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筠婷安静的坐在床沿,任由他像要将自己烙印在心里一般的上下打量。
他脸上都是汗,头发乱了,袍子也歪了,领子耷拉在肩上,雪白袍摆上都是灰尘,眼神呆滞,嘴唇紧抿,就像是迷了路的孩子,阮筠婷难免心疼。起身走到他身边,双手搂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胸口。
“兰舟,我没事,你看我好好的,毫发无损。”
君兰舟缓缓抬起双臂抱住她,确定她还有温度,还能闻得到她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躬身就她的身高,脸颊靠着她的肩膀,眼眶微润,鼻音浓重的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阮筠婷笑着,却有眼泪要落下:“你看你,我好好的呢,男儿有泪不轻弹。”退后一些要退开他的怀抱。
君兰舟不撒手,仍旧保持方才的姿势:“别动,让我抱一会。”
阮筠婷扑哧笑了,眼泪也顺着脸颊滑落,闭上眼将脸埋在他胸膛,呼吸着他的味道和温度,用他的外袍沾掉眼泪。
两人静静相拥着,仿佛厢房内所有的景物都在虚化,朦胧,只有两人的身影才是真实的。
过了许久,君兰舟才闷闷的道:“人生当真太过无常,没有事情发生时,我总觉得一生还有很久可以用来挥霍,所以我有闲工夫惹你不高兴……现在我才突然发觉,我错了,当真大错特错。惹你不高兴,让你身子不舒坦是错。没有珍惜咱们在一起的时间也是错。把你一个人留在府中,没有照顾好你是错……”
他的嗓音低哑,语气无助,阮筠婷的心被狠狠揉了一下,拍着他的背哄道:“都过去的事了。就不要再提了,只要珍惜以后的日子就好。”
“嗯。”君兰舟重重的点头,亲了她的脸颊,随即是额头,桃花眼笑弯成月牙。
阮筠婷也跟着笑,帮他整理好歪掉的外袍,拉着他的手让他坐下,抽掉他发髻上的竹簪,拿了梳子给他梳头。
阮筠婷的力道适中,木梳缓慢而轻柔的一下下刮着头皮。一种酥麻的舒服从背脊升起,君兰舟闭上眼,颇为享受。
阮筠婷将君兰舟的头发梳顺。寻了条她的水蓝色发带,将他长发挑起一部分高高束成一束,其余的披散在肩头,转到他身前,望着他如玉面庞。禁不住微笑。
怎么有人可以只安静坐着,看起来都这样赏心悦目?
君兰舟露齿而笑:“在看什么?”
“看美人。”
君兰舟闻言佯作声气,“要看美人,找面镜子就是了。我一个大男人,怎么就美人了。”话虽这么说,心里却是欢喜的。他讨厌自己的样貌从小就给自己惹来无数麻烦。却喜欢阮筠婷看他的眼神。
阮筠婷窘然:“我饿了,你吃早饭了吗?”
听她还没用饭,君兰舟忙道:“我去给你预备。”
“归云阁吃食都是现成的。哪里用预备,我的意思是若是你没吃早饭,等下我们一起去请了姬老神医一起。昨晚多亏有他冒死相救,否则你就见不到我了。”
君兰舟点头:“这是自然,不过你要先将头发擦干。”起身拉着她坐在他方才坐的位置。拿了软巾为她擦头发。直到头发的差不多了,才用同样的发带将她的长发挽了个纂。
“我先去见师尊。顺道让人将饭菜预备下。”
“好。”阮筠婷起身送他出门。
君兰舟此时对姬澄碧满心愧疚,先前他还怀疑过阮筠婷的身体是他动了手脚,人家若是真要杀阮筠婷,昨晚只需袖手旁观就是了,如何会冲进火场冒死相救?
站在姬澄碧的屋门前,君兰舟狠狠的鄙视了自己一番,才敲门入内。
养心小筑走水的事闹的都城人尽皆知,有山贼闯入,却是京畿卫特意掩盖了,怕引起百姓的慌乱。但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京畿卫与城防军越是隐瞒,这件事情就越是被传的满城风雨,越发夸大,勋贵望族们人人自危,生怕下一个就抢到自己家里,老百姓走在街上都小心翼翼,每日天不黑就将门户关紧。一时间整个梁成都笼罩在弄弄的阴云之中。
阮筠婷则是给皇帝写了封信。信中明着描述了那一夜的惊心动魄,暗地里却嘲讽梁国的治安和皇帝的无能,大梁城乃是梁国国都,都可以让山贼横行,传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
这封信君兰舟看了,大笑道:“你这是诚心要寒碜皇帝。”
阮筠婷笑而不语,将信纸折好命人送进宫去。
正当这时,婵娟挺着大肚子,在红豆的搀扶下走了进来,就要跪下行礼。
阮筠婷忙快步过去扶着她:“你看你,肚子都这么显了,还来这些虚礼做什么。”
“奴婢昨儿个就要来,偏偏身子不舒服,安国不让我出来,今日好些了,我就赶紧来了。郡主,您没受伤吧?”
