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心善!

“滋啦”

当一轮大日缓缓降下城头,泥塘巷的小院中爆起了热油炝炒肥肉的焦香。

两碟素菜,一盘青笋炒肉,就是主仆二人今日的晚餐。

这在江景前世看来,毫不起眼的饭菜,却是泥塘巷三十余户人家过节才偶有可能出现的美味佳肴。

“少爷面色红润,比起一月之前,似乎好转了不少!”

路忠只吃了一碗饭,就早早放下碗筷,关切的注视着江景。

短短一月不见,少爷一改孱弱萎靡状态,气质与精神,都与以往有了很大不同。

虽然依旧沉默寡言,却似有刚毅之气蛰伏。

“风寒亏损的血气,已经补了大半,再有几日就能恢复到之前的状态了!”

江景点了点头,也放下了碗筷。

“恢复就好,恢复就好啊!”

陆忠心中一轻,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不少。

天见可怜,江家数年间屡遭灾祸,到如今只留了江景这一根血脉。

他只盼着江景能够平安成长。

未来取回家产,娶妻纳妾,开枝散叶。

老爷在天之灵,也能欣慰。

“陆伯,等通过武麟堂考核,我们就搬回老宅!”

江景看着面前白发苍苍的老人,脑海中涌现出很多模糊的记忆。

两个多月前,前身失足落水,就是陆忠拖着老迈身躯,跳下水去救。

又央求路过的牛车,将其带到医馆救治。

但也因此被寒气侵袭,肺咳不止,更显老态。

就像风中残烛,又被捏去了一截。

“少爷,通不过武麟堂考核也无妨,我已经打听了,猛虎武堂近期也会招收弟子,学费也低些,咱们还能再坚持几年!”

陆忠却说道。

并非他不相信江景,实在是两月的那场大病,亏损太多元气。

武麟堂的传功师父都说,少爷很难在一年内凝出元种轮廓。

莫要压力太大就好。

“好”

江景点了点头。

“最近天气渐暖,饭菜放置的久了,恐易变质,不若……”

陆忠抬头,望了一眼隔壁。

依稀能听到哽咽的抽泣声。

“送过去吧!”

江景起身,走到院子角落的柴堆旁,低头忙活了起来。

陆忠端起剩饭剩菜走出了院门,很快就有女人千恩万谢的泣声响起。

“多谢路叔,多谢江小少爷,虎儿若能活命,给江小少爷当牛做马、为奴为婢……”

又过了一会,陆忠端着空盘空碗走回,摇头叹气。

乱世难活!

却与背着麻袋出门的江景,碰了个照面。

麻袋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着什么。

“少爷,最近城外不太平,坊市就快宵禁了!”陆忠提醒道,又多看了一眼麻袋。

“陆伯,我受了武堂师兄委托,去他家里送件东西就回!”

江景低声道,话音未落,人已经出了小院。

“少爷早回,不太平啊!”

陆忠站在院门口,担心叮嘱。

……

“真怪啊!”

大日落下,玉楼高悬。

琉璃玉光如流水一般洒落,为没入黑暗的北甲城带来些许光亮。

江景走在街道的阴影下,抬头看了一眼夜空,忍不住嘀咕。

这个世界,有日无月,十二座玉楼悬于苍穹,高高在上,俯视大地。

白日不显,夜黑则现。

传说是仙人居所。

“仙人?”

城外有未知嘶吼随风飘来,街巷两边黑压压的屋舍内,哀叹、泣声、咒骂、争吵,细小可闻。

回想起前身记忆中千里跋涉、返回北甲途中的所见所闻。

白骨露於野,野狗争相食。

村落不见人,大锅烹尸骸。

与末日何异?

