妹。”
他波光潋滟的桃花眼中是深刻压抑的感情,多日不见,听师傅说阮筠婷病了,现在看她消瘦的脸颊都塌陷下去,美则美矣,却是他不愿意见到的病弱之态,一想到这些是他造成的,他便心如刀割,可这是必须做的啊,他不能害了她一辈子。
君兰舟一遍遍在心中默念长痛不如短痛,一遍遍告诉自己他这样的决定是对的。
他的称呼让雷景焕惊讶,奇怪的看了一眼君兰舟,又若有所思的打量女儿的神色。
阮筠婷笑着点头:“兰舟。”随后到了跟前,给端亲王和琼华宫主施礼:“父王,公主。”
琼华宫主却没有注意到他们的神色交流,欢喜的起身亲昵的拉着她的手:“还叫公主?应该叫堂姐才对啊,婷儿,好婷儿,真是对不住,从前不知你是三叔的女儿,还曾经几度为难你,故意当众叫你难看,你会怪我吗?”
“哪的话,我们是一家人,谈什么怪不怪的。”阮筠婷笑嘻嘻的道:“再说你帮我报仇,我还要谢你呢。”
一提起“报仇”二字,琼华点头如捣蒜,邀功的拍拍阮筠婷的肩膀:“早知道他是那路货色,我就帮你试验试验他,想不到他真的禁不起考验,这样的男人靠不住,多亏你没有跟了他,做妾?呸!我三叔的女儿可是咱们西武国的郡主,要沦落到给人做小妾,除非咱们亡国了!我看他都比那个什么戴明强!”纤纤玉指指着君兰舟。
君兰舟才刚坐下就被点到名,一口茶吃的呛到,掩口咳嗽的玉面通红。
阮筠婷正色点头:“是啊,兰舟很好。最适合我。”
想不到阮筠婷如此大方的承认了感情,琼华眼睛发亮,揶揄的用肩膀撞她,阮筠婷则含笑望着君兰舟。
君兰舟别开脸,假装去看葡萄藤,就是不看阮筠婷。
端亲王在一旁看了半晌,隐约明白了什么,笑道:“别只顾着说话,婷儿,尝尝这个冰镇西瓜。”
“多谢父王。”阮筠婷拿起一小块切的漂亮的西瓜,先递给君兰舟:“兰舟。”
君兰舟一愣,迟疑着并没有去接:“义妹自己吃便是,我吃茶。”
阮筠婷笑着点头缩回手,若无其事的吃着。
君兰舟对她的拒绝琼华和端亲王都看在眼里,琼华对君兰舟便有一些不满,不过人家两人感情的事,她不好多言,只默不作声的吃水果。
阮筠婷拿了帕子擦手,道:“父王,这次的事情可还顺利?”
“嗯,你皇伯伯已经允许你和岚哥儿上族谱,现在只剩下我去与大梁国的皇帝磋商,接你和岚哥儿回去。”
“回去?”阮筠婷一愣。
“是啊,回西武,会咱们家去啊。宗族的亲戚都等着见你和岚哥儿呢。”端亲王开怀笑着。
西武国虽然被大梁国称作“蛮子”民风也的确彪悍,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远没有大梁国的复杂,亲人之间有纯粹的亲情。像他与皇兄,便是如此。
阮筠婷若有所思的望着君兰舟,话却是问端亲王的:“兰舟今后会一直留在梁国做使臣?”
君兰舟下意识回头看向阮筠婷,一不留神,就落入了她柔情似水眼波里无法自拔,望着她巴掌大的小脸,真恨不能好好拥着她,如同疼爱孩子那般哄哄她,让她的脸上只有笑容,没有忧愁。
可他不能。君兰舟强制自己不去看她。此刻的他觉得自己非常被动。
端亲王毕竟是过来人,女儿与义子之间的互动他瞧在眼里,已经猜出了七八成,笑着道:“若无皇上的圣旨,兰舟是要留下的。”
“是么。”阮筠婷落寞垂眸,如果她和阮筠岚跟端亲王回了西武国,君兰舟必然会想方设法留在大梁。隔着几条街的距离,他们尚且不能联络相知,隔着一个国度的距离,岂不是真的要分开了?
可是,她能自私的不考虑父亲和弟弟的感受吗?她若留下,岚哥儿是去是留?
而且留在梁国,真的这么好吗?
阮筠婷不想放弃君兰舟,也不想伤害父亲和弟弟,当真是进退两难。
琼华询问的冲着端亲王眨了眨眼,端亲王一笑,摇摇头,素来锐利深邃的眸子中满是笑意,端起茶盏来自顾自吃茶。看来女儿的感情路,并不如儿子的顺当。
“王爷,时辰差不多了。”
常随上前来禀报。
端亲王点头,站起身理了理衣裳,道:“兰舟,替为父送婷儿回去。”
“义父,我……”
“快去,我还要入宫去见大梁国皇帝。”挥手叫了随从去备马,转身的瞬间冲着阮筠婷挤了挤眼睛。
阮筠婷险些怀疑自己看错,端亲王的面容上看来是属于很是强硬不苟言笑的类型,笑一笑已属稀奇,更何论是瞎子乃这样?
她突然对端亲王又多几分好感,这样的父亲,要比冷冰冰高高在上的王爷有人情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