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筠婷见君兰舟脸色都变了,就知道这件事真的是闹大了。她不禁开始做最坏的打算。万一父王和皇伯伯要将她嫁给大梁国皇帝,她该如何应对?在古代,拒绝不了,自己说了不算,恐怕只能和阮凌月一样远远逃开。到时候说不定会牵累君兰舟。
阮筠婷越是想,心事越沉重,连日来积压在心头的担忧仿佛一块大石,若有实质的压在左胸口,闷得她咳嗽起来。
君兰舟忙急步到了她身边拍着她的背:“怎么咳嗽起来?我听你咳嗽的声音不是从嗓子发出来的,到像是从胸腔出来的声音。”
阮筠婷咳嗽了几声,觉得舒畅多了,笑道:“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憋闷,现在好多了。”
君兰舟拿了温热的茶水给她润润嗓子,随后拉了交杌在她面前坐下,抓了她的左手过来就要诊脉。
阮筠婷忙挣扎:“我没事,你还是先替我想想该如何解决眼下的事才要紧。”
“你身子最要紧,其他都是次要。你这副身子原本健健康康无病无灾,当年西武人打你那一巴掌开始就大伤元气,且掩月蚀日的毒性掩藏了这么多年,对身子必然有损害。”君兰舟面色严肃的很。
阮筠婷不以为然,安慰道:“你想的太多了,我用了绣妍丹,身子没什么大碍,再说毒都已经解了……”
“你以为身体里的毒是碗盘里的油渍,多洗几次就干净了?人体构造最为玄妙,并不是加一减一就会清零那么简单。”
若是旁的大夫,就算水秋心在,若阮筠婷执意不愿意看病也是无法,人家总不能硬是抓着阮筠婷给他诊脉。可君兰舟不同,他早已经当她是自己妻子。也不在乎什么男女大方,大大方方的拉着她强制性的将两只手都诊过,君兰舟的脸色比阮筠婷的还要难看。
将阮筠婷揽入怀中,君兰舟低声道:“是我的不是。”
“怎么了?”阮筠婷原本对自己的身子很有自信,虽说现在不如从前那样,好歹多锻炼一下活个七八十岁应当没问题,可君兰舟现在的脸色,明摆着是她的身体不如她想象的好。
君兰舟道:“你解了毒之后本该好生调养,是我没将你照顾好,该调养的时候没有调养好。身体底子亏损了不说,又忧思过甚,伤及肝脾。阳气不足,阴阳失调。你是否常常觉得睡眠不好,且很容易冷?”
“嗯。”阮筠婷坐直身子拉着君兰舟的手道:“可我并没有觉得什么,可能是昨儿没睡好,加上今日情绪影响。才压得胸口难受。”
“那是心悸,也是掩月蚀日的毒性造成的后遗症,需要慢慢调养。”君兰舟拉着阮筠婷的手,这会子情绪已经恢复如常,道:“婷儿,从现在起。你全心信我,依靠我,不要什么事都放在心里。也不要什么事都过问,你只管养好身体,闲来无事弹琴画画也是好的,总之,不要在操心。不要在担忧。”
这是不可能的。阮筠婷心中暗暗叫苦,可为免君兰舟担忧。仍旧笑着点头:“好,我听你的。”
“还有,我要将你的药方重新开过,调养的药往后连续吃起来吧。你如今年轻,若是精心一些,两三年差不多就养好身子了。”
“我知道了。”阮筠婷不想君兰舟总为了她的事担心,便笑着打趣他:“找个做大夫的相公就是好。生病难受均不用出门,请大夫的银子都省了。”
君兰舟被她孩子气的笑容逗的莞尔,将她双手握在手中,认真的望着她的眼睛,道:“是,我如今才彻底知道当初为何要那样执着得拜师傅为师。”
他不用往下再说,阮筠婷也懂得他的意思,心里甜滋滋的,笑道:“那往后小女子的身子,就全仰仗君大夫了。”
“自然乐意效劳。”
“郡主!”
