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已经上齐了,请二位客人慢用。”
身上裹着中国风旗袍的卷发异国女子端着餐盘送上了佳肴和美酒;而用竹子制作的蒸笼,骨瓷制成的餐盘旁并不是黑色镶银的檀香箸,而是简约大方的不锈钢刀叉;原产于埃尔塔的树木雕出来的屏风和栏柱上挂着的“书画作品”并非是一成不变的山水画和方块泼墨,其中还有不少“西洋风”为主的油画和通用语题词……
中埃交璧,这正是埃尔塔西部最大省份培罗纳斯省之省会盾城市中最负盛名的中餐馆,“天味府”中时常引人注目的一景。当然,不仅是饭店里的风景,天味府中的菜肴也同样如此。
和寻常的中餐馆有些不同,这里主营的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菜肴”,而接近于广粤地区的“茶点”。这些单份的“点心”能够用手拿,小份的菜肴也方便众人分食,所以在筷子还没有普及的盾城可以说是意外地令人欢迎。当然,天味府中那些由中国祖师爷教出来的厨师还根据埃尔塔人的喜好调整了些茶点的做法和口味,这也才有它的今日地位。
和那些由越来越多的埃尔塔人参与培训,在各大工厂区外开起的“沙县小吃”和“煎饼果子”等平民享用不同,这里明显是高端食府,工厂的工人们可能要用一整个月的薪水才能在这里勉强混个温饱——并不是贫富差距已经在新埃尔塔慢慢拉大,而是因为天味府本身就不属于为纯面向埃尔塔人设立的服务业,它的前身根本就是为盾城机场的飞飞和塔台地勤们服务的食堂窗口之一。
此时口水流得满桌都是的“赤红之瞳”沃尔芙和她的旅伴克拉夫-劳伦斯就暂时属于前者。按道理说克拉夫再怎么宠溺坐在他对面的这位可爱女士,也不可能用几乎可以买下一匹马(克拉夫语)的钱拽着她来到这里吃个肚圆——虽说爱情令人疯狂,可金钱同样也是,他远还没有头热到完全能用前者覆盖和取代后者的地步。至于为什么能来到这里?原因还是出在沃尔芙身上。
“哇~传说中的奶黄包!”沃尔芙的纤纤玉指不顾刚出笼的包点烫手,便要直接用手去捏起一个送进张大的口中——只是她的手伸到一半就被克拉夫一把抓住,克拉夫可不想看到心急火燎的她被烫伤手。
“先吃这个。”克拉夫用叉子刺进了一块蚝汁排骨,送到了沃尔芙的餐盘上。“那个面点还非常的烫……听话,待会就让你吃个够。”
前半句话让沃尔芙嘟起小嘴——之所以他们能来到这里过把瘾,原因还是她已经被聘任为埃尔塔帝国中央政府的民政顾问,只要上岗干活就能拿到克拉夫连想都不敢想的丰厚薪水——换句话说,之前沃尔芙是克拉夫这个年轻有为的行游商人腿上的外挂部件,从九月之后克拉夫反倒要变成“红玉之瞳”的“小白脸”。
为了庆祝这件大好事
,再怎么花钱搓一顿都不是很过分的事情。
趁着克拉夫转头看着别处明显分神时,沃尔芙还是调皮地捏起一只奶黄包,轻轻地咬了一口。其中的奶香和蛋黄味瞬间从表皮中爆出。尽管馅料滚烫,烫得沃尔芙的舌头不免有些发麻,但这股神奇的味觉和触感还是麻遍她从手指尖到天灵盖的通体全身。
就这样还不够。沃尔芙下意识地掀开了装有椰汁西米露的碗盖,汤勺轻轻碰在碗底的声音让她的味蕾都为之跳动——冰镇过的西米露有一股冷彻骨髓的香气,光是用嗅觉和触感就能迷倒万千食客。
轻轻拨动一勺送入口中,沃尔芙只感到一股和浓香迥异的清甜把舌苔上的西米鼓动得不停跳跃。同样是牛奶,为什么会在不同的食材配合下显出不同的味道?当然她不会去思考这个问题,因为只要是凡人第一次亲口品尝这美味,都会拜倒在它的石榴裙上,甘心奉献上自己的全身心成为美味的俘虏。
克拉夫当然没有发现沃尔芙偷吃了奶黄包——从刚刚开始,他就隐隐约约感觉到周围有些异样,似乎有什么人一直投来奇怪的目光,聚焦在他的背后。
他的第六感没有灵敏到能告诉他这目光从哪射来的程度,而很快地这种敏锐到稍纵即逝的感觉也在纷至沓来的食客人群和服务员冲击之中消失不见——怅然若失的他重新把目光集中到面前的药膳凤爪前,却是一下子就扎进了那股香而不烂的美味怀抱中,一点也想不起刚刚那种如鲠在喉的情形了。
