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的,老太太怎么会来?阮筠婷连忙站起身,端正给老太太行礼。而方才吵嚷的三人,也惊慌失措的跪地磕头。张妈妈的声音最为响亮,哆嗦着道:
“老祖宗金安!”
老太太左手搀着韩斌家的的手,右臂随着步子移动而摆动。身上描金纳纱的驼色锦缎褙子反射清晨的阳光,在身子周围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色,显得气势迫人。
“这群刁奴,我才放开手几日,你们背地里就敢怠慢姑娘?”老太太坐在阮筠婷方才坐的位置,声音含怒。
婵娟忙叩头,道:“老太太容禀,是张妈妈昨日夜里越性儿,自个儿吃酒还不算,还要拉着可儿和笑儿两个小的去。奴婢看不过,说了她两句,她便与奴婢在当院吵了起来。姑娘是宽宏善良的人,只让张妈妈在院子里站着醒酒,谁知今儿个她酒醒了,比昨日更加变本加厉,当面顶撞姑娘不算,还口出秽言。奴婢护主心切,这才与她理论起来。”
婵娟如今气还没消,说话如倒豆子一般。但意思表达的也很是明白。
老太太闻言,凛冽眸光扫了眼张妈妈,待看向阮筠婷之时已经转为温和,“婷儿,事情可是如此?”
阮筠婷大眼眨了眨,浓密的羽睫随着眼睛的眨动而运动,端的叫人看了心生怜惜。似是怕被责罚,又带着些给长辈添麻烦了的懊恼,阮筠婷乖巧的道:“老祖宗莫要生气,此事怪不得婵娟和红豆的。他们是想护着我。”
言下之意,就是说婵娟说的是真话了。
张妈妈额头上汗水滑落。想反驳,想说婵娟那蹄子避重就轻,可身上却不自觉哆嗦,嘴也吓的不听使唤。。
老太太见张妈妈那个样子。心中便已了然,道:“这样的刁奴,我府里不留。来人,把她带下去,交给霜丫头处置吧。”
“老太太!老奴知错了阿!”
张妈妈连连叩头,转向阮筠婷又打了自己两个嘴巴,讨好的道:“姑娘息怒,您也知道老奴有口无心的,是个直肠子,姑娘就给老奴说说话。求求老祖宗开恩吧,老奴往后绝不再有下次了!”
张妈妈若是诚心悔改,阮筠婷也绝不会逼人太甚的。只可惜。此刻张妈妈虽然说着服软的话,三角眼里却有晦涩的光芒一闪即逝。
阮筠婷看的很清楚。
老太太在打量阮筠婷的表现。见她看了过来,声音平静的道:“婷儿,你怎么说?”
“听凭老祖宗发落吧。”
老太太满意的笑了,拿得起放得下。没有无谓的妇人之仁,是个料子。
张妈妈却哭了:“阮姑娘,求您给老奴说个情儿啊,阮姑娘,念在咱们多年的主仆情份……”
“带下去吧。”老太太闭上眼,似不耐烦的摆摆手。
门前早就等候多时的粗使婆子听命一拥而上。将张妈妈驾了出去。
可儿和笑儿此刻已是怕了,张妈妈跟了阮姑娘那么久,犯了错照样要处置。没见阮姑娘有丝毫留情,可见她是公正守规矩的人,往后伺候,他们定要仔细留心才是。
事情处理完毕,老太太拉了阮筠婷的手。道: “你身边大的大小的小,也没个得力的人。往后就让韩斌家的留在你这儿吧。也好照顾你妥帖。。”
什么!!
谁也想不到,老太太竟然将身边最贴心的韩妈妈给了阮筠婷。婵娟和红豆面露喜色,这是何等的宠爱啊!可儿和笑儿看向阮筠婷,眸光也瞬间恭敬许多。进了院子便一直没吭声的曹嬷嬷不着痕迹打量阮筠婷的神色,见她只有眉峰略微动了一下,面上仍旧是端庄大方的微笑,心里便暗赞了一声好。
阮筠婷笑吟吟行礼,道:“多谢老祖宗的疼爱,可是韩妈妈跟在您身边伺候了多年,您是惯用的顺手了的。婷儿怎么能夺了您的‘左右手’呢,那也太不孝了。”韩斌家的是老太太心腹,跟了她,岂不是要步步紧盯?再者说老太太亲自前来还赏了人给她使,也太过于扎眼了。她昨日刚树了敌,如今不是更成了出头鸟?
老太太精明的眸子不着痕迹端量阮筠婷,先是沉默,随即笑了起来。拉着她细白的小手让她坐在自己身旁,道:“外奶奶知道你一片孝心,不过如此安排也自有我的道理,总归是为你好的。”
阮筠婷急切的颔首,“是,婷儿知道外奶奶一切都是为了我好。“
“那便是了,韩斌家的。”
韩斌家的到了跟前,笑吟吟道:“老太太?”