君兰舟话音刚落,婵娟就快步进了门,在屏风外福了一礼,道:“伏将军来访。”
“伏将军?”阮筠婷一拍脑门,“我出宫来,竟将他忘了。”
君兰舟扑哧一笑,想到伏鄂那个眼高于顶的性子,本是为了保护阮筠婷而来,却被阮筠婷如此藐视。郁结在胸中的那口闷气立刻消了一半,扶着阮筠婷起身,道:“你去会会他,我不便出面,就不去了,这就去给你抓药。”
阮筠婷笑着点头,道:“你若是去了,他怕要更生气。我回了徐家,不带着他,却和你在一起。”说到此处,阮筠婷也禁不住笑了起来。
阮筠婷心情愉悦的到了荣祉堂,她自己都没察觉折磨了她两日的担忧,在君兰舟一番话下注意力全部转移到了伏鄂的身上。
“郡主,你怎么出了宫也不告诉我一声!”刚跨进门槛,伏鄂就怒冲冲到了跟前,语气质问,眼神哀怨,让阮筠婷想起了前世养的小狗,每次出去散步不带它,它都是这副表情。
阮筠婷心情大好。
“伏将军请坐。”阮筠婷在主位坐下,笑道:“这炎天暑热的,将军不要动这么大的火气。”
“我动火气?是我爱生气,还是你太不够义气!”伏鄂面红耳赤的冲到阮筠婷面前,就像个要不到糖吃的孩子,“我来到大梁,是看在你父王的面儿上前来保护你的,我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可是一番好意啊!至于说咱们二人的婚事,那也是我来大梁国之前我父亲和你父王商议下来的。你可倒好。不但对我爱理不睬,好似我是那种市井无赖泼皮会缠着你一样,你就算不喜欢我不愿意嫁我,好歹也要尊重我!今日若不是我去看你,恐怕我还不知道到猴年马月才知道你已经被你外祖母接回来了!”
阮筠婷由着他似孩童那般宣泄,到他说完了,才站起身,真诚的道:“伏将军,昨日事出突然,我一来是无暇顾忌。二来是觉得你在宫里住着也没什么不好,就没去告诉你。还请你见谅。”
伏鄂望着阮筠婷那张盈润如玉的俏脸,越发觉得这世道不公平,他从未对女子付出如此多的真心,可这一辈子的鳖也都在她的身上吃过了。他到底哪里不好,会让她嫌恶至此?她的话明显就是托词!
伏鄂冷笑:“如果是君兰舟跟你一同进宫,你就不会觉得他住在宫里没什么不好了。”
阮筠婷自来就不觉得与伏鄂的关系有多么亲近。如今他这样兴师问罪,那样子就仿佛抓到了妻子红杏出墙的丈夫。他们二人的事情八字都没有一瞥,他凭什么就这样认为?他不仅造成了她的困扰,更让她心烦意乱。本来渐渐好了一些的心情,现在又是乌云罩顶。
阮筠婷严肃的说:“这些日子,我感激你的保护。但是我对你的感情也只能止步于此。你觉得我冷心冷血也好,觉得我不知检点不听父命也罢。这些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伏将军没有关系。今日这话我就撂在这里,将来若是我父王允许我与君兰舟的婚事也就罢了,如果不允许。就算父王拿刀架在我脖子上,一刀抹死我也算干净,抹不死我,我还是这个意思。我阮筠婷只有一颗心,不会掰开给许多人,认定了一个人就是一个人。无从更改!”
“你!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如此表决心也不嫌羞臊!”虽然是如此说,伏鄂却觉得格外的嫉妒。
“我羞臊与否。还不劳烦伏将军指教!”阮筠婷也怒极了,胸口那块才刚移开的石头又压了回来,难受的她连着咳嗽了好几声。
伏鄂当真觉得面前的女子是无药可救了。
“那小白脸有什么好!空长了一副皮囊罢了,竟叫你如此作践自己!”
“请你回去。”阮筠婷在一旁黑漆的圈椅坐下,仅存的理智告诉她不能和伏鄂掰脸。他是伏家的后人,家门显赫。且又是端亲王请来的人,这其中关系错综复杂不是她可以理解的,能不伤了面子还是不要伤,尽管她已经忍气忍的快憋出内伤。
“你赶我走?”伏鄂指着鼻子尖,不可置信。
“我以礼相待,你却出口伤人,我虽只是女流之辈,可也知道何为礼仪,伏将军家学渊源,想必比我更懂得何为礼仪,你今日如此,是不想用所知的礼仪规矩对待我们,既然你如此瞧不起我与兰舟,道不同不相为谋,伏将军还是请回吧!”
伏鄂面红耳赤,有被她开口撵走的尴尬,也有这些年没遇上过的委屈:“我几时没有以礼对你了!”
“你对兰舟张口闭口的轻贱,还说是以礼待我?他是我未婚夫婿,我们是一体的。就算不说这个,他也是我父王的义子!伏将军自持如此之高,我们高攀不起,你请回吧!”阮筠婷站起身,气的脸色煞白,伸手做请的手势。
伏鄂只觉得腔子里被一簇火焰燃烧着,羞怒、不敢加上嫉妒,让他说出一句没有经过大脑思考的话来:
“既然如此,我就要让君兰舟也得不到你!你嫁给大梁皇帝做妃子去吧!”
