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筠婷是被抬回静思园的。身子柔软的倒在床榻上,脸色苍白,一动不动,像是失去了生气的布偶,让人无措。
韩斌家的当场急得哑了嗓子,满头大汗的亲自跑去叫郎中,红豆和婵娟则是坐在床边用帕子擦拭她的脸,柔声唤道:“姑娘您怎么了,您醒醒。”
可阮筠婷依旧一动不动。
不多时,外头传来错杂的脚步声,老太太焦急的进了门,径直冲向内室,“婷儿,婷儿!”
“老太太。”婵娟和红豆起身行礼。
老太太坐在床畔,握着阮筠婷若凝脂一般的小手,怜惜的摸摸她的额头,声音却很是严厉:“怎么回事!”
“回老太太,”婵娟道:“今日姑娘通过‘盛世惊鸿舞’的甄选了,奴婢们开怀的紧,就给姑娘预备了一桌酒席庆祝,谁知才吃了没几口,十二姑娘就来了,说是有急事找我们姑娘。”
“哦?”老太太抬起头看向婵娟。
婵娟续道:“我们姑娘说有话在这儿说就好,可十二姑娘偏不,硬是拉着我们姑娘出去了。结果,结果就……”
老太太眸光一闪,似乎有一些事情明了一些,便道:“快去看看郎中怎么还不来。”
“是。”
老太太苍老的手,一下下抚摸阮筠婷的额头,看着那张靠在鹅黄色缎面枕头上苍白的小脸,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从前,在她面前的是她的小女儿徐采菱。
从前徐采菱病了,她便喜欢这样坐在她床边,一下下顺着她的长发,徐采菱常说“母亲的手摸一摸,就能把女儿的病痛都带走”。
可如今,女儿已经不在……
老太太突然有些伤感。可她是一家之主,没有空闲用来伤心。她须得支撑起整个徐家。而面前的女孩,却是徐采菱生命的延续。
“老太太,郎中来了!”
韩滨家的满额的汗,带着老郎中进了外间,自个儿则是到了内间,将架子床的帐子放下,只露出阮筠婷的一只手,再用纱帕盖上,这才请了郎中进来。
红豆与画眉一人一边搀扶着老太太去了外间。在八仙桌畔坐下。老太太望着院子里才刚点燃的红灯笼,心里头一阵窒闷。
郎中诊断,说阮筠婷并无大碍。开了补身压惊的方子便走了。
老太太又看了阮筠婷半晌,吩咐红豆待到姑娘醒了去告诉她一声,这才与画眉离开。
床帐中。阮筠婷张开一双清澈明眸,有些复杂的望着紧闭的纱帐。看来老太太与韩滨家的都是真心的疼她。这样装昏惹他们担忧着实不该,可是她也是为了自保。
她与徐凝芳到了后花园。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遇上了盛怒中的徐凝霞。周围没有旁人,只有他们三个,徐凝霞气不过她被刷下来,骂了她。她不预惹事,正当转身离开之时。桂姨娘却带着贴身丫鬟去了后花园,样子似乎在找什么人。
八姑娘怒气未曾发泄,又一心护着母亲。耀武扬威的又骂起了桂姨娘,谁知桂姨娘竟然一捂肚子,面色惨白的弯下身,紧接着,便有鲜红的血液染红了她的鹅黄色裙摆。地上一大滩的血。
阮筠婷那时,脑子中闪念而过的便是装昏。而她也那样做了。
此事肯定不会是她看到的那样简单。八姑娘为何会在后花园?桂姨娘又为何会适时出现?又为何会突然小产?一切谜团尚未解开。但是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徐凝芳。
她装昏,不过是打的感情牌。让老太太心疼,并且在人心里构成小姑娘看到血吓成那样,肯定是心思单纯之人,不会做故意害人之事的印象。可这并非万全之计。
翠园。
厢房中,烛火橘红,屋内仅有两人。
翠姨娘心疼的为趴在床榻上的徐凝芳上药,她的小腿处是纵横的痕迹,那是被家法抽出来的。
“老太太也太不近人情。为何偏对你用了家法。八姑娘却只是罚跪。”只有没人的时候,翠姨娘才敢说这等大不敬的话。
徐凝芳疼的脸色煞白,趴在枕头上,呲牙咧嘴的道:“母亲心里不是明镜一般么,老太太这是怀疑我了。”
说到此处,徐凝芳语气懊恼,叹道:“哎,也怪我自己多事,原本计划那样完美,您那边下了药,直接嫁祸给徐凝霞就是了,可我偏偏自作聪明临时起意,将阮筠婷也引了过去。原本我是设计他们动起手来,不小心推了桂姨娘的,可徐凝霞虽然是一点就着的炮竹,阮筠婷却是个一棒子打不出一个屁的闷蛋。我想找机会推阮筠婷一把,桂姨娘却提前发作了,真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抬起头,徐凝芳楚楚可怜的望着翠姨娘:“母亲,您不怪我吧?”