狗屁的仙人。

江景穿过几条阴暗狭窄的巷子,拐入一条横街,视野登时开阔了起来。

可容两架马车并驾齐驱的青石板路两旁,是一排排高墙大院,门头气派。

唯独位于中段的一座大宅有些独特。

除了原本供人出入的门头外,在两侧的高墙上,又单独破开几扇小门。

小门旁还堆放着不少杂物,看上去很是杂乱,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本是江景祖父江承恩的宅院。

三年前,江承恩被启皇革职流放,江氏族人以为三房一脉必然凋零殆尽,就陆续搬入,抢占宅院、田产。

待江景前身历经磨难返回北甲城时,江氏几房早已凭借抢占的宅院、田产,站稳脚跟,自然不肯将占据的产业归还。

“两日后九房祭祖,各家男主必会聚集商议具体细节,也不知道今日能否蹲到人!”

江景闪入堆放的杂物后,身影隐匿在黑暗中,屏息静气,阖眼等候。

时间缓缓流逝,夜色更加深寂,万籁无声。

子时临近,有快马在怀义坊街道上疾驰飞奔,背箭跨刀的城卫高喝:“子时宵禁将至,半柱香后,旦有未怀令牌而私自窜行者,仗二十,罚城旦三月!”

“等不到了么!”

江景微微皱眉。

子时一过,城衙就会放出夜游隼,巡视整座城池。

一旦被发现盯上,以他现在的身手,根本逃脱不掉。

“吱嘎”

就在他沉吟,是否要离去的时,相隔不远处的江宅正门终于打开,陆陆续续走出六七道身影,相互寒暄道别。

有脚步声向着江景所在方向走来。

“明渠,后日祭祖,出城所需的护卫,你再与猛虎堂主确认一下,务必要派几位武师随行,城外越来越乱了,连武麟堂那边都出了些问题。”

一名衣着考究、腰板挺直的银发老者,背手从容而行。

“父亲放心,我早已安排妥当了!”江明渠提着灯笼,颔首回答。

“还有武麟堂那边,让江望继续压制江景,决不能让那崽子成为武者,否则再想算计他,可就不容易了!”

老者脚步一顿,停在了江景蹲守的门前,声音忽然低了几分:“寻个机会,将陆忠弄死,上次若不是他,小崽子早就烂成白骨了!”

“祭祖后,我立刻去做,一个没根底的老仆,烂死在泥塘巷,起不了一点风波!”

江明渠点了点头,向老者道别,走向隔壁的一道小门。

“都是一个祖坟庇佑,也该我九房发达了!”

九房族老江承仓,抬头望了一眼面前的高墙、小门,浑浊的眼中闪过一抹自得之色。

这里可比他之前蜗居一辈子的矮房,强了百十倍不止。

纵然只是隔出来的一院,也宽敞、干爽、明亮。

谁能想到他江某人苦了一辈子,临老时还能蓄养美婢,给他暖床。

说不定,还能老树结果!

“呼”

伸手去推院门,门旁杂物后忽的猛窜出一道黑影,江承仓当即眼前一黑,一只麻袋从上罩下。

“啊呀”

还未来得及惊呼,干瘦的身躯就被什么重物狠狠抽打撞击,整个人都飞了起来。

嘭嘭嘭

闷响声在身体、脑腔内回响,江承仓仿佛灵魂飞出肉壳,似乎感应不到一点疼痛。

只觉得身体似乎变得更轻了,有一种分外通透的感觉。

“父亲!”

十米外,江明渠听到异响,猛然回头,模糊的黑暗中,一条矫健身影正猛烈挥舞着一根闪烁点点亮光的粗物,劈头盖脸的猛砸向一个干瘦身影。

都已经打飞了,还在狂抡大棒。

他哪里还不清楚,被砸飞的是他老父!

“盗匪啊”

江明渠惊恐大吼,愣了几息,慌忙冲上去阻拦。

“哼”

那矫健黑影见有人来,倒也干脆,冷哼一声,转身就跑,几个纵跃,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父亲”

江明渠先去扶江承仓,入手一片温热,脚下也很粘稠,借着倒在一旁的灯笼火光,江承仓早就成了一个滋滋喷血的血葫芦。

“好恶的歹人!”

江明渠大惊失色,倒吸一大口冷气,还未来得及高兴,却忽听背后似有鞋底剧烈摩擦石板的声音骤起。

他下意识回首望去,就见面前一晃,一个钉着铁钉的大木棒,劈头砸来,直直嵌在脸上。

“原来刚才看见的光亮,只是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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