“你看我不就知道了?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
阮筠婷扶着她在一旁圈椅坐下,关切的道:“你怎么不舒服了?要不要让兰舟帮你看看?”
原本能让神医“见死不救”给瞧病,是见求之不得的事,可婵娟竟红了脸,摇头道:“不,不用了,我已经看过大夫了,其实没事。”
阮筠婷便和君兰舟对视了一眼,后者挑眉。
红豆就道:“我才刚跟婵娟说您没事,她偏要自己看过了才放心,你看她,都急出满脑袋汗。”
阮筠婷笑道:“我福大命大,哪里有那么容易出事,不过宅子烧毁了很是可惜。”那可是端亲王亲自督促改建的。还有她的许多贵重物品……
君兰舟道:“罢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若是觉得这里住的不舒坦,大可以,大可以回徐家去住。”本想说让她去自己的府邸,却立即反应过来这样不妥。
阮筠婷并未多想,沉吟片刻道:“好是好,可是……”
话没说完,赵林木家的就走了进来:“郡主,您猜谁来了?徐老夫人领着二太太、三太太、二奶奶和四奶奶一同来了,这会子正在牵头包间里吃茶。掌柜让奴婢赶紧来请您过去。”
阮筠婷闻言,连忙起身带着红豆出去,让赵林木家的流下来照顾婵娟。君兰舟想了想,也一同跟上。
包间里,老太太正站在格扇边欣赏窗外的景色。王元霜和罗诗敏则是笑着品赞屋内的装潢:“想不到婷儿的店铺装潢的这样好。”
“是啊,我头一次来时也这么觉得,婷儿当真是有大才华的。”
“只可惜了婷儿那么好的一个孩子。”老太太叹息道:“竟然要受这种罪,好端端的,家里怎么还能招了山贼呢。”
……
正说着话,格扇被轻叩了两声,君兰舟推开门侧身让开,阮筠婷撩珠帘走了进来,福身行礼:“老祖宗,二舅母,三舅母,二嫂子,四嫂子。”
“快起来,都是自家人,还行这些个虚礼做什么。”老太太拉着她的手仔细端量,见她无恙放下心道:“我已经让你二嫂子把你从前住的静思园整理好了,你就跟我回去,咱们家里现在守备森严,在不让你受惊吓。你父王也是的,小姑娘家家的,做什么要自立门户,这不就被贼给盯上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可交外奶奶怎么活?!”
“老祖宗。”阮筠婷感动的笑着靠在老太太肩上。老太太怜惜的搂着她摇晃着,满心的舍不得。
二太太在一旁用帕子沾沾眼角:“好了,婷儿这不是没事?老祖宗也不要伤感了。君公子都站了很久了。”
“看我,只顾着担心婷儿,都没注意到兰舟。”老太太抱歉的望着君兰舟。
君兰舟亲切的笑着给老太太行了礼,笑道:“老祖宗担心婷儿也是人之常情。”
“是啊。一听说养心小筑走水,我吓的呀,哎!婷儿就是命运多舛……”老太太原本想说西武国使臣被杀的事,可一想到君兰舟和阮筠婷都在跟前,说了难免让他们难受,便将话咽了下去,只道:“你往后可不许欺负她。”
“我哪里敢。”
“别站着说话了,老祖宗,我已经吩咐掌柜预备归云阁的招牌菜了,您也尝尝,看看于府里的厨子比较,手艺如何。”
气氛便一下子活跃起来,就连沉默的三太太脸上都挂着轻松淡然的笑容,一餐饭吃的格外愉快。
饭后,阮筠婷便让红豆和赵林木家的去收拾了简单的行李,跟着老太太回徐府了。君兰舟则是去找姬澄碧,请他跟他搬去他那里,也好方便学习。
王元霜办事得力,早就给阮筠婷安排了得体的下人,如今阮筠婷的身份尊贵,那些下人也绝不敢怠慢,伺候起来小心翼翼的。不过饮食之类,红豆还是格外注意。在徐家养了一段日子,她身体健健好起来,没有了先前那种病发作的迹象。君兰舟探过几次,见她越来越健康,脸色也好看,终于放下了心里的大石头,与姬澄碧潜心学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