“你,你算老几,这事也轮不到你开口定论!”阮筠婷气的脑袋嗡嗡直响,手扶着圈椅的扶手,因为生气而用力握的指尖泛白。
伏鄂其实也被自己这句话给惊到了,他并非那种下三滥的人,自小到如今,就算是有个别姑娘跟他拿个高姿态,他自然有法子让对方心甘情愿的跟了他,逼迫和威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他是不屑于做的,而且从前见了这种事,他还要嗤之以鼻。
可如今,他竟然也变成这样的人了?因为说出这一句之后,伏鄂竟然还觉得自己说的很有道理!
复杂,矛盾,伏鄂心事沉重,没有马上离开,垂首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阮筠婷的心理,则是越发肯定了皇帝对她动了心思的事情不是凭白来的消息,连伏鄂都说出这样的话了,就说明绣剑山庄的人和西武国的人都得知了一些什么消息。
看来,事情真的比她预想的要严重。阮筠婷不想在理会伏鄂,站起身就往外走。
伏鄂被晾在了荣祉堂,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当他面红耳赤的快步奔到徐家门前。从随从手中接过马缰绳时,却见一辆极为华贵的华盖马车缓缓停了下来,那马车后头跟着十余名护卫,都穿了黑色的短褐,大夏天的又是个上午头上,炎热的天气里,这些人穿着黑衣骑着马,却是各个都面容严肃一身凛然,完全看不出有一个人有怨言。
伏鄂氏行伍出身,打眼一瞧就知道这些人并非寻常护卫。而是历练于军中的精干人士。一辆小小的马车就值得这么些的好手护着,马车里的人可见金贵。
伏鄂疑揣摩之际,一名白白净净的少年上前掀开了马车前浅绿色抽纱绣的帘子。伸手去扶里面的人。
里头那人穿了件黑色的暗花云回纹杭绸长衫,袖口上用白色丝线绣着云回纹,只看他露出的一只戴了蓝宝石戒指的有力大手和考究的服饰,就知道此人非富即贵。
随后,那人利落的跳下马车。高大健瘦的身子包裹在杭绸长衫下,有几分飘逸潇洒姿态,头发尽数挽在头顶,用一根芙蓉玉的簪子固定。
许是察觉到他的注视,那人回过头来。打眼一瞧,却是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年轻公子。长得是眉清目秀。只是他眉毛颇浓,眼神坚毅,身姿挺拔。让人当即觉得这人绝非软软若若的娘娘腔,一定是个有担当的汉子。
这是徐家的哪位公子?伏鄂还是很疑惑。
“这位想必就是伏鄂伏将军吧。”
“正是。”
“小王才回梁城不久,又抱恙在身,想不到现在竟然能与将军相会,当真是三生有幸。”拱手行礼。
大梁国最年轻又如此风姿俊逸还有恙在身的王爷。就只有裕王!
“裕王爷。”对于这种战功赫赫的足智多谋的人,伏鄂最是佩服。连忙还礼。
韩肃不知道伏鄂徐家做什么,可这里毕竟不是自己府上,便道:“小王还有要事要办,改日再请伏将军到府上一聚,到时候还请伏将军赏光。”
“那是一定。”韩肃的客气让伏鄂很是舒坦,爽朗又傲然的一笑,牵着马和随从离开了。
韩肃站在台阶上刚,眯着眼看着伏鄂的背影。
景升笑嘻嘻的道:“王爷,您怎么了?”
“这人气焰外露,傲气的很,与我所想象的完全不是相同人。”韩肃摇摇头,道:“你说,这人对于郡主存了心思?”
“是。或许是郡主的父亲端王爷给她安排的婚事吧?”
韩肃不想听这件事,便转而问:“王妃身边的人说的你可查证过了?:”
“奴才已经命人查证过了,王妃来求郡主帮忙,郡主拒绝,王妃就撒泼。”
“哼。”韩肃气的翻了翻眼睛:“在多关她三个月!”
景升有些犹豫,担忧的道:“您已经将王妃禁足了三个月,再加上三个月,怕王妃她……”
“你的差事做的可越发的好了,本王的事情你也插嘴?”
“奴才不敢,奴才失言!”景升吓的浑身一哆嗦,扑通跪倒。
韩肃斜眼看了他一眼,负手走进了徐家大门,命人去通传,随后转回身道:“还不跟上。”
“是。”景升大气不敢喘,再不敢多言一个字,只乖乖的跟在韩肃身后。
阮筠婷回了静思园,君兰舟已经煮了养身的药粥,才刚给她盛好一碗,外面就有小丫头来通传,说是裕王爷到了。
两人都是震惊。韩肃抱病不进宫去面圣,倒是有精力来徐家,这消息如果被皇上知道了。会如何想?韩肃岂不是危险?