“你就留下吧,好生的照看着阮姑娘,我将最疼的孙女交给你了。”
“是,您放心吧。”
事情已成定局,多说无益,阮筠婷起身,规规矩矩给老太太行了大礼,“多谢老祖宗疼爱。”
看着端庄识礼的人,老太太微笑着点了点头。韩斌家的则是在心中暗暗的告诉自己,老太太如今最疼阮姑娘,那么她尽心尽力伺候好了阮姑娘,也就是对老太太的忠心了。
曹嬷嬷看了半晌,见时晨差不多了,才道:“也是阮姑娘该预备去上学的时辰了。徐老太太,咱们还是先回吧。”
“也好。”
老太太起身,韩滨家的扶着她一侧,只将她送到了院门口。临出院门前,老太太还回头,别有深意的望了韩滨家的一眼。
阮筠婷看在眼中,只做自己没有看见。但心中已然揣起了小心。看来往后,就算在自己的院子里也不能够随心所欲了。
馨岚居中。
三太太正自行拿起鎏金凤头的挑心,对着铜镜簪上发间,就听常妈妈说:“老太太一早儿去了静思园,帮阮姑娘处置了张妈妈,还将韩斌家的留下伺候阮姑娘了。”
三太太手一抖,大簪尖锐的一端刺痛头皮,疼的她一皱眉。
“那老糊涂,莫不是吃酒吃的多了!”
“太太,您可小声着点,让人听了去可怎么好!”
“怕什么!”三太太怎么簪,都觉得那挑心别的不正当,索性摘下随手扔在妆奁匣子里,烦躁的站起身道:“如今那阮家的野种,倒是处处压着我的霞儿,你倒是说说,她那里比霞儿强了!”
“太太息怒,哎,老太太疼孙女,自然手心手背都是肉了。但是心里偏疼谁,这也是咱们外人左右不得的。如今又一桩事,更是奇怪呢。”
“什么事?”
“方才姑娘和小爷们上学去,马车前脚刚出了门,曹嬷嬷后脚也出门了。让九姑娘和十姑娘今日自行练算盘。”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三太太兴致缺缺的坐回绣敦
常妈妈心道主子不开窍,解释道:“曹嬷嬷自来了咱们府就是深居简出的,一心只在教导姑娘们上,今日出门已经奇怪,但最奇怪的,是昨日老太太晚上找他详谈了一夜,今儿个一早还一同去了静思园。”
三太太闻言,目光就深沉起来了。
老太太奇怪,曹嬷嬷奇怪,那个小野种更是变了个人。到底是她从前识人不清,还是说这些个人都变化的太快?
但是无论如何,她也要为霞儿争取个好出路,给自己争口气,给三房扬眉吐气!
她出名了!
昨日动手打了人,今日已经是奉贤书院上下皆知。好好的“软”姑娘,突然硬气起来,如今背地里,许多人都叫阮姑娘为“硬姑娘”了。
阮筠婷撇嘴接过君兰舟递来的粗陶茶杯喝了一口。郁闷的叹了口气。即便身旁的景色当真很美;对面盘膝而坐的萧北舒,在专注于琴谱的时候也很安静;他身边的君兰舟也着实养眼。可她心里头仍旧不愿意被人随便冠上绰号。
君兰舟啜饮清茶一口,道:“阮姑娘可是为了‘盛世惊鸿舞’甄选一事遗憾?”
如今他们在红枫山后山的“竹居”——也是萧北舒的住处。并无外人,所以也可畅所欲言。
阮筠婷一怔,含媚而纯净的翦水大眼白了君兰舟一眼,道:“我会计较那些个有的没的?说真的,就是选不上我才欢喜呢。”
萧北舒停下手上动作,淡笑道:“你当真不失落?”
“不失落。”阮筠婷反问道:“难道你们觉着,我打了八姑娘,是因为她跟我面前穿着月华舞衣在炫耀?”
萧北舒爽朗一笑,“不像。”
君兰舟则是莞尔,笃定的说:“你不是那种人。”
“果真是我的知己。”阮筠婷嬉笑着感慨,想不到她能在古代,找到与自己如此相投的人。
萧北舒爽朗大方,博学多才。他是个脾气很古怪的人,他能优雅的对月吟诗,与山长讨论字画,也能到山下去陪着附近居住的孩童讲故事,或是在挽起裤管下河摸鱼。这样洒脱自然,好似等级观念在他面前都已经淡化的人,着实对她的脾气。
还有君兰舟。深处下来,她才觉得他当真是个很特别的人。聪明,冷静,处事练达圆滑。明明生了一张妖孽的面孔和一个惹人嫉妒的聪明脑子,却能与书院中所有的人都打成一片且不惹人妒。再思及他的身世,阮筠婷对他就只剩下佩服了。
“有人来了。”愣神之际,萧北舒双手轻放于琴弦上止住琴声。
话音刚落,便有一书院的杂工到了“竹居”门前,先施了一礼,道:“阮姑娘,甄嬷嬷请你速去‘沁芳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