“我只怪那个出手狠毒的老糊涂!庶出的孙女难道就不是自己的孙女了吗?下手竟然这样重!”说着,翠姨娘又流起眼泪。
徐凝芳却是笑着拉起翠姨娘的手,道:“母亲莫担忧,我的伤不打紧,您想想,此刻馨岚居那儿三太太和八姑娘,可是正承受父亲的雷霆之怒呢!老太太看的明白,却未必会与父亲说啊。再说了,就算她告诉父亲此事是我做的,父亲也不会相信的。只会觉得他们合起伙来欺负咱们母女。”
“芳儿就是聪明。”翠姨娘刮了下她的鼻子,随即蹙眉道:“不过往后你可不要再用自己的身子做筹码了。上一次你故意落水,不是险些丢了小命吗?”
“是是是,女儿不敢了。您不是教训过了么,怎么又旧事重提。”
“那是因为我真的担心啊。”
母女二人相视一笑,徐凝芳却突然觉得门口似乎有人,心里一惊,下意识的喊了声:“谁!”
翠姨娘也是唬了一跳,忙起身冲了出去,推开门,正看到一个慌乱的背影,借着灯笼的光和月光,隐约看得出此人穿红着绿的,是丫鬟打扮。
“站住!”翠姨娘一声呵斥,随即眼珠一转,道:“红莲,我知道是你!”
红莲是翠园的粗使丫头,今年十四。
果然,那个身影不禁糊弄,停下了脚步,急忙转回身扑到在地,叩头哆嗦着道:“姨娘。”
翠姨娘缓步下了台阶,到了红莲跟前,俯身低声道:“你才刚听见什么了?”
红莲脸色惨青,“奴婢,没,没有,听见,什么都没听见。”
“是么?”翠姨娘站直了身子,盘手看她。
此际,徐凝芳已经缓缓走到了门口,轻声叫:“母亲。”
翠姨娘闻言一愣,回头看向徐凝芳,因为在外人面前,徐凝芳从来都只唤她姨娘。怎么今日改口了?
徐凝芳微微一笑,甜美小脸上满是亲和,缓步下了台阶。到了红莲跟前,蹲下身,亲切的道:“听说红莲姐姐是徐府的家生子,老子娘都在庄子上,你有个大哥,才刚刚娶妻,生了个男娃刚满月,你下头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是也不是?”
红莲心已经凉了一半,“是,奴婢,奴婢没听到,什么都没听到。”
“是吗,可是你觉得我会信吗?”徐凝芳眨着眼,好似天真。
红莲落起泪来:“姑娘饶了奴婢吧,奴婢真的不会说出去的。”
“可是我不信。若有一日这信儿传了出来,我与姨娘顶多是受个罚,可院子里的奴才绝对逃不出三老爷的盛怒,带累坏了主子,这罪名不轻啊。万一顺带牵连了你们家老子娘,啧啧,这事儿可不好办了。”
明摆着的威胁!徐凝芳的意思已经很明白,红莲若是没有个让他们放心的表示,她的爹娘哥哥和弟妹,不用等三老爷盛怒就要遭殃。
“奴婢知道了。”红莲已经面如死灰。
“嗯,知道就好。”徐凝芳拍拍红莲的肩膀,站起身,忍着疼与翠姨娘回了屋。只剩红莲一人跪在地上,绝望的呜咽。
徐凝敏将身影藏在屋子与墙壁间隔的暗影中,想着方才徐凝芳与翠姨娘的对话,再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一寸寸的凉了。她觉得自己好似从未认识过徐凝芳,更不认识她的母亲……
“阮妹妹,我大哥说了,他是信守诺言之人,你通过考试,他本来也该为你庆贺,不过若是要见你五姐姐,怕是不行,她此刻病着正在别院养病呢。”才刚散学,君召英便追上了阮筠婷的脚步。
阮筠婷一笑,君召言的意思是说明见不到徐凝秀,问她还去不去?她当然知道必然见不到徐凝秀了,她为的就是进君府。
思及此,阮筠婷笑吟吟道:“四小爷,劳烦你回五姐夫,就当妹子去串个门儿,可好?”
“好,好,当然好了。”君召英喜笑颜开,他早想邀请阮筠婷去他家里头逛逛,一直没有借口。想不到那日阮筠婷说的“信守诺言”,却是去他们家的事。
出了山门,阮筠婷与格外兴奋的君召英道别,又对君兰舟颔首,便登上自己的马车。谁知马车才走了几步,却被一人拦住了去路。
那人粗着嗓子喊:“可是阮妹妹的马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