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伤逝

冯家村的老房子后面就是桔梗山,山脚有个小湖,面积不算很大,但深不见底,从前村人都唤它百丈。湖边一颗歪脖子树,树干上有一树瘤形似老龟伸展着四肢。

桔梗山上的桔梗花,杂乱无章的漫山开放,顺手摘了一大把。来到小湖边,四周无人,看着水中的倒影,将安突来奇想,把瓦罐放一边,洗了手脸露出本来样貌,又挑了一朵桔梗花插头上,对着湖水眨眨眼。

“你长得又不差,为什么刚刚把自己弄得那么难看。”

前方传来清冽的少年音,抬头一看,涟漪点点的水面上站着个十五、六岁的小少年,双目弯弯,笑意满满。看到自己关注的人抬头了,少年笑得更欢,双手拍拍然后直直从水面滑行至将安面前。

“世间怎么有如此俊俏的少年郎,真是怎么也看不够啊!”将安心中感慨,心底话音刚落惊觉不对,自己怎么会对一陌生人有这般想法,再定神一看,面前人竟是不依仗任何外物在水面上行走,更可怕的是他有一对毛茸茸的尖耳朵。

“妖……妖怪!”将安唬了一大跳,瞬间后退一步,警戒的看着眼前妖。过往的日子偶尔会见一些奇奇怪怪的人,但都是对方仿佛看不见她般匆匆而过,从来没有一个会走到自己面前,还和自己说话。这少年,这少年想干嘛?

少年见眼前小丫头神色迷恋才明了自己忘了收回天生魅惑之术,刚想解开竟发现眼前人已神色清明,不由大为惊奇,走到将安面前,上下打量:“你居然没有被我迷惑住?好厉害啊!你是什么人,要不要跟我出去玩,我还可以带你去看柳叔哦!他也像你这样的。”

柳树?柳叔?去见?那是什么,一个妖吗?像我这样?难道自己和他长的很像,所以才让少年忽然跑来说话。

“请问你说的柳叔跟我长的很像吗?”

“这跟长的像有什么关系。”少年有些疑惑,他只是想说柳叔也不怕他的魅惑之术。

“不,没什么。我还有事,先告辞了。”将安觉得自己是昏了头了,竟和一个妖怪在这里聊天,况且就算那什么柳叔的和自己很像,甚至是真有关系也不可能随这少年而去,娘还在家里等着自己呢。

“哎,你别走啊,难得遇到个不怕妖的,你先告诉我附近有啥好玩的再走啊。”见人要走,少年忙上前阻拦。

将安烦躁少年的纠缠正欲开口却见他脸色一变,往空中一跃就消失了,只留一句:“我叫少骞,下次再找你玩。”来的突兀,走的也突兀。

少年才消失,将安面前就凭空出现了一男一女两个人,衣着华丽,男俊女俏好似画中仙。女子一现身就冲着少年消失的方向抿嘴跺脚:“又被那臭小子给跑了。”说完回头走到将安面前,“小丫头,那臭小子都跟你说什么了。”

说了什么?我们俩说了什么?看着眼前的女子将安有了和刚才初见少年一样的片刻晃神。只一瞬间又恢复回来,偏头垂下眼眸,“只是问路讨水喝。”

问路讨水喝?哪个妖还能在这种地方口渴没水喝。女子不信,要再开口,男子伸手一拉,制止她开口,向将安拱手为礼道:“多谢姑娘告知”。将安低头回礼,再看已无人影。

今天这是怎么了,一个接一个的来和自己说话,看看周围又看看身上,也没啥特别呀。算了不管,将安匆匆清洗瓦罐打水回屋,浑然不知方才的一男一女隐身尾随其后。

“少莯哥,你刚拉我干嘛,为何不让我问个明白,这小丫头明显在说谎。”

“这姑娘给我的感觉很奇怪,何况你不觉得惊讶吗?一凡人面对少骞和我们的来去无影竟没什么大表示。而且我记得你刚刚并没有收回你的媚术。”

“奇怪?哪有!说不定她就是个半傻子,反应慢,一会就吓得跌倒在地了。你可是未来的狐王,区区凡人还能在你眼皮底下作怪不成。”

“小心为上终不错,这份直觉让我避过不少危险。”涂少莯看一眼将安:“还是先看看吧,少骞那迟个片刻无妨。这次出来本就不是主要为他,不过是顺便帮娘把他逮回去。”

“好吧,好吧,都听你的!我真觉不出她有什么特别的。”

