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筠婷对红莲的印象并不深刻,只依稀记得那是个老实寡言的丫头。她没有高尚到闻人死讯就要为人报仇雪恨。可此时关乎到徐凝芳,她难免多想。
阮筠婷在榻上辗转反侧半晌都没有入睡。韩斌家的见她如此,心疼的不得了,将婵娟叫道外头去轻斥了几句,“姑娘年纪还小,你同她说那等事,可不是将姑娘吓到了?”
韩斌家的在徐府的下人中地位甚高,婵娟不敢反驳,只是低声道:“姑娘先前命奴婢帮她看着些府里的事,奴婢不如姑娘聪慧,总怕许自个儿多觉得还算平常的事情其实至关重要,所以嘴碎了些,什么都与姑娘说了。往后我会多留心的。”
韩斌家的从前跟着老太太,自然知道婵娟做的没错,闻言缓了声音,道:“哎,说是要说的,往后你也分个时辰,这黑灯瞎火的,别说姑娘听了怕的睡不好,咱们背脊上不是也冒凉风么。”
婵娟就笑,“是,多谢妈妈提点。”
次日清晨,阮筠婷正睡的香甜,隐约的听见外头有说话声。她比较小心敏感,此刻自然提起精神,轻声唤道:“红豆。”
“姑娘。”几乎是同时,红豆便掀起了纱帐,“是不是吵着姑娘了?”
“没有,外头什么事?”
“三太太一大早命常妈妈过来,送来一套头面,还有一件素缎的衣裳,说是今儿要去君府上,要给姑娘好生打扮。”
阮筠婷闻言一怔,三太太什么时候开始对她这么好了?真真奇怪。
“现在什么时辰?”
“卯时初。”
“服侍我梳洗吧。”
“是。”
阮筠婷起身,站在床前踏板,微张双手,红豆伺候她穿了绫衣和长裙。婵娟则将三太太一大早送来的青葱色素缎妆花褙子捧了进来。笑着展开来给阮筠婷看。道:“姑娘您瞧,这身衣裳多好看。”
阮筠婷才刚起身,有些睡眼惺忪。不过借着绢灯的光,仍旧将衣料子瞧得清楚。青葱色浅淡鲜嫩,领口和袖口处绣有藕色梨花,淡雅脱俗。下头陪着浅藕色的罗莎裙,在夏季炎热的天气中,看来自有清新脱俗之气。
果然是极好的衣裳。
不光是料子好,更好的是在颜色的搭配上。炎热的夏季,太过于鲜艳的颜色反而叫人望而生燥。不如这样清新淡雅的颜色。让人耳目一新。三太太从前对衣着虽也讲究,但最喜的便是玫瑰红,石榴红等鲜艳的颜色。什么时候她竟然会将衣着和观者的心情联系起来?
穿上素面褙子,披散鸦青长发,她若新雪初凝的肌肤显得越发细腻水嫩。红豆服侍阮筠婷去净室洗漱,便到了妆台前请韩斌家的为她梳头。
韩斌家的伺候老太太一辈子,梳头的功夫自是一流的。斟酌今日的场合,手上动作轻柔,为阮筠婷梳了个飞仙髻。红豆展开紫檀木雕蔷薇花藤的首饰盒,笑着道:“这是三太太才命常妈妈送来的。”
阮筠婷垂眸看去,盒中整齐摆放着一整套金累丝镶宝珠的头面。
三太太可真是大出血了。蹊跷,真蹊跷。
韩斌家的为她簪花。又戴上金镶宝珠的头箍,随即淡扫胭脂。阮筠婷素来装扮素淡,今日略施脂粉。便将精致的俏脸衬的越发光彩夺目,微微一笑,好似满屋光华都聚集在她一人身上。让人见之忘俗。
韩斌家的惊叹道:“姑娘这一打扮起来,简直比当年的五姑娘还要艳丽。”
阮筠婷知道,韩斌家的说的不是她的前世徐凝秀。而是当年的五小姐,她的生徐采菱。
对这镜子自个儿斟酌了一番。阮筠婷突然抬手将头箍摘了,又拔掉两根大钗。
“韩妈妈,劳烦您,我不想梳这个头,帮我换成双平髻即可。至于头面,就用这套头面中那个小些的簪子。”
韩斌家的诧异,但主子吩咐,她自然须得聪明,闻言点头,手脚麻利的帮阮筠婷改了发型,又按着阮筠婷的吩咐,将面上妆容去了。
这一改,就将她的颜色减弱了很多,虽也漂亮,却没有方才那般光彩夺目。
阮筠婷看着这样的自己,感觉安全多了。
用罢了早饭,阮筠婷便在红豆的搀扶下出了门。今日给君家老太太过寿,徐家真可谓是全府出动。就连平日除了去庙上上香就再极少出门的老太太也一同去。
以前君老夫人过寿,徐家可不用这样谨慎小心,如今俨然低人一头。
都是因为她,前世的她。
思及此,阮筠婷便觉得胸中憋闷。