君兰舟便叹了口气。
阮筠婷则是拉着君兰舟,一路小跑的出去相迎。
“文渊,你怎么来了?”
“雪菲来过了?”韩肃笑着打量阮筠婷,随后问一旁的君兰舟。
君兰舟点头,转而低声道:“你出来真不明智,如果传进皇上的耳里,误会定然会加深。”
韩肃笑道:“罢了,来都来了,你还要撵我走?”
君兰舟很是无奈,道:“去给徐老夫人请安吗?”
“不去了。免得给徐家热火烧身。”韩肃望着阮筠婷,轻笑道:“我是专程来给筠婷赔不是的。”
阮筠婷翻了他一眼,道:“你我至交,还在乎这些虚套子,罢了,正如你所说,来都来了,皇上爱如何想随他。你就顶着为王妃赔罪的名头也未尝不可,到我的静思园去吃杯茶吧。”
“也好。”
阮筠婷吩咐身边的红豆去给老太太传个话,就说韩肃来了。但是不方便相见,她将人带到静思园去了。
老太太得到消息的时候,心里咯噔的一跳。韩肃、君兰舟和阮筠婷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有自小的情份在,身边又有那么多的仆婢跟着,自然不会怕有什么闲话传出来,可是。韩肃称病,如今却突然造访,这会不会给徐家带来什么麻烦?
静思园里。
阮筠婷吃过药粥,又服了药,便在庑廊下的美人榻上坐下。韩肃和君兰舟则是坐在另外一边的圈椅。
将丫鬟遣远了,阮筠婷问:“你突然前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别告诉我只是为了戴雪菲的事情来负荆请罪的。”
韩肃知道他不能在这里多呆,也就不与她卖关子,直截了当的道:“我的人得到消息。皇上有意迎娶你入宫,正在与西武国的国君联系。”
阮筠婷原本这些日就听到了一些风声,心里七上八下的在为这件事担忧。如今由韩肃的口中听来,等于是坐实了此事,她反倒觉得猜测之情绪一消失。她人轻松了一些。
“是么。”阮筠婷道:“不论是因为什么,皇帝的心思也是动了。为今之计只有快马加鞭将我的信送到我父王手中。”
君兰舟眉头紧锁。“这并非完全办法,我们还要想想别的法子才是,万一义父不听你的,难道你还真的要嫁给那个老头子?”
“当然不会。”阮筠婷想了想,灵机一动道:“要不,我就继续病着,暂且不要调养吧。”
韩肃和君兰舟一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装病?”
“不管是装病还是真的病,皇上总不会娶一个病秧子的。而且我父王疼我,若我病入膏肓,他就不会再逼迫与我了。不过这并非长久之计。”
君兰舟斜靠着椅背,似笑非笑道:“是,不过可以拖一段日子是一段日子。最好的办法,还是釜底抽薪。”
韩肃疑惑的道:“什么釜底抽薪?”
君兰舟咬牙切齿:“这世上若没有那个人,他想娶谁都是不能够的了。”
“可我们现在还没有这个能力。”韩肃道:“如今我们险中求胜保住了十万兵权,可接下来皇上会有什么对策咱们还都不得而知。我倒是觉得,釜底抽薪不行,不如先想办法拉拢端王爷。”
“拉拢?”阮筠婷和君兰舟对视了一眼,都不太懂韩肃的意思。
韩肃便道:“让端王爷渐渐看上你,认可你这个女婿,这比什么都重要。”
君兰舟闻言便有片刻的怔楞。他知道韩肃对阮筠婷的心思,这句话能从他的口中说出来,要比从别人口中听到更难也更珍贵。
韩肃却很是冷静,既然得不到阮筠婷的爱意,能得到她的友情也是好的,况且她对君兰舟已经铁了心,他横插一腿只会让她恨他,还不如成全了他们。
韩肃又道:“让端王爷认可你,首先就要找到切实有力的证据证明你的身世清白。让端王爷毫无芥蒂,至于门当户对……我要想想法子,让皇上人你入族谱。”
到此刻,君兰舟才当真有一种被兄长保护的感觉,他头脑太过于聪慧,平日和韩肃在一起都是他拿主意的比较多,今日却是听韩肃来安排自己的事,这种感觉很新奇,也很温馨。
阮筠婷不知道君兰舟和韩肃心里到底都经过了多少的挣扎,认真的点头道:“我认为必须如此,趁着现在皇太后还在,还有可能找到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