将安打水回屋,未到门前就看冯氏望眼欲穿地倚在门口,小跑上前,“娘你怎么出来了。”

“你好久不回来,我怕有事,想去找你。可这身子不中用,走不了两步就气喘,只好在这等。路上没啥事吧。”

“没事呢,娘,就是时间久了路不好走,花了点时间才打到水回来。”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收拾可以慢慢来,不要累着了。”

“知道呢,娘。”将安应下,洗了水缸,又来回几次把水缸装半满挑选马上要用的先清洗整理。

宣娇只跟了一趟就觉得无趣,情愿化成狐狸原型趴在屋顶上晒太阳。涂少莯在跟了五趟后不得不怀疑自己的感觉第一次欺骗自己,眼前这小姑娘就是个真凡人,除了神经大条,湖边遇妖的事竟好像没发生过一样。

看着少莯的脸色一次比一次发黑,宣娇忍着笑变成人型挽上自家相公胳膊,“这就是个真傻子。”

忽略心中最后一丝不确定,涂少莯不得不承认这次是自己想多了,点点嘲笑自己的宣娇,两人相伴消失。

将安收拾了老宅子,又在村里四处收罗了些能用的东西,就在村中暂且住下,还去给冯老爷子上了坟,告诉他自己母女回来了。冯氏起先还是提心吊胆,住了几日后放下心来,这老村子真没什么怪异之处。

反正整村都没人,将安也懒得天天调汁上妆,在村中就原样,外出时把脸打黄些就算了。还在镇上接了些针线活,日子过不紧不慢,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冯氏的身子骨一天比一天差,就像是原本憋着一口气回乡,如今已经回乡安定下来,这口气就开始散了。尤其现在一日比一日冷,都说老人难过冬,不过十日光景,每日的活动就只能是在小院中晒日头了。

又过几日,冯氏连床都下不了了。这天是难得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将安打开门窗,让阳光照进小屋,照旧煎好药端到床前,扶冯氏起来。

冯氏轻轻摇头示意女儿把药放一边,先把脖子上挂的锦袋取下。将安无法,只好把锦袋取下来放在娘亲手中。

冯氏打开锦袋,取出里面的小小的紫玉葫芦,摩挲着,嘴角露出笑意,“这是捡到你时你手中拽着的,我猜应该与你的身世有关,所以这些年我一直叮嘱你好好随身带着。”

“娘,先吃药吧,这事又不急,再说反正这么多年也没人来寻我,你才是我的亲娘!”

“生身父母终究是生身父母,”冯氏又大喘了几口气,“再不说我怕没机会了,昨晚我梦见那些故去的人了,他们都在欢迎我回家。马上我就要离开了,只可怜我的狸奴要一个人在世间飘零。”

说完冯氏的眼光忽然亮了起来,好像脸色也红润许多,将安心知这怕就是老人常说的回光返照了,不由绝望地想阻止冯氏继续往下说:“娘!”

“听我说完!那是个雪后初晴的日子,没啥农活,大家都是在家窝着。那天我也不知怎的打算去山上走走,走到我们后面那桔梗山上就看到了你。你身上并没有小孩的衣物,只有一套淡色的女子裙裳,在雪地上很不起眼。初看我以为是个被遗弃的死婴,打算寻个地把你埋了。近了才发现是个白胖的小婴儿,活得,没有任何冻伤的痕迹。我抱起你,你睁开眼,对着我笑了。”

“我把你抱回家,给你换衣服时你手紧紧拽着这小葫芦,怎么都扒不开,最后我只好对你说:‘你手里的东西,我不拿走,一会找个袋子装了再给你挂脖子上。’说完你就松开了。好像真听得懂的样子。”

“这么多年有你陪着我,我知足了。等我走后,不必守孝,早早离开这里,看看能不能寻到你的亲人,以后有人能照顾你,我死了也安心。”

“娘,我不走,你也不要死。我的亲人只有你一个,其他的我不认,谁知道他们是不是不想要我才丢了我,没了你谁来疼我!”

“傻孩子,你这么好谁舍得丢,怕是遇上什么事了吧。不要看轻自己,遇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事。”

冯氏说着说着笑了起来,脸色越发红光满面。边说边把玉葫芦装回锦袋招手让女儿低下头,将安顺从低头,掩藏眼角滴落的泪珠。

挂好锦袋,冯氏满意的握着女儿的手,深深看着,似要把一切映入眼中。没坚持多久,眼光涣散,手也无力垂下。

“娘————”空寂的荒村响起将安悲凉的喊声。