徐家人出门,排场自然不小。前头是二十名身着粉衣的婢子开路,头一辆是老太太的珠翠冠英八宝车,随后跟着大太太和三太太的锦围马车,接下来的平头马车里,坐着二奶奶王元霜,以及三房的姑娘们。
阮筠婷此时坐在马车上,暗自庆幸自己没着三太太的道。因为从来最好显摆的徐凝霞,虽然装扮也很得体,可衣裳和头面的搭配上显然没怎么用心。好好的一个艳丽的美人,此刻却不显得出挑。再看徐凝敏,打扮也很平常,徐凝慧素来低调惯了,如今更是没有什么存在感,只有徐凝芳,如今甜美脱俗。几个人里,就数她最出挑。
若是她不改变装扮,按着三太太的安排,那么现在所有人里就她一个开屏的孔雀了。
三太太无事献殷勤送了衣裳和头面,她今日没都穿在身上,方才出门的时候三太太还瞪了她两眼,如今看来,她的做法是对的。宁可得罪三太太,也不能顺着她的意思。
越接近君府,阮筠婷的心情便越压抑。带看清那扇朱漆大门时,阮筠婷已经能感觉到乌云压顶一般的沉闷。
君家老太爷亡故,府上与徐家一样,都由老夫人做主。
如今,君老夫人带着君大老爷、二老爷、以及大夫人二夫人还有一众小辈,一同在门前相迎。
两家的老夫人见面,自然要客气一番。阮筠婷走在姑娘一众人的最末,抿着红唇,心情已经跌落谷底。
她不喜欢君府,看到昔日的太婆婆和婆婆,还有前世的小姑,她仍旧能想起对方对自己曾有过的冷言冷语。闻着君家的空气,她甚至能忆起前世死前在偏厅里那让人窒息的熏香。
然而,她要调查清楚自己的死因,就必须来这儿。
一行人到了正堂,君老夫人和徐老太太并排坐于首位,两府之人先后上前见礼,最终轮到了徐家的姑娘们。
经过曹嬷嬷的调教,徐家五名姑娘皆是行止稳中规矩。五人齐齐行了礼。口称“君老夫人万福。”
君老夫人七十岁,但满头乌发,看上去俨然六十出头的样子。丝毫不显老,身上寿字团纹的茜红锦缎褙子配着头上金嵌大珠的凤钗,加上一双精明眸子,更显得睿智出深沉。
她一双厉眼扫过面前五人,最终停在尤为出挑的徐凝芳身上,随即笑着对徐老太太道:“老姐姐调教的好,姑娘们都出落的跟水葱儿似的。”
“哪儿的话,老夫人你的孙女们才真正是端庄的大家闺秀,我家这些,不过都是念着对君老夫人你的一片孝心,才出来献丑。”
如此吹捧,君老夫人听得笑逐颜开,拍着徐老太太的手:“哪里哪里,老姐姐客气了。快请姑娘们去偏厅坐。”
阮筠婷一行人随着君家的二姑娘、三姑娘、五姑娘和六姑娘一同到了次间。
看着一行人的背影,君老夫人笑着低声问:“那个模样最甜的时哪房的姑娘?”
徐老太太笑道:“那是三房的十二姑娘,如今考上了奉贤书院,三太太也认了嫡女。”
这样一说,君老夫人便明了,笑着夸赞起三太太贤惠。又自谦了两句,还说君家教导女儿最重妇德。
此话,停在徐老太太耳朵里,是暗讽五姑娘徐凝秀的教导失当。
听在三太太君氏耳朵里,则成了娘家母亲对自己的夸赞,可是想起阮筠婷没有戴她送去的头面,计划没成功,还搭上那么好的首饰,她就嫉妒窝火。
那日老太太提起过,今日来君府,是要让君老夫人从徐家三房的女儿中选出一个给君召言做继室。
三太太计划着,若是阮筠婷被选中,那徐凝霞与世子爷的机会就大一些。可如今自己母亲看重的,却是翠园那个妖精生的徐凝芳。
眼看着母亲与徐老太太提起那件事,三太太连忙暗着给君老夫人使眼色。若是徐凝芳嫁给了君召言,那翠园的狐媚子岂不是一步登天了。
阮筠婷在次间与众姑娘闲聊,说的不过是一些闲散话题。君家的二娘、三娘五娘和六娘前世都没少与她打交道。五娘和六娘是徐采月所生,前世与她还算和善。二娘和三娘为长房大夫人所生,是她嫡亲的小姑子,对她的刁难便多了些。
阮筠婷原本处事还算原话,也知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道理,不过今日对着君家的这些姑娘,实在没什么好谈,一想此即既然身在君府,为何不趁着乱去她原来居住的院子看看,若是那三房妾室还在,说不定能查出什么。
思及此,阮筠婷起身,托词更衣,离开了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