“客人,您的菜上齐了。”
在天味府大厅的角落里,卸去精灵伪装的陈衡对着送上来的茶点兴趣全无——并不是因为他对广式茶点没有兴趣,而是远处桌旁的那位旧识让他看着不免伤心落泪。
在门东市这处“中国控制的核心区”之外,他也就没有必要继续用“精灵”的光学迷彩伪装来保护自己的身份——虽然他通过人工智能骇入了中国的数据库系统,添加了本该不存在的人员记录,但他依旧放不下心——毕竟他没有办法添加子虚乌有的部门,因为那一下便会被发现,而和同部门的“同事”只要认不出来就是大麻烦,他的手段能躲过计算机的自检,可依旧是躲不过人工的审计……
而在门东市之外,中国人彼此之间相遇只要会唠家常就没有任何问题。而恰恰相反,穿戴精灵伪装出现在这些地区只会引起不必要的骚动,与其如此还不如不要加伪装直接以本色出演……
当然,陈衡还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他希望她能够在擦肩而过的时候认出自己……不过从现在的情形来看,这可能性实在是十分渺茫。
“你当年第一次吃上奶黄包也是这幅样子。”陈衡有些难过地掩住自己的面庞,自言自语道。他桌上摆放的茶点全是坂本晓爱吃的款式,可如今茶点管够
,人却坐在了其他男人的面前,这又怎能不让他触景生情忍不住落泪呢。
而且看着她那副惊奇的样子,不仅让陈衡想起了从前那个可爱的坂本晓,更让他开始不得不接受一个可怕的现实:沃尔芙是沃尔芙,坂本晓可能也只是坂本晓,她们共有一个身体,却已经是截然不同的人格……
他本以为奶黄包会让坂本晓想起些什么,继而找回自我——但到头来,这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事情不仅没有按照自己的轨迹行进,最后还把自己弄了个满身狼狈,食欲全无。
胡乱地吃了两个蟹籽烧麦满足了肚中温饱,陈衡却也是一个都吃不下了。他朝着大厅旁的服务员挥了挥手,收了收嗓子说道:“打包,结账,谢谢。”
服务员看了眼桌上基本没什么动的菜肴,不免有些诧异。来这里的客人经常都是高呼着加点加点再加点,极少有人能剩下这么一大桌。只不过她再打量了眼陈衡,又觉得前一个疑问算不上什么了。
既然是中国人,在国内的三餐都应该是这个调调吧。再说他看起来像是有急事的样子,那么剩下这么多菜也说不上真的有哪里奇怪。她镇定了下刚刚有些不豫的神色,转身要到服务台拿取菜单时却又被陈衡叫住了。
“等一等。”陈衡又看了一眼还在胡吃海塞的那边二人,“那块桌子的单子我也结了,算在我的账上。至于加菜的话,这就由他们自行解决。”
“好的,六号桌。”服务员顺着陈衡的手指望去,“是那个一位女士,一位先生的桌对吧?需不需要我告知他们是买单,或是带个话?”
“不必。”陈衡摇了摇手,“总之男的叫克拉夫,女的叫……叫沃尔芙的就是。”
“了解了。”女服务员点了点头,她只需要知道该怎么做,并不需知道到底为什么这么做——总之照做就是。
交出了三张大红纸,拿着两个纸袋的陈衡头也不回狼狈不堪地离开了天味府。他不是不想多看几眼坂本晓的容貌和她那标志性的红瞳,但他已经看不下去了。
沃尔芙和克拉夫面前餐桌上的气氛和以前的自己何其相像——从他俩在大学中相识开始,他就经常带着她或被她带着在星系角落中的“苍蝇馆子”乃至“豪华酒店”寻找各种各样的美食,十数年为一日。斯人不变,然自己已经从亲历者变成了旁观者,从局内人变成了无关者,这样的打击一时间让他有点不能接受。
两排简体的路灯之下,陈衡的影子不断地缩短又拉长。形单影只之中,就连人工智能助手猫田也陷入了沉默。
昔日的老朋友死的死,散的散,就连坂本晓的人格也不知去了何处——被称为真神的他空着双手,却是第一次得觉得强大到能主宰一个星球,一个世界,一个国家的自己是如此无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